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月临春阙——长安小郎君【完结+番外】
时间:2024-12-01 14:45:18

  谢探微笑了,虽淡,却十分真切,“近日相见,父亲确实没再责备。但我没提婚事,反正我不从谢家娶你,再说也是同阿父说。”
  话端不期然转到这上头,露微又无奈了,还是绕开,“手疼。”
  谢探微一慌,忙抬起露微左臂细看,“看你还逞强!”
  露微一笑,倚进了他的怀里,“谢探微,不许凶我。”
  “好,好,我只疼你,不凶你。”
  ……
  李敬颜虽离了露微的屋子,只见晏令白与谢道元真是有事相商,便还是没走,就坐在院中等候。她想来昨夜的事虽然骇人,再一回望屋子,却忍不住时时发笑。
  “郡主劳心了一夜,竟还不困倦?”侍娘叶新萝一直守候在侧,猜到李氏心思,笑着问了句。
  李氏也无避讳,含笑说道:“总见大郎内敛,从不在我们面前表露什么,但自从有了露微,什么话都说得出来,方才在院里还那样,女孩子都脸红了,他也不觉,连我也不好意思。”
  叶新萝一想又笑:“岂止是郡主呢?奴婢还见家翁也尴尬得紧,把脸转到一旁,手都不知怎么放,幸而赵太傅不在,否则还不赶了大郎出去?不过倒也可见,赵娘子确是一位良配。”
  “何止呢?”李氏忽而一叹,再三回望屋子,心头细细琢磨着什么,“前些时候,叫你清算家资的事,办得如何了?扬州那边可有回话来?”
  然而,也不及叶氏回话,谢道元回来了,身侧并行的竟还有赵维贞。李敬颜立马站了起来,叶氏见状,领会主人心意,便转向屋子,向里头传了话。
  屋门很快开启,谢探微略显慌张,而露微小睡才醒,见到院中情形,不由暗暗皱眉。
  这一日来,真是破天荒。
  “父亲。”露微自先向赵维贞行了礼,转向谢家父母,却只是被李氏拦下,低了头,不知说什么。
  谢探微此刻再不冲锋在前了,僵硬地行礼,赵维贞却并不看,拉过女儿,面上似带着气,“谢公子的礼太重了,老夫受不起,还是留着给你自己的父母吧。”
  露微原以为父亲是要对自己说什么,这一下谢家三口人俱一尴尬,她更是心抖了一抖。
  “阿耶这是干什么?”露微凑近低声道,手指抠着衣裳,脸上比谢探微当着父母抱自己还烧得慌,况且,赵维贞自来端正持重,何时人前冷言冷语了?
  不过,赵维贞并不理会,只将带来的氅衣给女儿披上系好,然则这间隙,原本如泥塑般定在地上的谢探微却猛一踉跄,跪倒在赵维贞的身前。
  露微一大惊,眼睛震颤,忽瞥见谢道元故作镇定的脸,一下子明白了――平地踉跄,父亲所踢。
  李氏嘴角的暗笑亦是佐证。
  “谢公子又是做什么?”赵维贞略拂去一眼,将面孔更是扬起,“君子有伦,男儿有状,唯天地君亲师可跪之,但老夫如何不知,自己是公子的何人呢?当不起,当不起!”
  自然现在并无关系,可赵维贞如此说,却不避开,也不叫谢探微起来。露微提着心思,似乎能察觉出什么。
  “太傅恕罪容禀!”
  露微正想如何替谢探微解围,不料,他自己先开口了,身躯不再僵硬,神色亦不见了惶恐:
  “太傅位尊而德厚,晚辈位卑且言轻,原无资格面见太傅,然则,晚辈有幸……”
  “你有何幸?”赵维贞打断了他,语态严谨,似是提点般,却又像是警告。
  露微一时难辨,也觉得谢探微根本还没说到重点。
  谢探微仍从容,再启言前先俯身一拜:“室家之幸。”
  四字铮铮,令人瞠目。
  然而,独赵维贞一副平静之态。
  ……
  赵家父女已离开片时,但谢探微还跪在地上,李氏便来扶他,却只见他额上虚汗淋淋,体谅着道:
  “人都走了,你起来吧,万事还需好好计议。”又瞥了眼一旁的谢道元,但不知说什么。
  谢道元略咳一声,表情也有些不可捉摸,垂目看向儿子,“你不明白?”
