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我好想吐。”周晚有些虚弱地说道,“我觉得好恶心。”
沈桂香心疼得不行了,她现在无比庆幸自己没有把女儿真的交到蒋南手上,如果周晚当初真的和蒋南一起回城,如今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她就算是在那边受了欺负,自己这个当妈的也什么都不知道!
周红军说得一点没错,上梁不正下梁歪,大白眼狼就只会教出一个小白眼狼!
她挽着袖子,也想冲上去给这对渣男贱女两巴掌:“你个不要脸的东西,烂穿肠的玩意儿……你骗我女儿,你去死吧你!”
大队长头疼欲裂,只想把事情赶快解决:“周家人留下,其他人你们围着做啥,散了,都散了!”
可是乡亲们却不听他指挥呀,高考的确重要,但对于大队上这些心气儿不高的普通人来说,那些都太遥远了,远远没有围观近在咫尺的八卦来得有劲儿。
还是红旗大队上最最亲热的一对姐妹花,许芝灵和周晚的八卦――两个女人一个男人,这盆泼天狗血洒下来,简直让人睁大眼睛,谁也不愿意离开,反而是看见周家人来了,大家看热闹看得更起劲儿了,帮沈桂香说起了话。
“沈大姐,别生气,别跟这种人置气啊!”
“就是,你家儿子不是都考上状元了,晚晚以后有的是好男人挑,跟这种人斗什么气!”
“这种人婚前看清楚才是最好的,别让他霍霍了良家的闺女。”
良家两个字似乎是把许芝灵刺痛了,一直沉默着什么都不说的她突然抬起头来,嘴角笑容嘲讽:“良家,什么叫良家?”
“我生下来就没带把,我爸嫌弃我不是儿子,天天琢磨着要我辍学回来放牛种地,我妈懦弱得什么话都不敢说,我爸打我,她也只会哭,我不想过这种日子有错吗?”
“周晚跟蒋南早就没什么感情了,蒋南一直要回城,她拖着不愿意去,她有为蒋南考虑过吗?既然她不珍惜,我来珍惜,这有错吗?”
“你周晚从小到大什么都有,你爸妈疼你,你哥为了你甚至愿意去读书,我什么都没有,我为自己争取,这也有错吗!!”
最后一句,许芝灵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出来,周晚愣愣地对上那双怨毒的目光,她想起来,最后一次和许芝灵见面的时候,她似乎也用和眼下极为相似的,冰冷的目光看过自己。
那时候,她以为自己看错了,许芝灵不会这样看她。
可现在听到许芝灵的心里话,她想起了当时对方说的那句话。
“……晚晚,如果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你一定不要怪我,我也是没办法了。”
所谓不好的事情,原来就是背着她,和她的对象滚在一起。
周晚觉得这一切荒谬到了极致,不只是她,所有听到这话的人,都觉得这话极为荒谬。
“许芝灵,你这个人不讲理啊,你家是什么情况那是你家的事,周晚又没得罪你,人家对你好还成了人家的错了?”
“你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当了表子还要立牌坊,我今天就算是见识到了。”
大队长也炸了,这许芝灵搞什么鬼,他这边心心念念想要把事情平和处理掉,她就在那边点炮仗,她有病吧她!
周楚成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背,让她好受一些,周晚摇摇头,她不想再待在这里:“哥,我想回家。”
“好,我们回家。”
周楚成觉得这会儿该是他出来表态的时候了:“我说话不好听,那我就直说了。”
“这种事,放在旧社会是要浸猪笼的,现在咱们新时代了不说那些话,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我妹妹马上要读大学,这种没皮没脸的东西,配不上我妹妹。”
蒋南脸色一会青一会白。
“蒋南一个知青,不好好践行上山下乡的学习思想,背叛未婚妻,与村里的未婚女青年不清不楚,这是作风问题,往大了说,这是思想道德极其滑坡的体现,哪怕是现在社会开明,一样可以说是流氓罪。”
蒋南霍然抬起头来,周楚成盯着他眼睛,一字一句:“要么他马上和许芝灵结婚,要么送到公安去――流氓罪必须坐牢!”
周家人在路上一直没说话,大队长还抱有最后一丝幻想,期望他们反应不要太激烈,但周楚成这话一说出口,大队长就知道他是不打算放过这对男女了。
周楚成的高考成绩放在那里,红旗大队的第一批大学生,又是高考状元,他说的话,公社书记也要掂量三分,而书记的想法和他其实不谋而合,但蒋南却不能接受,无论这两个选项的哪一个,对他来说都无异于天打雷劈。
和许芝灵结婚,他就是在乡下已经有家室,不符合知青办的回城条件,如果要选这条路,他当初还不如直接和周晚结婚!
