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最后一个小阵法,许清江觉得手中的笔有如千金之重,她用全身的力气去摆动,柳蔓枝的头发在风中飞舞,她要活过来了。
柳濯清捂着嘴,泪眼朦胧,她看见姐姐了,五年了,她姐姐回来了。
最后一笔终究落下。
柳蔓枝从空中落下,一袭红衣。
许清江脱力往地上倒去,扶光动了怨气向她飞去,身体在一瞬间变大去搂住许清江。
“姐姐。”柳濯清再也克制不住向柳蔓枝飞奔而去。
柳蔓枝睁开眼看看自己的双手,她可以不是怨灵了?
从刚刚出现到变成这副模样柳蔓枝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只见妹妹朝她飞奔而来,她张开了双手,被扑了个满怀。
她触碰到妹妹了,是实实在在的触感。
“濯清?”她微微颤抖,她流不出泪水的一霎她才知道她本质还是一个怨灵,但是能看见妹妹,能触碰妹妹已经很好了。
柳濯清彻底丢到了那副小家碧玉的模样,如同孩子一般依偎在姐姐的怀中。
她在柳蔓枝的怀中哭泣着问:“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现在是花楼的楼主了,我还有好多好多钱,姐姐告诉我,我现在可以报仇了。”柳濯清红着眼看向柳蔓枝。
从小到大都是姐姐在扛着,她只记得那年家道中落,姐姐抱着她一路逃亡入了花楼。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算了一次又一次,她算不出来。
现在姐姐真真切切的出现在她眼前,她要为她报仇。
许清江用手向后去撑住地面,坐在地板上看向扶光,夜幕之下她的眼睛昏花,她感觉到扶光变大了。
“扶光,你怎么变大了?”许清江说完便昏了过去。
第12章
脑袋中迷迷蒙蒙的这时她才意识到她进入了柳蔓枝的记忆。
周围是一间侧风雨漏的屋子,一位妇女初生完孩子卧在床榻上,丈夫笨拙的抱着孩子。
丈夫兴高采烈地抱了好一会低头向妻子道:“宛娘,我不希望孩子像我一样刚正,我希望她圆滑一点。我对不起你们,太苦了。”
“你从前总希望孩子不蔓不枝,既如此,就叫蔓枝吧。”宛娘温婉道。
这时许清江才意识到她来到柳蔓枝的记忆之中,她垂头看,自己的身体是透明的,她站在镜子前,镜子照不出她的影子。
宛娘一双眼最同柳濯清相像,再看向柳父,柳蔓枝是像父亲多一些。
宛娘:“就叫柳蔓枝,宣郎觉得如何?”
宣郎?柳蔓枝的父亲叫做柳宣?
许清江像一个孤魂野鬼在这里飘着,她这才知晓到柳蔓枝在她身边飘的感受,旁人看不见她,只有她独成一个世界。
“好,都听夫人的。”柳宣大喜,又珍重许诺道:“今后我定然好好过日子,让蔓枝可以依靠我们多一些。”
“好,就看宣郎了。”宛娘倚在床边一双眼含情。
宛娘的身体总是要多病一些,家里头清贫,她用一双巧手绣江山万里,她绣完便将画买了,赚了好一笔钱来不贴家用。
宛娘待孩子睡了便会起来绣一二,柳宣看完公文吹了灯,瞧见她正绣着便上前依偎道:“宛娘別累着了。”
“我不累,倒是你,处理公文太晚了才累。”宛娘伸出手往柳宣鼻子上一点。
柳宣常常便是看公文,查卷宗,查什么妻子并不知晓。
柳宣眉目含笑:“知道了,夫人。”
柴米油盐酱醋茶,只道是寻常人家。
一场瑞雪后,柳宣的仕途也才有了起色,带着宛娘和柳蔓枝去了淮城搬了新家。
新家比之前的破房子不知要好上多少倍,人丰喜事,一家人欢欢喜喜的。
“枝枝,喜不喜欢这里?”宛娘抱着柳蔓枝,忍不住就捏捏她脸上的婴儿肥。
柳蔓枝:“喜欢。”
待到柳蔓枝四岁,柳宣成了这里的大官,但许清江也摸不着是什么,这里的制度同她从前学过的完全不一样。柳家办升迁喜宴,请了一众乐姬,其中便有一乐姬弹琵琶,只听得“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众人如痴如醉,柳蔓枝也不意外。
待乐姬弹完一曲柳蔓枝盯着那乐姬拉宛娘的衣袖问:“娘亲,那是什么?”
“那是琵琶,枝枝喜欢吗?”宛娘微俯身贴着柳蔓枝耳轻声道。
柳蔓枝两眼发亮:“喜欢,枝枝想学。”
宛娘听后抿唇思索:“好,娘亲教你。”
没过多久柳蔓枝就收获了人生的第一把琵琶,当然她并不会弹。
意外的是宛娘会,许清江也很意外,她也没摸清楚她们家的情况,她只能在柳蔓枝的周围晃悠,不然她还想知道她是怎么去到花楼的。
宛娘每天都会在院子里教柳蔓枝弹琵琶,某天柳宣回家抱着一匹花布来给妻子:“这匹布料是外头买来的,瞧着很保暖,给孩子做衣服如何?”
