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月临春阙——长安小郎君【完结+番外】
时间:2024-12-01 14:45:18

  谢探微自叹不如。
  书房透出的烛光早已暗淡,自苍穹倾泻而下的月华却愈发澄澈,溶溶地照在两人含笑相视的脸上。
  “阿月,我以后就听你的。”
  良夜迢迢,万籁俱寂,唯余清音。
  ……
  谢探微和陆冬至白天虽不在家,但露微也没闲着。
  依她连日对陆冬至的考查,这人读书实在费劲,遇到晦涩些的文段,甚至连字都认不全。便以这种程度去参加考选,想拿丙等也难,而但凡有一科落在丙等之下,也就擢升无望了。
  所以她又替陆冬至想了个法子:在所有武官考选涉及的书目里,摘抄出重要的篇章而放弃过于精深的。如此,便能保证陆冬至既能读的通,也能快速掌握。
  “娘子,这得抄到什么时候啊!”
  “没多少,今天就能抄完,看着点,别被吹走了!”
  “好好好。”
  书房里,露微在书架和书案之间来回穿梭,翻找出的书籍就堆在案上,摘出的章句则两三句一组抄在一张纸上。为了让墨迹快干,她让就丹渥整齐铺在地上。一上午的辰光,纸张已从房里排到了廊下,却也是收了铺,铺了收,接续不断。
  刚摘完手里的一卷,露微只觉手臂被挤住,抬头一见,才发觉是案上的书册堆得太多,连写字的地方都快没了。于是便捧起一摞往书架走去。
  然而,她也是太心急,一把抱得太多,又走得太快,一不小心便撞上了案旁的剑架。书册散落一地不说,剑架也重重倒地。
  这是好心办了坏事了!顾不上被撞疼的手,露微赶紧去扶剑架,丹渥也赶来帮忙,但两人一时却都没见,巨大的响动还引来了晏令白。和之前夜里一样,他并非刚刚才到。
  “你们这是做什么?”
  露微闻声一颤,这才转头,又被晏令白严肃的神情惊了一惊,片刻才小心回道:“回将军,我在抄书,想帮陆冬至学得更快些。”
  晏令白早已看见满屋子的纸张,神色并未松缓,“你做这些,可事先知会他们了?”
  露微是今早才想起来的,自然还不及告诉那二人,“没有,我是才想到的,时日紧张,我先做了,等他们回来便可直接用上。”
  她是实话实说,却也觉察出来了,晏令白又是在怀疑试探,甚至是提防之意。这段时日,他们三人都是围着书房转的,难道这书房还有什么禁忌?
  “将军的意思是,我不能在他们不在的时候进书房,对吗?”露微不想兜圈子了,若有禁忌也只能是这个,便直接问了。
  晏令白清咳了一声,“这毕竟是敏识的书房,你一个女孩子家,多少应该避嫌。”
  这话有些刻意的客气,反而也成了刻意的提醒,露微已经很明白了。她暗咬着嘴唇,向晏令白行了一礼,“是我的错。”
  说完,她便在晏令白的注目下,收好了书卷,摆好了笔墨,将一切恢复原样。告退之际,她也带走了厚厚一摞抄完的纸张。
  “娘子,你明明是好意,为什么将军要赶你走呢?”
  走远之后,丹渥小心翼翼地问起了露微,青涩的脸上还残存惊恐。可露微的心绪也不过刚刚平静,她不是怕,而是难过。
  “我不知道,但我不能反驳。”
  露微忽然醒悟了些,晏令白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她虽做了打算,也吸引了晏令白,可引来的却不是好意。也许真是她过于草率和心急,妄自一件事接着一件事谋划,却没有周全的计划。
  “那等谢中候回来,让他去和将军解释呢?”
  “不要,谢探微和他们不一样。”
  
第14章 逐客
  ◎不肯就是不肯,有意就是有意。◎
  入夜,晏令白将谢探微唤到了内堂。谢探微想着大约还是劝他去见父母的事,心情索然。可晏令白甫一开言,却先问道:
  “冬至近来温习得如何?卫月还在教他吧?”
