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月临春阙——长安小郎君【完结+番外】
时间:2024-12-01 14:45:18

  ……
  陆冬至回来了,算足前后,将将十天,比预计的日子快了不少,只是风尘赶路,人消瘦了一圈。谢探微一直记挂,便想跟着陆冬至一起去见晏令白回话,却被撵了出去。
  便在院中等了大半时辰,才见陆冬至出来,可这一相视,却不及他先开口:
  “将军都告诉我了,你可有受伤?露微呢?吓坏了吧?”
  谢探微扶住陆冬至两肩,边细看边道:“我不要紧,微微却是伤着了,是我之过,只是太傅接她家去了,这两天我也没见。先说你吧,究竟何事?来去这么急,累不累?”
  陆冬至办的正是谢二郎的事,最不能告诉谢探微,而又见他经历了一场凶险,还能牵挂自己,心情复杂又感动。
  “你知道的,我没什么本事,能办的都是不关紧的小事,你就别问了。那露微可伤得重么?她父亲不会因此责怪,打你了吧?”
  “别这么说自己,你可不差。”谢探微皱眉一笑,想起幼时在甘州军营,两人但凡犯错受罚,回头都是这样彼此关切,甚至是乱担心,“太傅是何人,岂能动手呢?”
  说着,思绪还是落在露微身上,“我得想办法去看她。”
  然而,话音未落,却被另外的声音接上了――
  “不用想了。”
  谢探微惊觉转身,大喜过望,“微微!你怎么来了?手还疼吗?怎么不在家里歇着?”
  露微自然不是白来的,可这话却怪,一笑:“你是要见我,还是不想见我?”目光又扫到后头的陆冬至,“冬至,你可回来了,贤儿问了我几次呢。”
  陆冬至原不想打扰他们,却一听贤儿的名字,神色一愣,上前两步:“她,她问我?问我……什么啊?”
  露微原也不知陆冬至出远门了,但最初知道并不是那日晏令白提起,都是杨淑贤来家里看她,还说了城门偶遇的事。
  “就问你做什么去了,我也不知,又说,那日她长兄也在,说你行礼时右手搭在了左手上,这也能错?”
  陆冬至自也没发现自己搭错了手,脸瞬间涨红,解释不来,脚步开拔,一眨眼就溜走了。
  露微大为奇怪,看着背影又唤了两声,却不见谢探微已被冷落多时,一下被拽了回来:
  “他连日赶路才回,你让他歇歇吧。快和我说说你,怎么自己跑来了?太傅知道吗?伤怎么样了?”
  目下早已不同,露微也非专程为谢探微来的,只一笑,抬起左臂任谢探微看,道:
  “别担心,我是换了药才来的,不疼了。阿耶回去又和我说了些要事,我想我可能找到了一些办法,所以来和将军商议。”
  谢探微正放下露微的衣袖,一听目露忧色:“微微,你既已悉知大事,便要让我更加安心才是,我不想让你涉险,若有需要出谋划策的,我就向你请教,可好?”
  “傻!”露微又抬起左手在这人脑门上弹了一下,“我可不就是来商议谋划的?未必,我还有带兵护驾的本事?或是能舞刀弄剑?这个我自不同你抢。”
  谢探微虽吃痛,摸着额头,只是傻笑,“那,下官请教赵学士,是何谋划?”
  露微敛去笑容,正色道:“釜底抽薪。”
  ……
  苍梧山形的假山庭院,时将春暮,落红飘零。
  “杜石羽,是你动的手,还是谢探微?”
  李元珍的话同一片桃花同时落在姚宜苏的耳畔,然而话音却不如落花一般淡然。
  “杜石羽不过就是仗着早年跟随大王,又熟知赵家内情,这些,姚某亦能为大王谋,况且,大王更知,出了此事他必得偿命。大王如今该想想,保宁坊的那些尸首,会给大王带来什么。”
  李元珍脸颊微动,目光拂来阴寒,“那二人是如何得知保宁坊的?你又为什么要放他们走?”
