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房间摸出条围巾,一圈圈绕在她脖子上,之后驱车陪她去公司。
刚过了下班时间俩小时,公司程序员大半在,也大半都准备走,也不知道今天什么运气,碰上了冯又又。
冯又又开了电脑,坐到研发的大办公室去,打开办公软件,给同事发出一条又一条清晰的指令。没一会儿,几个刚上地铁的程序员挠着后脑勺,做返程回公司。
贺不疑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在电脑后面看了会儿,眼底浮起疑惑。
他没有打扰大家,只轻轻拍了拍一个人的肩,示意跟过来。
“在做什么”他在走廊问对方。
对方也稀里糊涂,冯又又布置给他们的任务不同,但如果结合起来的话……他挠了挠头:“效果差不多是回到上一版产品。”
他走开,留贺不疑在原地沉思。
其实依照冯又又这个精神状态,不许她碰工作才是对的。
但贺不疑怕自己不顺着她,她又开始哭。
贺不疑再去大办公室时,见几个程序员背着包走,冯又又趴在工位上,睡着了。
他四周看了看,从旁边拿了条午睡毯,给她披上。
动作明明很轻,可刚触碰到她的时候,她便惊醒过来,瞬间坐直。
贺不疑此时的姿势是弯着腰,被她用后脑勺撞到了鼻梁,发出”嘶”声。
冯又又一手揉着眼睛,懵了一会儿,意识到状况:“疼吗疼吗,对不起对不起。”
贺不疑轻轻一摆手,“你怎么睡个觉都不老实。”
“我、我睡着了”冯又又瞬间清醒,很紧张的样子,点亮屏幕,一行行的看代码,整个人都好像要钻进去了。
贺不疑被空在一边。
十几分钟后,冯又又向后靠,座椅撞上了贺总一米二的大长腿。
冲力让她往前反弹,这时贺不疑抬手捞住她肩膀,固定在原处。
冯又又被转了一圈,面对着贺总。
两人很近,贺总低着头,挺直的鼻梁没有负伤,凝眉瞧着她。
冯又又以为他要问什么,但他没有――
下一秒,他身体继续前倾、长臂伸出,越过她,在桌面拿起鼠标。
冯又又眼前是贺不疑的下巴尖,经过一晚,冒出了青青的胡茬,他的衬衣肩膀处喷了男式香水,海盐味儿的,织物很精细,将他肩膀的线条勾勒的清晰。
她耳朵尖轻轻动了动。她听见他点鼠标,切换页面。
“冯又又贺不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低沉,不辨喜怒。
“这些是什么”
冯又又身体一僵。
她很紧张,手指都在颤抖,如果可以,真的希望无人知晓、无事发生。
但,她也知道,这并不是她个人的私事,这类事故,是一定要向贺不疑报告的。
时间好似很漫长,但其实贺不疑一目十行,看的很快。
他一个接着一个的翻,电脑幽光照在他脸上。
因为挨得很近,所以冯又又听见,他的呼吸、心跳声都变得更快了。
这意味着他的情绪有剧烈的变化。
冯又又咬紧牙关,声音因此变得闷闷的,“是我的问题。”
“如果……情况变得不可控制,就让我引咎辞职。”
贺不疑没有回答。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但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他额角、下颌都是紧绷的。
片刻,他胸膛起伏,呼出一口气。
他的语调甚至很平静:“你设置了最高度的自主模式”
冯又又:“……嗯。”
“我们一般不对用户开放这个模式,之前的测试数量也比较少,你回头把数据发到公司来,算一个样本。”
冯又又摸不明白他此刻的用意,茫然的看向他。
贺不疑也垂眸看她。
他的眼瞳如幽蓝色深海,没有波澜,有让人平静的力量。
但他其实明明应该是在不悦的。
“今天辛苦了,你去我办公室睡一觉。”
冯又又茫然。
贺不疑已经已不容置疑的力道将她拉起,大手箍住她肩膀,将她带离工位。
“可是……”
“钱转回去了吗”
“转了。”
“好贺不疑把她塞进去。
休息室没有窗,一片漆黑,冯又又的脑子已经不再转,太阳穴胀痛,她的cpu有点烧。
贺不疑站在那儿,深刻的五官藏在阴影之中。
“你――”
贺不疑关上了门。
***
晚上九点的街道,布满了行人和车,跑车从地库快速驶出,引擎声轰隆,惊起一树鸟雀。
贺不疑令ai拨通一个久违的电话,那头接的非常快。
他报上几个名字,叫对方搜了搜。
得到回复,他毫不讶异,“都去了寿宴是吗”