  谢探微抬头仰望父亲,当真是懵的,“啊?”
  “唉……”谢道元长叹,展了展衣袖,敛束形容,“我还有事,要入宫一趟,你,送你母亲回府吧。”
  话音未落,人已走出了院子,李氏一头雾水,少不得还是先拉儿子起来,“算了算了,眼下不急。”
  谢探微稍缓了缓,“那父亲,可同意我先前所说的了?”
  李氏脸色一凝,既明白儿子所指,也忽是想通了什么关窍,“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
  ……
  一回到赵家,赵维贞便叫露微先去休息,可露微只拉住父亲,不必多说,眼中流露之意便让赵维贞懂了,沉沉一叹:
  “好。”
  “那请阿耶也将长兄唤来吧?”
  赵维贞似已有思量,没有拒绝,只道:“你已悉知大事,可还有些事,连谢尚书和晏将军也尚且不知,阿耶会告诉你,今后都再不瞒你,只是你要做什么,务必先告知阿耶。”
  露微心里一沉,还会有什么秘密呢?却又只是父亲一人知晓,难道是家事?定是与自己有关,也与大事相连,那么――“未必是关于的姚宜苏的事?”
  想到这个名字并不难,毕竟昨天若不是姚宜苏出现,露微或许还会被其他理由继续瞒住。
  然而,真的是事关姚宜苏的,赵维贞很快向女儿点了头。
  很快,露微随父亲去了书房,长兄也随后到了。赵启英自返家,更不常露面,既没发现父亲一夜未归,看到露微也在时,想得却还是先前的事。
  露微看了父亲一眼,心知这父子间隔阂经年,不是一时能解,但也正是父亲从不让儿女分担,过于谨慎保护,才日积月累,横生事端,当必然先要道句歉:
  “阿兄,受委屈了。”
  露微先前去吏部送饭的事,虽不至于让赵启英一下认了这个妹妹,却也是有些作用的。他琢磨着父亲的神色,又端量露微话中意思,平和地开了口:
  “我并无委屈,有事就说吧。”
  露微一笑,把话端交给父亲。
  赵维贞经历昨夜,心境大有改变,而先前数度责备赵启英,也并非没有丝毫自责,“多年来,为父是对你有所亏欠的,朝廷将有大事,你也该知道了。”
  接下来许久,赵启英的神情从惊诧到震惊,和露微知晓时大抵一样,但又因面对的是父亲,强撑镇定的面孔上,一丝丝不忍渐渐在眼中积聚,涨得眼眶通红。
  露微都瞧得懂,亦能感到,赵启英到底并非什么心术不正的人。
  “那父亲……”虽紧接着父亲落下的话音开口,却已不能自控地发颤,眼睛又向露微看来。
  “阿兄不要害怕,也不能害怕。”露微向赵启英微一点头,“你只要坐得住,旁人便不能伤你分毫。”
  赵启英气息初定,已露出审度的神色,目光在露微身上停留片刻,话还是对父亲说的:
  “父亲是看着那姚宜苏长大的,我亦与他自小认识,竟不料他有这样的心性,他如今虽为人所用,他想要的,不能依他。”
  赵启英竟把话端落在了自己身上,露微不期然,心头泛起暖意,但也同时被提醒了,问道:“阿耶,你刚刚说还有些关于姚宜苏的事,是什么?”
  赵维贞未语先叹,但非无奈,“你们所知,姚家先父姚炯当年是因看疗先帝不力,被问失职之罪,病死狱中。然则,不是病亡,是被――李元珍所害。”
  露微愕然,岂料姚家竟也早就牵涉了进来,“那姚宜苏不就是在效命杀父仇人?!他未必至今不知?”