  姚宜苏一笑,“我并不知他们如何找到,放人,是因为,纵然他们死了,我得不到赵露微,大王亦不能成事。此事的根源,在于杜石羽狂妄,而大王失察!”
  “你放肆!”李元珍猛一拍案,身躯随之半起,却终又坐了下去,“姚宜苏,你只是一个医官,记好自己的身份!”
  姚宜苏一直端坐,至此也只是深吸了口气:“其实大王不必与我剑拔弩张,实该庆幸,大事不必等太久了。大王在暗中看着他们,他们也在看着大王,明明暗暗,其实都是明着,何不借此事,彻底挑明也罢。”
  这话倒让李元珍泛起笑意,“你竟在催我?想让我情急之下,为你所迫,或是,你其实早已反戈,是在和我演戏?”
  “太常少卿孙严,亦是大王的人吧?”姚宜苏舒了舒衣袖,边掸去肩上的落瓣,说得随意。
  李元珍目光略一停顿,“怎么?不喜欢我的这个顺水人情?”
  “我不想和大王打哑谜,不管是顺水人情,还是顺水推舟,我已绑在大王这条舟上,我之进退,便是大王之胜负!”
  “你――”李元珍觑眼细细端详起来,最终却没再说下去,一招手,叫来了平素贴身跟随的一个侍从,一番耳语。
  姚宜苏每来都看这人站在一侧,李元珍所有的谈话他都能听见,“大王既对心腹之人有所吩咐,那必是要做心腹之事了吧?”
  “我只是让他去把保宁坊处理干净,该怎样就怎样。”李元珍好似诚恳,可又颇是玩味,便似也不想掩饰。
  “二十年弯弓,当不止一箭,太平地藏甲,岂堪堪十人。”姚宜苏笑道,语气如同吟咏了几句赞扬春天的诗。
  ……
  谢探微没听到陆冬至的事,但再随露微去见晏令白,倒是没被赶出去。只是却听得他心惊胆战,更不可思议。
  “太傅因为姚家旧故便为你定下亲事,为什么一定是姚宜苏?你与他家二郎的年纪不是更相仿吗?”
  露微只看谢探微刚在议事时就阴沉着脸,还以为他憋着个大主意,却不料开口第一句竟是如此怪异,细品了品,明白了,一笑:
  “兄弟有序,你没成婚,你弟弟不也没着落么?若按年纪,姚宜苏是君元十年二月十六生人,你是十一年五月十五,差不了多少,如此,你我也不相仿啊!”
  “记……记得这么清楚啊。”谢探微一时尴尬,不知小心思已被看穿,撇了撇嘴,不敢直视,低声又道:“我只是觉得,如果当初定的是姚宜若,你一定不会吃这么多苦。”
  “可若是他,我怎么能认识你?”露微舍不得逗他了,将本就相携的手更握紧了些,“别孩子气了,说正事。”
  谢探微略一挑眉,心里受用,冒出些得意,一点头:“其实,我一直未想通李元珍为何用姚宜苏,如今有了姚家冤案,也算有个解释。二十年了,李元珍是想故技重施,左右姚宜苏并不知道冤案。预防时症的汤药可控制咸京诸卫,姚宜苏则能够接近陛下,无论二者选一,还是都选,皆有胜算。”
  露微自也知晓,可心里仍有疑问,“这些自是可以防备的,我只是至今还不知,姚宜苏说他只要自己赢,是什么意思?他既上了李元珍的船,还能独善其身不成?”