“是,大家卖你父亲这个面子,来的很齐,你也知道,海城的圈子就这么点大……”
“叫人开大门,”贺不疑淡道,“我开车,十分钟到。”
贺家宅邸,在近郊半山上,山下一池清水湾,汽车过了第一道湾后,会统一停在入口处,接着,或步行、或乘坐接驳车辆,前往山顶的贺家庄园。
贺新城做六十大寿,场面铺的极其奢华,夹道的绿化一律重栽过,高大的合欢木下,淡紫色花卉大片盛开,据说这是他太太最喜欢的颜色,全是特意从地中海附近运来,在此地绽放三到四日,就会枯萎、再换新。
来道贺的全是名流,松散走在山间道上,相互笑吟吟的问好。
就在这时,数名统一制服的保安一齐小跑下山,打开那扇足有十米的铁艺大门。
人员在两侧分立,一辆炫蓝色跑车过了弯,径直开了上来。
在工作人员的提醒下,客人纷纷向两侧绕行,并吃惊的望向那辆车。
车窗里,人影影影绰绰,仍然看得出侧脸立体、英俊不羁。
“大公子回家了!”一声急促通传,越过曲折山道,穿过香风丽影的宴会厅,如雷鸣般响在了贺新城夫妇的耳边。
第15章
跑车刹车,在喷泉池前横停,欧式雕像立在池中,石材洁白无瑕,少女怀抱双曲瓶,静谧的双眸观详着眼下的一切。
贺不疑大步跨入贺宅,身后保安队小跑跟随,无数宾客回头看他。
贺不疑面色冷峻,目不斜视,径直入人群。
贺新城在夫人和管家的搀扶下快步赶来,遥遥的看见他,脸上浮起喜色,但转瞬,被惊愕覆盖。
只见贺不疑大手扣在一名年轻男性宾客后肩,将人翻了过来。
下一秒,在对方极度诧异的表情中,砰――
那人被他一拳打的直接摔在地上!
拳头与皮肉、骨骼撞击的声音令人牙酸,而贺不疑八风不动,浓密长睫下,眼神冷峻。
他轻轻甩了甩手,居高临下,嘴唇微动。
其他人听不清楚他说的什么,唯有被打者,面色剧变。
而这竟还不止。
目光在围观人群里一掠,贺不疑再次揪住一个人的衣领,单手就将那人摔翻在地。
两个“受害者”分别是鼎鸿钢材的二公子、理数传媒老板的侄子,前者是贺氏船舶制造子公司的最大供货商,后者是一家开业五十余年的传媒集团,都是上等的人家。
两位男客或携带女伴、或跟了长辈来赴宴,家属们反应过来,顿时爆发出了一阵尖叫。
“这是干什么!怎么突然打人!”
“保安呢保安呢!”
“就算是贺家大少也不能随便打人啊!”
现场乱成一片,优雅的钢琴曲声完全被嘈杂人声掩盖,一场祥和喜庆的宴会被从中撕裂。 ”贺不疑!”
贺新城疾步前来,气的手都在抖,三年不见他,再见,竟是如此:“你在干什么!”
贺不疑侧过脸,目光在他脸上冷冷一落。
从一切外观看,贺不疑都应该是怒不可遏的状态,不过其实,他此刻头脑极度清晰。
念头、画面在脑中飞闪,雪花般一片片的落下,融入冰冷的思绪流中。
贺新城竟被那一眼给摄住了。
于是在贺不疑再揍第三个人的时候,他没来得及阻止,以至于整个保安队、宴会工作人员也都没敢轻举妄动。
第三人是练家子,闪身躲避,骂贺不疑:“你别欺人太甚――”
他迅速挥拳,而贺不疑却分毫不让,单手截住那拳,接着是极其响亮的一个巴掌。
那一巴掌将对方整个人都扇的歪去一边,嘴唇边漫出血迹来,照这种力道,估计接下来一个月都顶着猪头脸。
贺不疑用手肘将他压在地上,声线冰凉传入他耳朵里:“你还敢用这个词,软柿子捏的不够”
对方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直到贺不疑轻轻吐出那个名字。
他愕然。
――喜欢周佳佳,却来找冯又又。
周佳佳性格烈,夫家有背景,冯又又性格软,无依无靠。
人之恶劣,可以至此。
冯又又一语成谶,眼前三人,都是她的相亲对象。
冯又又将聊天托管给AI,她休假住进爸爸家,并未关注在另一台电脑上发生的事情。
自主模式下的AI兢兢业业的执行聊天的命令,随叫随到、温文友善,三个男人被哄得舒舒服服,言辞也变得轻挑暧昧、颐指气使。
其中一名散财童子还转来百万人民币,叫她辞掉工作,搬进他家,来做专职替身。
等她发现,事情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绞尽脑汁解释之际,又传来消息,周佳佳正在爸爸那里发生冲突。
倒霉的事情都撞在一起,凑成了这快把她逼到悬崖上的一天。
对方心思百转,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挨这顿揍,忍不住呸出一口血沫,“哈”了一声:
“我说是什么呢,抢女人……贺少,一个巴掌拍不响,姓冯的也不是什么好鸟。”
贺不疑的眼瞳转为危险的暗色。
“为了个女人,在自己父亲寿宴上大打出手,你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你不知道吧,她收钱收的可利索的很。”
连个AI都分不出的傻缺。可惜这个背景下,不能把真相说出来,否则真想狠狠损他一顿。
贺不疑扯了扯嘴角,一字一句:“听过逗狗吗”
男人面色微变。
“老子天天当祖宗供着的人,给你当替身”
“兜里有几个子,挺把自己当回事,也不照照镜子,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
男人开始剧烈挣扎,贺不疑压制着他,他口中爆发出难听的骂声。
围观的宾客不禁窃窃私语:“什么意思”
“是我想的那样吗,抢女人难怪气成这样。”
“啧,贺家父子还真都是痴情种。”
议论的焦点,贺不疑面不改色,衬衣袖子挽起到手肘,手臂线条喷张。
他的相貌英俊冷厉,气场令人瞩目,就算是这样的场景,见者也要感慨一声,绝非池中物。
“贺不疑!”贺新城的声音在他身后急促响起。
众人回首,贺不疑也掀起眼皮。
贺新城厉声道:“你和我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贺不疑的眸光掠过贺新城、挽着他臂膀的女人,再掠过四周的人脸,宴会厅的鲜花、瓷器、璀璨的水晶灯,一切尽收眼底。
三年未归,贺宅有许多变化。
要解释起来,事情可大可小,可公可私,而贺不疑选择了最能激怒贺新城的那一种。
他挑起眉头,嘴唇讥讽的勾起:“您看不出”
“怎么,你能为女人打儿子,我不能为女人打这帮孙子”
全场哗然。
贺新城面色霎时铁青。
***
轻轻的“咔嚓声”从外响起,在狭窄的室内分外突出。
冯又又瞬间从床边站直,看向来人。
来的是贺不疑的助理,得到贺不疑的命令,过来接她。
此时距离贺不疑走开已经有一个小时,他反锁了门,让她在休息室里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贺不疑人呢他去哪里了,做什么去了,没出事吧”
贺不疑走时的状态不对,她担心的不能再担心。
助理开车,实在说不出“没事”两个字。
“这,您看看就知道了。”
去了贺不疑的大平层,助理留在外面,不再跟进去。
冯又又快步进门,借着光,看见屋里有两个人,坐着的是贺不疑,站在他旁边的是医生,手边是急救箱,在为他肩膀上药。
冯又又心中一惊。
她跑上前,“贺不疑!”
冻雨
贺不疑的肩膀开了花,老贺上次出了方澄砚,这次则折了一个明清瓷瓶,碎片扎进肉里,状况惨烈。
对着贺不疑这个不孝子的有意挑衅,不发火就不是老贺了。
冯又又想用手指碰他额头,又怕让他疼,在距离一点点的地方停住。
“没事,”贺不疑道,“不用担心。”
……这是没事吗
冯又又嘴唇紧抿着,发着白。
这明明是她的问题,她惹的祸。
她不应该,不应该乱用自己的小聪明。
越是想要逃避,事情就越是变成不想看到的样子。
医生看一眼二人,道:“我先出去。记得每天换药,自己一个人不行,有人帮你吧”
“嗯,有。”
门关上,冯又又的手指终于落在绷带上。
贺不疑半身赤裸,没有包扎的地方,也有没擦净的血痕。
冯又又沉默的拿起生理盐水,浸湿纱布,轻柔擦拭。
肌肉线条松弛下来,蛰伏着,贺不疑半闭着眼睛:“这事过就过了,他们以后不会找你了,万一找你,你再和我说……”
他话音停下,感受到落在肌肤上的温热水珠。
贺不疑抬眸,见冯又又眼圈红红,在掉金豆豆。
老实说,这比他爸揍他还更让他头疼。
他按住太阳穴:“有什么好哭的,不知道还以为我怎么了。”
冯又又用袖子擦眼睛、擦脸,泪水怎么擦都擦不干。
“对、对不起,我真的,我真的太蠢了。”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越不想让父母失望,就越是让他们失望。
越不想要麻烦佳佳,就越是让她麻烦。
她和爸爸都太懦弱了,总是佳佳替他们出头。佳佳让她相亲,她去,她答应佳佳的所有要求,希望这样能让她省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