阿满逃婚记事——天下无病【完结】
时间:2024-11-30 17:18:25

  竹香忍不住出声,“小姐,您睁开眼瞧瞧,是端王殿下来看您了。”
  江书韵的食指动了动,紧接着睁开一条缝,吃力地望着裴长旭,“殿、殿下……”
  竹香扶她靠坐在床头,惊喜地道:“殿下果真是贤身贵体,您一来,小姐的病情便好转了呢!”
  她还想继续往下说,忽见江书韵攥紧被单,立刻识相地闭紧嘴巴。
  呃,小姐说过,抓被单是适可而止的意思,看来她的任务已经完成。
  “殿下。”江书韵气若游丝地道:“您走吧,千万莫让病气沾到您。”
  裴长旭道:“无碍,太医随后就来,我等他给你看过病再走。”
  “抱歉。”江书韵轻咬下唇,眸中泛起泪光,“是我太没用,一直拖累殿下。”
  裴长旭道:“你无须多想,此事于我不过是举手之劳。”
  江书韵长睫轻颤,一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病弱而楚楚可怜,“殿下是好心,我却受之有愧。后日便是殿下的大喜之日,我无以为报,只能绘一幅《花鸟临枝图》,祝您和薛小姐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竹香“心直口快”地道:“小姐便是因绘这幅画,耗费了太多心思,这才加重病情,呕血陷入昏迷。”
  裴长旭却未有动容,神色变冷几分,“嗯,我知晓了。”
  ……这跟她的预想截然不同。
  江书韵侧首,开始闷声咳嗽。
  裴长旭转向杜洋,“去看看太医到哪了。”
  话音刚落,刘太医便领着小徒弟进门,拱手行礼道:“端王殿下,卑职在此。”
  裴长旭道:“去替江姑娘诊脉。”
  刘太医恭敬应是,他从前亦被召来过南溪别院,对江书韵的病情并不陌生。她是自娘胎带来的病症,按理说,精心休养后能恢复许多。可这江姑娘着实柔弱,经过两年的调理,身骨不见好转,反倒变本加厉。
  罢了,总归有端王殿下养着,保命不成问题。
  他洋洋洒洒地写出药方,俱是寻常百姓用不起的珍稀药材。
  裴长旭看也不看,直接扔给杜洋,“派人去抓药。”
  眼看旁人陆续离开,江书韵打起精神,想再同裴长旭说几句话,乍听他道:“我已替你相看好一户人家,等你精神好些,我便安排你们会面,若无异议便择日完婚。”
  怎会这般突然?
  江书韵适时地敛眸,掩去愕然和不甘,柔声道:“殿下安排便好,我都听您的。”
  “你可有其他要求?”
  江书韵摇头,笑得惆怅,“殿下为我挑的夫婿,必然是万中无一的俊才。然而我的身子不中用,怕连累他往后的子嗣……”
  “这点你无须担心。”裴长旭道:“我会打点好一切,无人敢有半句闲话。”
  江书韵犹豫了会儿,道:“殿下,不瞒您说,昨夜我梦到了姐姐,她托我给您带一句话。”
  裴长旭往前半步,“什么话?”
  “姐姐请殿下忘了她,今后好好生活,莫再觉得亏欠于她。”江书韵哽咽着道:“这些年来,您做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她心疼您,希望您别再被过往束缚。”
  平息的愧疚又复燃,裴长旭叹道:“书韵,答应我,替你姐姐好好活下去。”
  江诗韵笑中带泪地点头:“嗯,我答应殿下。”
  裴长旭走后,江诗韵的笑容散尽,神色若有所思。
  为何殿下要急着将她嫁出去?难道是薛小姐知晓了她的存在,逼迫殿下做出决断?
  她辗转反侧一整夜,勉强在清晨入眠,却被竹香硬生生地推醒。
  “小姐,端王殿下的婚事推迟了!”
  “你从何处得到的消息?”
  “京城都传开了,今早皇城外贴了告示,称薛小姐突染重病,性命垂危,与端王殿下的婚事得往后延,直到薛小姐康复为止。”
  江书韵闻言,好半天回不了神。倒是竹香异常兴奋,道:“小姐,依奴婢看,薛小姐跟端王殿下的婚事成不了,端王妃的位子估计要换人来坐。”
  她又在想入非非,江书韵却没空戳破她的美梦,心中有个念头肆意疯长。
  假设薛小姐去世,殿下定会情绪低迷,渴求安慰,届时便是她乘虚而入的好机会。
  所以,薛小姐到底染了哪种疾病,痊愈的机会能有几成?
第21章
  薛满刚睁开眼,便无端打了三个喷嚏,揉着鼻子思索:是谁一大早在念叨她?
  她将京城的亲人们想了一圈,不免垂头丧气。她任性逃婚,破坏裴薛两家的多年情谊,不被他们骂才怪呢。后日便是婚期,也不知京城那头情况如何,姑母会怎么对外解释她的失踪,唉……
  下一瞬,她又收起自责,理直气壮地想:做错事的是三哥和江诗韵,跟她有何干系?活该他们收拾残局!