  赵维贞缓缓摇头,“二十年前,我正担任大理正之职,凡有呈送大理寺的要案,我都有审问之责,却也只是参议,无权定夺。我初观姚家案情,虽是看疗无功,但先帝原是多年积弱,痈毒发作,创伤溃烂,倒也不能全部怪责医官。”
  “李元珍既早有悖逆之心,是不是那时就动了什么手脚?却被姚伯父所知,故此陷害,以图灭口。”
  露微是想,其中关联只能是如此,先帝病重,医官定是日夜守候的,李元珍想要趁机谋害,也难避开医官。
  果然,赵维贞肯定了这个猜测,继续道:“李元珍虽是先帝手足,但序齿最幼,比今上还小几岁。可就是当年未及弱冠,却早已手段狠厉,天资聪颖,也都用了在不该用的地方。”
  “他素有贤名,雅善诗书,但听闻喜怒不形于色,大约胸中城府,不知其深。”赵启英入仕有年,多少都是听说过一些的。
  赵维贞亦点头,道:“我辨案情,该非重罪,趁便探望了姚炯,劝他安心。可他只是屡屡托付我照料家中妻儿,那时姚宜苏才六岁,二郎尚在母腹。我先也不解,直到他悄悄塞给我一包药渣,就正是先帝的用药。他言这药渣与他所处的药方不一致,变了一味药,改了药性,不能治疗痈毒,反而激发毒性,以至先帝猝然驾崩。”
  露微边听边思,联系前后,忽然想起了一个关联:“先帝用药必是慎之又慎,李元珍能动药方,肯定早在太医署有帮手。刚刚晏将军同我说了一个人,太常少卿孙严,太常寺管辖太医署,阿耶可听说过此人?”
  赵维贞眼神一抬:“正是此人,他亦是医官出身,就在先帝驾崩之后,竟弃医为宦,二十年来数度升迁,不是科举出身,能坐到如今位置,岂是他一人之力?而且,我事后查知,每每孙严殿前备职之日,皆为李元珍入宫侍疾之时。”
  露微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姚伯父可知真相?”
  “他一觉用药不对,便被问罪下狱,只知关联不小,定有性命之忧,故而才那般托付。果然不到几日,便被说是突发心病而亡,我还是到姚家奔丧之时才见了尸首。”赵维贞说着一叹,面上流露许多遗憾之意:
  “当时我仅有一包药渣,算不得什么证据,就算有所怀疑,也是孤掌难鸣。况且,那几年朝廷苦于北境边患,陛下初临宝位,根基未稳,分心不得,恐内忧外患齐发,国无宁日。”
  “这么说,陛下也早就知道李元珍有弑君之举,那陛下为何还留他到今日呢?北患是开和八年就平了啊!”
  露微听得着急起来,赵启英瞧她一眼,道:“你不知道,李元珍早年封号是雍王,是先帝留下遗诏,改封诸王,才变成如今的楚王。开和八年,他早就去了南营州封地,父亲又说证据不足,如何动他呢?当今陛下崇礼修德,他是宗亲长辈,大约更是无法轻动。”
  这是露微第一次听赵启英好好同她说话,倒有些不习惯,却也听懂了,先帝也忌惮李元珍,若按雍王封号,封府就在咸京相邻的雍州,而楚地却是千里之遥了。
  赵维贞对儿子一颔首,继续言道:“然则,李元珍既察觉灭口姚炯,便也知自己有所暴露,因此也未能再对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动手。若真成事,陛下当时尚无子嗣,这李元珍按辈分,按出身,自该是即位人选。”
  “那姚伯父也算是对陛下有功,可姚宜苏如今竟*为仇人所用!阿耶既与姚家交好,为何不早些说明呢?”