可是流氓罪……蒋南在京城不是没有听说过这个罪名的可怕,他曾经的一个发小就是因为被扣上了这个罪名,在牢里要蹲一辈子,这已经算好的了,有些严重的甚至没能保住性命。
他没得选,就算他知道周楚成是借题发挥,他也没有反抗之力,蒋南从没有像这样强烈地后悔过下乡来到红旗大队,如果不是下乡,他根本不会遇到这些蛮不讲理的农民,根本不可能有人对他用这种态度。
最后悔的,还是和许芝灵沾上了关系,蒋南甚至不记得一开始是怎么开始的,或许是他和周晚频频吵架,他对于回城的事情越来越心烦意乱,而就在那个时候,温柔、懂事又处处谨小慎微,对他百依百顺的许芝灵出现了。
她捧着他,永远看他的目光里都充满了崇拜,仿佛蒋南是全世界最厉害的男人,也是她的全世界。
于是,在一个月夜,他把持不住,偷尝了禁果。
有了第一次,自然也有第二次,第三次,蒋南心里起初还害怕被人发现,可到后来,他也开始食髓知味,和许芝灵之间越来越亲密,只有最后一道防线,那就是结婚,蒋南心里很清楚,周晚的家世他家都不满意,许芝灵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农民,他家更不可能同意。
所以他不愿意放弃周晚,每每写给周晚的情书里,都充斥着甜言蜜语,油嘴滑舌得不像是以前的他,蒋南甚至还幻想着,两个人以后还能体体面面地做一对夫妻。
直到被捉奸在床,一切已经成了定局,再也回不了头。
他没得选,他不能坐牢,如果他坐了牢……蒋家就是京城最大的笑话了!
“……结婚。”蒋南的嘴巴里充满了苦涩的滋味,他看向周晚,对方却冷淡地避开了他的视线,“我选结婚。”
第24章 去京城
许芝灵和蒋南这一场根本算不上是正经结婚的扯证,在公社书记的压力下很快就办理妥当,婚宴当然是不可能办的,大队上不一人吐两口唾沫就已经算是很给他们两个人面子了,即使如此,两人还是被按着头,在大队部里念了检讨书。
周家唯一的代表就是周楚成,周晚回去就大病了一场,幸好高考录取到报道还有足够的时间,她持续发烧不退,周楚成正好把这件事揽了过来,不让妹妹掺和一点。
周敬本来不想来,他觉得自己很丢人,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可是连身边人最起码的是真情还是假意他都分不清,现在想想,许芝灵恐怕一开始就没把他看入眼,只不过是那时候没攀上蒋南,所以才会松口同意他的交往请求。
可笑他当时还乐翻了天,满心想着考上大学以后要想尽办法劝许芝灵也继续读高中考大学,许家不给钱都没关系,大不了他在京城勤工俭学,总能想到办法……每次想到这些事,周敬就感觉自己的脸皮火辣辣的,像是被人摔在地上踩。
蒋南也是一样,当初下乡来当知青时,周敬很欣赏他文人的修养,蒋南又是京城来的,见识、眼界各方面都比他周敬要好不少,周敬待他殷勤,一方面的确是想要了解更多大城市的情况,但最重要的还是因为他难得找到了一个和自己有共同话题的朋友,在周敬心里,蒋南比周楚成这个堂弟靠得住。
结果最后,他认为最靠得住的人,却是最靠不住的一个,他认为最靠不住的周楚成,却在最关键的时候救了他一把,周敬现在想想只觉得后怕,如果他在备战高考最关键的那两个月一直沉浸在失恋的痛苦中,他如今是被未婚妻戴了绿帽子不说,前途也丢了,那才是最让他父母伤心失望的。
所以他还是去了,周楚成是堂弟,他是堂兄,周家如果要派代表给这件事画上一个句号,他周敬才是应该负起责任的那个,去之前,周敬给自己做了很多心理建设,可真的面对那一对……渣男贱女,周敬却没了什么感觉。
扯证之前,两人几乎就是一直被分别关在柴房里,不见天日,公社的人怨恨他们败乱风纪,还怕传出去给人笑话,坚决不让他们自由活动,几天时间下来,两人都是蓬头垢面,尤其是蒋南,一身脏污,表情颓丧,哪里还看得出来京城贵公子的风度翩翩?