  再说昨晚,薛满一夜无梦,睡得极为餍足。她神清气爽地起床,照旧扮好丑颜,出客栈后见对面停着一排拉车的小食摊,香气远飘十里。
  恰好饿了,先去用个早膳。
  薛满选了家冷清的摊子,上前问道:“店家,你这有什么吃的?”
  摊主是位彪形大汉,脖上挂着汗巾,简短地道:“馄饨。”
  “有什么馄饨?”
  “荤素都有。”
  “那便来碗荤的。”
  “八文钱,付完去后头坐。”
  薛满付完账,挑了张小桌子落座。别看摊主长得粗犷,桌凳倒收拾得干净整洁。
  她端正坐好,新奇地打量周围的摊子。有卖葱油饼的,有卖豆浆包子的,还有卖面条的。不少人在此朝食,他们衣着朴素,有说有笑,是俗世里随处可见又鲜活动人的真实写照。
  果然是芸芸众生,自得其乐也。
  不等薛满感慨完,摊主已端着大碗馄饨上桌,扔下两个字,“慢用。”
  “谢谢。”
  薛满手拿瓷勺,舀起一颗热气腾腾的馄饨,放在嘴边轻轻吹气,再咬了一小口,唔,是荠菜肉馅的,味道很是不赖。
  她忽然觉得,在晏州逗留两天并不是件坏事,她可以随处逛逛,吃些街头小食,体验前所未有过的生活。
  她正琢磨白日该去哪玩,邻桌来了两位大婶,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天。
  “你听说没,昨晚琴娘的丈夫回来了。”
  “琴娘?是东头村那个琴娘?”
  “对,就是她。”
  “她丈夫不是半月前捕鱼时意外落水,被传淹死了吗?”
  “她丈夫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她便日日去兴善寺上香,求菩萨能救他一命,没想到真灵验了!”
  “这么说我倒想起一件事来,七排村的韩大娘家的媳妇,嫁过门五年都怀不上孩子。后来也是去兴善寺拜得菩萨,不出两月便有了身孕。生出来一瞧,是个八斤重的胖小子嘞。”
  “那我可得去拜拜,我儿今年要参加院试,希望他能猜中试题,顺利考上秀才。”
  “也带我一个,我女儿到了议亲的年纪,希望她能找个家境殷实的夫家……”
  薛满边吃馄饨,边将她们的对话记到心里,兴善寺,真有她们说得那么灵验吗?
  她信佛,每年都会去明华寺小住,这次能成功逃婚也是托了明华寺的福。只不过后续的运气略差,要坐的船总会出各种岔子。或许她也该去趟兴善寺,请菩萨保佑她能平安抵达白鹿城。
  她慢吞吞地吃完馄饨,待两位大婶走后,向摊主打听,“店家,你知道兴善寺怎么去吗?”
  摊主瞥她一眼,“你信那两个娘们儿的话?”
  “……”薛满不好意思地道:“有点信。”
  “你小小年纪,不自食其力,却想跟她们一样求神拜佛走捷径?”
  “你误会了,我是想去求远行平安。”
  摊主上下打量,见她不像撒谎,便道:“西城门往南走十二里路,穿过一片林子便能到。”
  薛满有些苦恼:那么远吗?
  “嫌远?”
  “呃……”
  “东边街口有许多马车,给十五文钱便能去兴善寺。”
  “多谢店家。”薛满笑逐颜开,“你真是个好人。”
  摊主面无表情,显然不稀罕这个评价,“给你一句忠告。”
  “你说。”
  “求神佛不如靠自己,长得丑,更要加倍勤奋。”
  薛满简直哭笑不得,想辩解两句,最后还是放弃。罢了,摊主也是一片好心。
  她来到东街口,那里仅停着两辆马车,车夫李强和张明正用乡话在闲聊。
  “你昨日拉了几个人?”
  “六个,你呢?”
  “我只三个,全是去老远的地,回程还拉不着人,真是糟心。”
  “下回你就别拉远的,近处跑跑得了。”
  “不成,我前些日子赌钱输了不少,干活要还挑三拣四,你嫂子能提菜刀砍我。”
  “那我教你一招……”
  李强小声嘀咕了几句话,张明听后,半信半疑地问:“这样能行?”
  “我试过好几回了,保准能行。”
  两人交头接耳时,旁边插进一道女声——
  “请问,兴善寺能去吗?”
  两人齐刷刷地扭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薛满面不改色,又问了一遍,“兴善寺能去吗?”
  “能去能去。”张明殷勤地道:“你一个人吗?”
  “对,要几文钱?”
  “十五文,走吗?”
  “走。”
  待薛满进了车厢,张明爬上前头,与李强交换眼神后,驾着马车扬长而去。
  一路上,张明想发设法地找薛满聊天,可惜对方不爱说话,只礼貌地回了几句。但张明仍从只言片语中得知,对方不是本地人,来晏州是坐船中转,后日便要离开。
  张明想到方才李强的话:遇上落单的外地人,你不用跑到终点,在半途随便找个借口放他下去,横竖他认不得路。即便回头找你,你死不承认就好,十几文钱的小事,找到衙门都无人搭理……
  嘿,别说,虽然不厚道,但省时又省力。
  张明驾车出城,先是往兴善寺的方向正常走,接近半程时,他东张西望地找了处无人地,急匆匆地停车高呼,“哎哟喂,我的肚子疼死了!”