  赵维贞深深叹息,目露愧色:“这是他父亲的遗愿。姚炯知我必要详查,便求我不要再让姚家牵涉进来,保全他们孤儿寡母平安便是。我也如此想,事关重大,朝不保夕,自有我一力承担,不当让你们涉险。可到如今,竟是为父错了。”
  露微至此终于全部明白了,父亲从前日夜奔忙,并不是有心疏忽儿女家事,而竟是孤军奋战,替他们守着一片太平天地。
  然而,赵维贞只苦涩一笑,看向女儿:“二十年前,我只有开明一子,还不曾遇到你娘,后来有了你,我便去姚家定了婚约。起初是想,姚家孀母幼子,家道艰难,两家既交好,联姻也是帮衬。原也不想让你早嫁,可你……这亦是为父之过。”
  露微早是满心不忍,怎听得父亲连连道歉,起身走去,跪倒膝下,“阿耶,这不能怪你,是我自己愿意的!从今往后,阿耶再不可如此自苦,凡事都要同我和阿兄说明,共同分担才是!”
  赵维贞眼中闪着泪光,抬起颤抖的手揽过女儿,无言。
  赵启英亦早就起身上前,步子顿在露微身后,两拳紧握,强自压抑,面上是清晰的痛悔。
  
第47章 弦上
  ◎备我万全之策,赌他弦上之箭◎
  谢二郎自受到晏令白的警告,终日私心惴惴。他实在没想到,自己唯是那么一次在外泄愤,还是背着人的,竟也被晏令白所知。而晏令白的态度更是向着赵露微的,也让他颇是忌惮。
  然则,不安也好,忌惮也罢,其中却并无几分悔意。
  而刚安分了没几日,他又要出门之际,却忽被父亲叫去劈头盖脸一通怒斥。虽当真没提晏令白所言之事,却直指他胡乱结交,败坏门风,最终罚了他禁足思过,连房门都出不得。
  可思什么过,他亦想不通,只是从早到晚对着小奴宁英发脾气。这日便见宁英又送饭进来,抬手就全部打翻了。
  “二郎就忍忍吧。”宁英一边跪地收拾,一边也只能劝,“依小奴看,二郎今后还是谨慎些,那晏将军的一句话,堪比家翁,又更胜家翁,二郎怎么拧得过?”
  谢探隐愤意难休,一掌拍在案上,“他再怎么都是外人,未必我家还轮到他做主?”却又忽一顿,眨了几下眼,“前两日闹了一夜,阿耶阿娘都去了将军府,你知道是何事吗?”
  谢二郎就是自那夜后被禁足的,而且当时动静不小,宁英自是有所听闻的,回道:
  “我听叶娘那边的婢子说,好像是大郎和那赵家小女出去游玩时遇到了歹人,赵女还受了伤,家翁和郡主甚为关切,也惊动赵太傅了,所有人都去了将军府呢。”
  不打听还好,一听这个缘由,谢探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亲事未定便私约出游,指不定什么逾礼的事都做了,阿耶那样严谨刻板的人,竟能放任,还关切?!我就只是出门逛逛,他便对我斥骂禁足,我有何过?!”
  “二……二郎,你声音低些!院里还有旁人守着呢!”宁英惊的浑身发颤,既为主人揪心,也怕自己落个乱传话的罪名。
  谢二郎瞪着眼睛,直呼气,根本无法平静,捏紧拳头又往案上一捶,“所有人都向着谢探微,凭什么?!凭什么!”
  宁英见此状,虽怕得很,却又难免想着他的处境,自到咸京,确实是极不得意,便为他心酸,等他缓了缓,劝道:
  “二郎先消消气,这家里不是还有大娘子么?从前在扬州,大娘子虽嫁了人,也是时时关顾二郎的呀!”
  长姊?
  谢二郎倒是不曾想过,也就是因为到了咸京,地隔南北,通讯不便。然则,这也是提醒了他,忖度道:“从前,阿姊与谢探微也算亲近,他同阿姊说话可比阿娘多。”
  “可大郎长久在外,究竟还是疏远的。过去三四年,大郎都不回家,一封家书也没有,大娘子也不曾多提。”
  这也是实情,谢二郎愈发有了些主意,竟一扫脸上阴霾,笑了,“去拿笔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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