  “他不会赢,我不让!”谢探微岂是没有想过这话,更知道姚宜苏目的在露微,“微微,这不是一件需要费心的事。”
  露微承认是这个理,但今天商议的就是姚宜苏的事,也脱不开,“我只是担心,姚家其他人受他的株连之祸,可想来他也不至于连这一点都想不到。”
  谢探微忽一笑,倒先自宽了心,“反正赵学士不是有釜底抽薪的办法么?备我万全之策,赌他弦上之箭,足矣。”
  足矣。
  露微抿唇一笑。
  两人说话间已走到前院,谢探微本是送露微出府登车,但见分离在即,又不舍起来,可正要说些什么,门侧阍房走过的一个人,先将露微的目光引开了。
  “那不是王氏的婢女么?怎么会在这里?”露微还以为看错了。
  谢探微倒还不及和露微说起过,解释道:“那日去保宁坊之前在街上遇见你,本是阿父让我去接她的,到底算个人证,暂在府上帮杂。可后来……阿父就让别人去办了此事。”
  露微不禁惭愧,“你下次有正事就早点说,我不会耽误你的,对不起。”
  谢探微只是垂目看她,眸色深深,“那日但凡差一点,我没看见你,或是我没管你,我这辈子也就到那天为止了。”
  露微无言,眼睛发酸,倾身抱住了他。
  谢探微立刻顺势将人环紧,一手轻轻按着她的头发,“微微,你好一日,我便能多活一日,我没有你聪明,可你不能跑得比我快,千万不能,答应我好不好?”
  “好,好。”
  
第48章 道合
  ◎同行至道,终生不改。◎
  “你确定他看了那封信?当真没回?”
  露微所思釜底抽薪之法,便是告知姚宜苏他父亲冤案之事,望他迷途知返,也能断了李元珍的臂膀。于是,那日与晏令白商议之后,她便借向杨淑真送贺礼为由,请贤儿带了一封信去姚家。
  然则问起结果,贤儿却只是摇头:“我是为了阿姊才去主动找他,亲自当面转交,可他就是没反应啊。阿姊究竟写了什么?你与他还有什么话可说?”
  露微自然不能张扬信的内容,也正是因为贤儿知分寸,才敢托付,“算了,与你无关。”想了想,赶紧岔开话题,“淑真身体如何?已足四个月了吧?”
  杨淑贤也倒没追问,先一笑,又一叹,才道:“在他家倒是不担心医药,只是长姊体格柔弱,自发现有孕,吃什么吐什么,反倒瘦了。幸而现在过去了,一切都好。你是不见,我姊夫只要不上职,时时就围着她转,无微不至,连我去了都插不进话,真是惹人羡慕。”
  露微虽不能去探望,但深解他夫妻二人的情状,实在可以想见,欣然一笑,忽又想起另一桩来,“那兰儿现在是谁在照料?”
  淑贤知道露微必问,回得也快,“姚宜苏的乳母马氏看着呢,她是金氏的母亲,兰儿的亲外祖母,不会苛待兰儿的。我问了她,她还说姚宜苏也十分肯关顾,所以,你就别操心别人家孩子了。”
  马氏是华氏老夫人的贴身侍娘,但心地不似华氏狠厉,从前背着华氏也肯尊重露微。露微还记得,马氏曾因她十分善待兰儿,还哭着感谢过她,究竟算个慈心的人。
  “那就好。”
  好――又能好到什么时候呢?如此杀父之仇也不顾,姚宜苏究竟想干什么?
  “对了,再同你说件事,你可不许先急!”
  一时走了神,露微都没听清这话,只见淑贤将她的脸捧转了过去,“你说什么?”
  淑贤眉毛高挑,先噗呲一笑,“如今我长姊他们算是圆满了,我阿耶就开始操心阿兄了。你也知道,他跟你阿兄同岁,可你阿兄儿子都七八岁了,他连婚事都没影子呢。阿耶思来想去,你猜是看上谁家啦?”
  既如此问,便应该是露微本就认识的,但赵家和杨家从前只是姻亲相连,倒不算深知底细,露微没想到哪家相关的,“难不成是朱家?可朱家没有女儿了,就一个弟弟,其他,猜不到。”
  “就是――”淑贤忽而凑近,对着露微耳畔,“你家啊!”
  “啊?!”离得近,声音又大,露微只觉耳朵一震,浑身跟着一跳,“再乱说一句赶你出去!”
  淑贤一点也不慌,抱起双臂,看戏一般,“我不但没骗你,而且这还得怪你自己!”