  谢探微确是刚从书房来,回道:“冬至从未在读书上如此用心,也都是阿月费心指教,想来是能够通过考选的。但今晚阿月没来,应该是连日太累了。”
  晏令白的神色缓了一缓,似有所思,“等冬至的考选结束,卫月的身体也该恢复了,你还要将她留在府里吗?”
  “阿父是何意?”谢探微仿佛听岔了似的,立刻抬高了声调,“她孤身一人,阿父是知道的,府里难道还多她一个吗?”
  晏令白尚且平和,只淡淡道:“可她也说过,她就是本地人,有自己的家。你认识她之前,她也是能照常度日的。”
  谢探微觉得很不寻常,义父的态度怎会突然转变?“难道我不在时,阿月有什么失礼之处吗?”
  虽问出口,他也觉得不太可能。莫说卫月是个知书识礼的人,就算真有失当,义父这般人物也根本不会同小女孩计较。
  晏令白背起了手,却忽然正色:“你知道,府里一向如营中,从无女子,你带她来本不合适。况且,若她长留下去,孤男寡女,于礼难合。”
  既提到了“男女礼教”,谢探微胸中不由聚起一股血气,“阿父,你难道也和他们一样,要逼我同沈家议婚吗?!就是因为这个,你才容不下阿月的,是吗?”
  晏令白眼中顿了一顿,“敏识,你果然有意于她?!”
  谢探微沉默了下来,似乎情绪也在慢慢平静,“是。”短促而笃然的一个字,却有掷地之声。
  晏令白半晌无语,神情里或是忖度,或是疑惑,“你父母
  
第1回 提起议婚时,你也是不肯,如今却是因为卫月……”
  “我没有拿阿月作借口,不肯就是不肯,有意就是有意。”谢探微打断得十分果决,紧接着便反问:
  “阿父难道忘了,是你提醒我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还说父亲母亲并无门第之见,让我大可主动去提。可现在,阿父自己怎么忽然就看不上卫月了呢?”
  晏令白在注目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中恍然明白了,这个自小跟随身边的孩子是真的长大了,“陛下突然敕令两部考校京师百僚,你想过原因吗?”
  谢探微既不在考校之列,便从未深思过,“阿月与选官能有什么关系呢?”他自是觉得两件事毫不搭边,但义父也并不是一个喜欢私议朝事的人。他的心稍稍沉了下来。
  晏令白的面色变得郑重许多,“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楚王的事吗?他与朝臣多有勾连,有些人在明,但有些人在暗。陛下此举,便是意在变动朝中人事,让那些暗里的人自己跳出来。而此次变动,也定会传到南营州去,楚王该是坐不住的。”
  谢探微对晏令白上回的交代一直是牢记在心的,可他还是没听出两件事的关联,“朝廷将有大的人事变动,陛下想要对付楚王,我自是一切听从阿父吩咐,做什么都不会退缩。但阿月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子,阿父究竟因何要针对她呢?”
  “敏识,你糊涂!”谁料,晏令白竟陡然大怒,“就是因为京中朝中人事浮动,难辩敌友,你才更不该感情用事。你难道不知,我们自甘州上任,原本就是众矢之的?卫月的出现,先是略施小计就赶走了杜石羽,而后几次与你偶遇,又能从杜家摸出南营州的线索,更是在你父亲上任之际被你带进府中,如今她竟还精通选官之道,与你们越发亲近。凡此种种,小小民女,是不是过于神通了?”