  薛满连忙掀开车帘,“大叔,你怎么了?”
  张明捂着肚子,满脸痛楚,“小姑娘,我应当是吃坏了肚子,得立刻找个地方、找个地方纾解一下。”
  这是要去……的意思。
  薛满忍着尴尬道:“那你赶紧去吧,我在车里等你。”
  “我这一去不知要多久,怕耽搁了你的时间。要不这样,兴善寺离这只剩百丈路,我少收你一文钱,劳烦你自己走过去?”张明再次强调,“我是真忍不住了,得马上找地方解决。”
  薛满没有多想,“行,便按你说的办。”
  她数了铜板递给对方,刚下地站稳,便见马车调头,箭矢般冲向远方,瞬时消失在视线尽头。
  看来他真的很急啊!
  此时的薛满还未意识到不妥,背着小包袱,迈着小步伐,乐观地想:百丈路,走一刻钟便能到,小问题啦。
  然后,一刻钟,两刻钟,三刻钟……薛满走得双腿酸痛,前方仍不见兴善寺的踪影。
  莫非她走错方向了?
  她仔细回忆,确定自己是按车夫指的方向走,那么真相显而易见。
  车夫撒谎了。
  薛满气愤地踢着石子,“骗子,什么吃坏肚子,分明是装了一肚子坏水。亏你长得人模人样,却只会坑蒙拐骗,欺负弱小。别叫我下回遇见你,否则我定让三哥——”
  骂声戛然而止,她讪讪闭嘴,眼里的失落几乎满溢。
  从今往后,除去祖父,不会再有人替她出头了。
  “也罢。”她强颜欢笑地道:“出门在外,哪有不吃亏的呢?”
  经此一骗,薛满愈加坚定要去兴善寺的想法,毕竟出城门这么久了,回头走肯定更远。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她口中念念有词,“薛满,相信自己,你一定做得到。”
  她继续往前赶路,终于进了馄饨摊老板说的林子,但不多时后,便面临一处分岔路口。
  两条路各指两个方向,她该往哪边走?
  薛满又累又恼,想找个人问路吧,周边连半个影子都没有。唯有草丛里的虫鸣正响,仿佛在嘲笑她的愚蠢。
  可恶的车夫,他总会遭报应的!
  腹诽归腹诽,问题总得想办法解决。薛满从荷包里拿出一枚铜板,认真地道:“正面左,反面右,铜板啊铜板,你千万不能辜负我的期望,得带我去正确的路哦。”
  铜板若是能出声,这会定要大声拒绝:我不要!我不行!我只是个小小铜板!承担不起选择的重任!
  ……遗憾的是它不会出声。
  它被主人高高抛起,重重落地,在蓝天白云的见证下,袒露“景丰通宝”四字。
  “正面,我懂了。”薛满道:“走左边的道。”
  她毫不犹豫地走向左边,走着走着,前方的景色豁然明媚。路边草丛冒出五颜六色的花朵,蝴蝶们正栖息采蜜。两旁出现郁郁葱葱的松林,飞鸟们自高空掠过,鸣声清脆悦耳。
  好一副天高云淡,鸟语花香的画面!
  未等薛满赞叹完,远处一大片阴云快速游移。眨眼的功夫,天空已被闷沉倾袭,电闪若隐若现。
  糟糕,这是要下暴雨的征兆。
  薛满顾不得其他,一头冲进树林,四处寻找能避雨的地方。也是她走运,赶在变天前找到一间废弃的石屋。
  石屋破旧不堪,木质的门窗已残毁,好在屋体完好,总比躲在树底要安全。
  她收整出角落,抱腿坐下,安静地望着窗外。
  闷雷阵阵,周遭弥漫着风雨欲来的气息,这般场景似曾相识。
  许多年前,她与三哥在游玩时遭歹人劫持,被关在深山老林的洞穴中。山洞漆黑无比,他们惶恐不安,饥寒交加,只能靠依偎获取温暖和力量。
  趁着歹人疏忽之际,他们奋力逃离山洞。天空泼着倾盆大雨,他们握紧彼此的手,奔跑在没有边际的深林中。然而歹徒很快追上了他们,面对近在咫尺的危险时,三哥推开了她,朝她笑道:阿满,我拦住他们,你先走。
  她哭到说不出话,只一个劲地摇头,不肯抛下他独自逃生。
  后来他们终是获救,但阿爹代替他们,永远留在了那片深林。
  “还是话本好。”薛满低语:“话本里什么都有。”
  坏人会被绳之以法,好人会名扬天下,哪怕经历磨难,主角们的人生亦能圆满。
  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后,豆大的雨点砸落窗沿。在噼里啪啦的雨声里,薛满拿出《婢女奋进录》,翻到最后几页,火速投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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