  露微不知怎么心虚起来,但又自觉无错,“解释一下。”
  淑贤还是不急不慢,扬声一叹,吃了口茶才道来:“你可还记得那把伞?病成那个样子了还记得叫我把伞带回去还给阿兄!那日就正好被阿耶瞧见了,因而问起阿兄来,阿兄就照实说了。后来阿耶又前后问了阿兄多回,阿兄倒都赞你聪慧明理。前两日,阿耶又把我叫去了,问你家可给你定亲了,我知道没有,也便才反应过来,阿耶竟是这个意思!”
  这还真是……只能怪自己出了风头。
  露微愣了半晌,一时只想,自己什么过往杨家一清二楚,在杨家寄居时又干出了擅闯国子监的事,实在是不堪。
  望见露微失神,杨淑贤不免轻轻拍了拍她,却道:“阿姊,谢家为何至今不来下聘?我上次激了谢探微一回,他到底怎么说?他再不来,我就叫阿兄把你抢走了!”
  说起来,露微一直都没在意过谢探微何时下聘,起初是因为父亲态度不明,如今则是大事横亘,多生枝节,她便更添了许多茫然。
  不是想放弃,竟是一种似有却无,若隐而复现的琐碎之感。
  “他,会来的。”
  ……
  离上回踏入东宫崇文殿,已经过去二十天了,但无论中间发生了多少事,露微都只能藏于胸间。也因而,这时再面对小太子李衡,情绪里也多了一层顾虑。
  “赵学士,我父皇病了,前两天去紫宸殿,他咳嗽得很厉害,后来便没再让我去了,我很担心。”
  才到辅教的侧席坐下,李衡便从殿上跑到了露微身边。父亲还未散朝过来,殿内也没有旁人,她闻言心软,握住了李衡的手。
  “春夏交替,冷热不定,偶染风寒也是平常。不让殿下去,自是怕殿下过了病气,是陛下一片爱护之心。况且,臣的父亲今日照常去上朝了,便说明陛下身体尚可,殿下不必过虑。”
  李衡听进去了,却仍有疑虑:“可是,我还见周贵妃带着长姊长兄去了,宗亲也有去侍疾的,我身为儿臣,为何不行?”
  “宗……亲?”露微心提了下,“殿下都见了哪些?”
  李衡却摇头,“我只见了周娘娘他们,便让人去打听消息,是听说的。”
  露微舒了口气,将眼睛转向窗外,天气明媚,和风煦日,但宫苑深深,只见得一方青天,望不得远际,“殿下可否答应臣,这段时日非陛下宣召,殿下便不要再离开东宫了,也不能再遣身边人去打探陛下的起居。”
  李衡满脸懵懂,“为何?”
  露微只是一笑,“是殿下说陛下不让去的,那臣便想,这既是君命,也是父命,君父之命,殿下自该遵从之。”
  李衡犹自迟疑,似乎也找不出理由反驳,点了头,却正要说些什么,殿外忽有内官前来禀事:
  “殿下,赵太傅今天留在政事堂了,不知何时结束,先请赵学士好生看顾殿下。”
  父亲不来了,但却是在政事堂,露微觉得是个令人安心的消息,但,仍有些事需要确认。
  “那今天便不学了?”
  还在思索,李衡扯了扯露微的衣袖,她抿唇,另起思绪,然后摇了摇头,“学!太傅平日多是为殿下讲经,臣才疏学浅,不通经义,就请殿下看段故事吧。”
  “什么故事?”李衡眼睛亮起来,倒是很有兴趣。
  露微笑而起身,走到殿侧书架,取来一卷书册双手呈上。李衡拿到手里看时,见卷册名目写的是:
  陈书,列传第三十。
  ……
  东宫夹道西侧的莲池,和露微上回来时稍有变化。虽还是未到盛放的季节,但伫立池畔,时能望见水鸭划过,与水下的鱼儿蓦然照面,惊得彼此上下穿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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