  谢探微一时无言,波动的目光似已显示内心的动摇,但片刻之后,他只是向晏令白端正下拜了一礼:
  “阿父,探微不是由人摆弄的玩偶,阿月也绝非玩弄心计之人。若阿父非要强加疑影,不容孤女,那探微也可与她一起离开。”
  他不是没听进晏令白的话,反而当每一个字钻进耳内时,脑子里都会跳出卫月对他的坦怀之言。那双缀满真诚之光的眸子,只一相望便心难自量。情不知所起。
  “敏识,你的“敏识”都去哪儿了?!你说过的话都忘了?”晏令白满面的不可思议,却既愤然又无措。
  “敏于识事,探之细微,都不应该用于无端的偏见和无礼的嫌恶。”
  今夜,是谢探微平生第一次顶撞晏令白。
  ……
  既不能再进谢探微的书房,就连内院也是不便靠近的,露微很明白,这样空耗时日没有意义,应该尽快离开。然而,是直接走,还是等谢探微回来道个别,她一时也有些纠结。
  “娘子,咱们还是到厢房呆着吧,不然等将军下朝回来碰见,又要不高兴了。”
  露微原就是在房里憋闷,不觉就散步到了前庭,也只有前头可以走动。但也正如丹渥的提醒,这里是进府的必经之路。
  “将军虽是严肃,却也不会平白恼人吧?”露微理解丹渥的心有余悸,笑着点了点头,“就听你的也罢,我们回去。”
  “站住!你们过来!”
  两人才要转身,不防哪里传来一句喊声,而且音色尖厉,是个女子。这在将军府倒是稀奇,露微赶忙四处看找,却是在门楼之下望见了一主一仆两个女子。
  为主的那个容貌娇丽,着一身嫣红裙装,很是明艳,和她身侧的侍女一样,一双眼睛只朝着露微看来。
  “说的就是你们,快点过来!”
  迟疑的间隙,那侍女又是凌然一指。露微与丹渥相视,再低头看了看自己身穿的布衣,忽然便明白了,这对主仆是拿她们当成了将军府的婢女。
  “请问这位娘子有什么事吗?”露微倒也没必要解释,只将丹渥护在身后,走到了主仆面前,“将军现下尚未回府。”
  “你们府上怎么都不见人影?门口也只有一个小奴。”这娘子打量着,又四处环顾,“我不找大将军,只想见谢中候。”
  露微听出来,这女子的口音不似中原雅音,倒与谢探微的某些咬字是很像的。而谢家日前才到咸京,她或许就是谢家人,“谢中候上职去了,也不在,娘子若要等,恐怕是要到入夜了。”
  “啊?这么久?”这女子却是细眉深蹙,满脸不悦,“你这小丫头不是骗我吧?我进来这么长时间,连杯茶也没有,只说是这个不在,那个也不在。你可知道我是谁?竟敢敷衍了事!”
  “我家娘子就是江都伯府谢家的嫡亲甥女,谢中候的表妹,也是苏州沈氏的名门贵女,你敢不敬?!”侍女从旁助威道。
  露微倒是猜得不差,只不过,一个亲戚都这般傲慢仗势,倒让人好奇,谢家的家风难道也是如此?“丹渥,去倒杯茶来。”露微不好与她争持,回头示意了一眼丹渥。
  “等等!”
  丹渥还没迈出一步,这位沈娘子却又转了性子,说着便让侍女相扶,走到了一旁的四角亭中。
  “娘子不是要吃茶吗?”露微耐着性子,也跟去问了一声。
  沈氏并不应答,等侍女为她细细拭干脸上的香汗才慢悠悠开口:“天热起来了,我就在此处等表兄回来吧。你去端碗酥山来给我,记得要多淋上些葡萄浆汁。”
  酥山便是以冬日藏冰碾碎,在碗中堆成小山尖状,是夏日消暑的佳品。同时,酥山也是珍贵之物,国朝规定凡是四品以上达宦或是有爵位之家才能豢养冰户,专供用冰。
  然而,露微虽知如此,依晏令白的品级也有用冰的资格,但将军府简素至此,恐怕一时也是没有的。
  见露微愣着不动,沈氏的侍女讥笑道:“将军府的婢女不会连酥山都不知道吧?还不快去?记得淋之前先尝尝,我家娘子不喜太酸的,但你也当心着些,不要让自己的口水污了好东西。”
  露微舒了口气,淡淡回道:“娘子稍待,我先奉茶与娘子,再去问问府里有无备冰。”
  “什么?将军府还会没有冰?”沈氏登时就站了起来,眉眼上挑,面露怒气,“你定是在戏弄我!从我进来你便举动迟缓,事事怠慢,就算你是将军府的人,也不过是个下贱的婢子,怎敢以下犯上?!凤梅,给我掌她的嘴!”