结婚证上他甚至没有笑容,许芝灵抿着唇,倒是眉目间还有一点笑意,检讨书再一念,这事情就算翻篇了。
“以后就好好在大队……哦不,村里,接受思想改造吧。”周楚成又对着曾经的大队长,如今的村长说道,“年轻人不能闲着,闲着就要出事,还是多给他们派点劳动工作吧。”
工分改制,是农村改革的起点,却不是终点,大队部、公社也逐渐开始改革,如今实质性的工作还是那样,但名字都换了,大队变成了村,公社变成了乡,村长连连点头。
周楚成说的这番话他记在了心里,后来红旗村也真的因为这一件事,而改变了他们对子女的教育观念,只要成了年的娃,无论是留在村里,还是出去闯荡,都不能在家里闲着吃白饭,免得再出现这样的事,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他没有要求从重处罚这两个人,甚至真的把许芝灵和蒋南弄到公安局去,也是为了周晚,如果事情闹大,周晚也会变成这场漩涡中难以脱身的那个角色,被别人当做茶余饭后闲谈的谈资,周楚成不乐意见到那样的情况。
现在这种处理方法,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那对渣男,不对,现在是一对渣夫妻的身上,周家人反而是脱离出来,有周敬出面,更是不会有人注意到还有一个周晚,也是蒋南的未婚妻……至于周敬,帮妹妹背背锅,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至于许芝灵和蒋南这对“爱侣”在进入婚姻以后会甜甜蜜蜜百年好合,还是成功地把婚姻过成了一场围城变成了一对怨偶,那就看他们自己了,对此周楚成充满了期待――这辈子祸祸不了他妹,他倒是很想知道蒋南的人生变成什么样。
但眼下,这些事情都不是他们考虑的重点了,放在周家人,尤其是周红军这一家人面前的,是一个艰难的,决定一家人以后方向的大事情――钱。
周红军在厂里挂靠,加上他自己勤快肯干,一个月现在能有快一百块钱的收入,沈桂香低一些,她的事业刚刚起步,找她做东西的人还比较少,一个月估计也能有个四十块钱。
然后就是兄妹俩的生意,除了固定分红,赵小鹏那边的生意还在持续往里投入资金,如果全部取出来,估计能有个几千块钱,周楚成自己还有五六千的存款,其中大部分是系统给的,明面上是他做别的生意赚来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笔钱来自系统,所以周家人对此并没有提出质疑,也省了周楚成解释的工夫。
最后,村里和乡里也给了周楚成一笔奖金,周晚其实也有,只不过在现在周家的收入统计里,这两笔奖金都不能算是大额财产了。
也就是说,周红军全家现在的存款全部加起来,高达一万多块钱,他们当然不是全国第一个万元户,可在这个小小的红旗村,乃至是这个县城里头,他们的这笔钱,已经是独一份地高了。
两个孩子马上要去京城读书,周家人对于这笔钱要怎么分配,产生了分歧。
周红军受了一辈子管,他已经习惯拿固定的工资,花固定的钱,对他来说,这些钱放着是最好,什么也别做,虽然不会变多,但也不会亏损,沈桂香比他稍微激进一些,但不多,她的想法是存到银行里。
“现在大家都存银行,还分什么活期、定期,据说定期存六年,能有7%的利息,就是说咱们存一百块钱进去,七年后就能变成一百零七块钱!”
周红军很心动那七块钱,一斤猪肉才一块多一点,七块钱,能多买七斤猪肉呢,但是长久以来的习惯,让他天然地不信任把钱放在银行,“换一个小本本来,就那么几行字写着,那到时候要是不给咱们换钱怎么办!”
他现在哪怕是在厂里,都要现钱,要用票结,他那些同事都有存折,常常笑话周红军太保守,捏着钱到处跑,周红军心里也暗暗嘲笑这些城里人,在这种关键的事情上还是不如他们乡下人可靠,钱到处都能藏,就是灶角里头都能塞大团结,比银行安全。
沈桂香翻白眼,看不得丈夫抠抠搜搜的没见识,周红军觉得老婆来了县城心就大了,两人争执了几句,周楚成哭笑不得地把他爹妈都按了回去:“听我的,两个方案都不选!”
周晚身体还是不太好,好在周家现在不缺钱,赵小鹏去省城的时候顺带给她捎了几个黄桃罐头,不用票,黑市上贵一点随便买――她一边用勺子挖黄桃吃,一边也赞同哥哥的提议:“我也觉得,两个都不选。”
都不选?那选什么?
周家两口子的问题还没问出口,兄妹俩异口同声给出了答案。
“去京城买房子。”
“去京城投资做生意。”
周家夫妻两个头上都冒出了问号:“为啥去京城?”
他们眼里,上大学是两个孩子的事情,和他们,和家里这么大笔钱扯不上关系。
周晚示意她哥来解释,周楚成轻咳一声:“爸,妈,你们有没有发现,越是地方大,大家越是有钱。”
他分析道:“你看,在村里,咱们主要能挣钱的办法,就只有种地,要么就自己想别的办法,以前打点什么野鸭子野鸡拿去卖,那都不是长久的生意,养鸡养鸭也要等丰收年,要是粮食收成不好,鸡鸭都得饿死,更别说养猪了,小猪仔买都买不起。”
“县城就和村里不一样,这里没人种地,但是他们有国营供销社,有工厂,甚至还有走街串巷的手艺人,他们挣钱的方法就多了,为啥,因为人多,大家来来往往的,就会产生消费,说通俗点,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哪样都会花钱。”
这一点沈桂香和周红军就有同感了,尤其是沈桂香,家里的大大小小后勤工作都是她在负责,虽然都是用票买,但是乡下是大家没钱买,城里是供应根本供不上那么多人,所以就延伸出了有些肉摊的销售员,偷偷把肉截留下来,然后用黑市的价格免票卖出去的事情。
这种事情不可能有人告,因为大家都愁没肉吃,生怕把这个给告下去,下一个就不卖肉给他们了,所以慢慢地各行各业都很司空见惯了,而且胆子大的,像是赵小鹏直接做起了倒买倒卖的生意,去省城进一次货,那些袜子围巾之类的针织品,一两天就能被抢购一空。
“这还只是县城,如果是京城呢?”周楚成引导着父母去思考,“京城那么繁华,什么都有,又是首都,可能还有外国人……这能没有花钱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