  “你岂敢动我!”露微不过是知道自己身份尴尬,不想惹事,才忍让至此,却从不是软弱的性子。她高声喝斥,一把就挡住了侍女扬起的手。
  沈氏自是难以置信一个婢女的忤逆,怒火中烧,当即亲自举起了手。这一下紧接着侍女的动作毫无间隙,露微终究失于防范,被重重一掌打在面颊,人也跌倒在地。
  “娘子!”丹渥原就害怕,慢了一步,此刻便赶紧扑到露微身上护住,防止沈氏再要责打。
  “住手!”
  正是紧要关头,身着朝服的晏令白匆匆而至,眼前的情景也让他触目一惊,而他是见过沈氏,知道此女来历的。
  “将,将军,小女原是来探望表兄的,”晏令白威严的形容让沈氏立刻收了脾气,目光躲避,“可这个婢子甚是无礼,小女不得已才出手教训。”
  露微缓缓站了起来,多少愤恨都咽了进去,不言一字,只低头擦拭嘴角渗出的鲜血。可这时,一向惧怕晏令白的丹渥反而一力跪了下来,含泪说道:
  “将军明鉴,是这位娘子把卫娘子错认成了婢女,还连连为难,卫娘子只是由她使唤,什么都没做啊!”
  沈氏听罢一惊,再看露微,也没看出不是婢女,“她究竟是谁?不是婢女为何穿成这样?”
  晏令白至此已将事情看明白了,沉声道:“沈娘子,敏识尚未下职,不若你先回府,他自会回去拜见父母的。”
  沈氏看不出奥妙,但也知道晏令白与谢家的关系,怕闹大了不好收场,便应了,向晏令白行礼告辞而去。
  待人走远后,晏令白也让丹渥退了下去。单独面对露微,见她极力隐忍,晏令白不禁心生恻隐:
  “你受委屈了,但我不便指责于她。她应该同你报过家门了吧?她正是敏识的表妹,前不久跟随敏识的父母从扬州而来。”
  露微还是低着眼睛,面颊上掌印分明,口中弥漫着鲜血的腥甜,一开口先呛了一声,“回将军,我都知道了。”
  “那你……”晏令白越发有些不忍,眉心拧成了结,“那你可知,她此来,是要和敏识议婚的?”
  露微当然不知,但也不算惊讶,“今日之事我不会放在心上,将军不用和我一个外人解释这么多,不论她是何身份来由,总是名门贵女,而我只是一介草民。”
  这番态度不禁让晏令白疑惑。谢探微已亲口承认了有意于卫月,难道卫月本人还不知道?她表现得太过平静了,又或者就是明白身份悬殊,才知而不言,刻意隐忍的?
  这小小女子,究竟拥有怎样的心思?
  “你先回房,我让下人去请医人替你疗伤。”沉思了片刻,晏令白如是说道。
  “区区小事,何足劳烦。”露微已经下定了离开的决心,不必再等,“承蒙中候援手,将军收留,我已在府上叨扰多时,今日本就打算告辞的。”
  说着,她向晏令白深深拜了一礼,“我知道将军府上不养婢女,丹渥是陆冬至特意为我寻来的。我走之后,望将军能替她安排一户宽善的人家,不要让她再被发卖。若不能,也求将军多留她几时,等我攒够银钱,再来带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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