许清江一见正是她买下来的那一匹布,原来是这样啊,那么柳蔓枝又为什么要将布匹卖掉?
宛娘看见也是傻了眼,她可从来不相信丈夫的眼光,挑的真是丑,后来便闲置在屋里,宛娘几番想下手做衣服都不知从何下手。
柳蔓枝六岁柳宣就给她请了教习先生,她调皮也不爱学,整日便是拿着笔乱晃,今儿正好在屋内转。
沾着墨汁的笔,滴的家里到处都是,侍女一边擦着墨汁一边跟着她跑。
“小姐,慢点,別磕着。”
柳蔓枝见侍女过来便往柜子里钻,没注意笔沾到了一块布匹上,她这下才意识到错误,因为布匹上沾到就不好去掉了。
她抱着布匹出来,宛娘正巧从屋内进来,看着她被墨汁沾到那花花的脸蛋,失笑向她走去。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柳蔓枝指着布匹道:“娘亲,脏脏。”
宛娘蹲下身来擦擦她的脸蛋:“没事,剪掉就好了。”
宛娘把布匹展开来拿了剪子,剪下一块来,剩下的倒还是干净,只是边角没方才的工整。宛娘想了想拿起哪块剪下来的布料做了个荷包给柳蔓枝玩。
柳蔓枝拿到手笑了好一整子,满院子的疯跑,小孩子长得快,一眨眼柳蔓枝便过了七岁,如今的她看起来稳重了不少。
“枝枝要有弟弟妹妹了。”宛娘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靠在摇椅上一脸喜色问:“枝枝,喜欢吗?”
柳蔓枝犹豫了一会摇摇头嘟着嘴:“不喜欢。”
“有弟弟妹妹跟枝枝一起玩不好吗?”宛娘好生犹豫一番蹲下身来问亲切的询问。
柳蔓枝垂头思索又改口道:“好。”
宛娘摸摸她的后脑勺:“那枝枝要保护好弟弟妹妹,知道吗?”
“好。”柳蔓枝点了点头。
在柳濯清就要诞生的前一个月,柳宣遭到了意外,被关进了大狱里头。
宛娘心里着急,却又无能为力,她将家里值钱一些的典当掉去探寻柳宣的消息,到了月半,她跌了一跤,早产。
而那天柳宣终于被放出来,便听见宛娘的噩耗,他连囚服都没换直冲家门。
只见到妻子气息奄奄。
“宣郎,我,要撑不住了。”宛娘微弱的发出声音,又用力大声道:“我要你,一生清清白白无愧于心,无愧于民。”
失血过多的声音沙哑,口腔中也满是血。
“孩子,就叫濯清吧。”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宛娘的手一松,没在念下去。
“好。”柳宣跪在妻子的床榻之下,紧紧抓着妻子的手,泪不住往下流,他哭的如泪人一般。
“中通……外直……”柳宣接着妻子的话讲下去。
柳蔓枝站在门口,亦是泪流满面。
她知道,她没有母亲了。
柳蔓枝答应过母亲,她便一直看着柳濯清长大的,父亲自从母亲走后常常外出,每次回来便给她们两个带东西,吃的,玩的,用的,无一不少。
“对不起蔓枝,爹爹又要去其他地方一趟。”原本说好的踏青被耽搁,柳宣一声抱歉,他又坚定道:“等明年过完年,就可以安定下来陪你和妹妹了。”
“好。”柳蔓枝的眼神又期待起来。
许清江知道这中间一定发生过什么,她不敢去想。
柳濯清拉拉柳蔓枝的衣角问道:“姐姐,爹爹又要出去吗?”
“濯清乖,姐姐跟你一起玩。”柳蔓枝抚摸她的脸颊轻声如母亲般哄她。
都说长姐如母,柳蔓枝就这样担当起这个长姐的位置,从前母亲带着她长大,如今她带着妹妹一起长大。
“好耶。”柳濯清很是兴奋。
时至冬日,雪纷纷而下,世界是白色的,天地苍茫。
“蔓枝,快带着妹妹走,去黎城,去找长宁道长。”许久不见的父亲,将她们抱上马车,他不知道城门早已经落锁,那天她们没有出城。
不知所以的嬷嬷带着她们东躲西藏,有官兵在寻找她们。
第二天的大街上柳蔓枝看见父亲被囚车押送,她下意识捂住妹妹的眼睛,用手肘夹住妹妹的耳朵,一言不发。
“丘无明,逆贼,你迟早遭报应的。”柳宣扯着铁链高呼。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
在百姓的谩骂声中他霁月清风地吟诵着,烂菜,臭鸡蛋,砸在他的身上,他也不改颜色,只义正言辞高吟:“我一生清正,无愧于心,无愧于民。”
他在笑,笑世人皆睡。
许清江屏住根本就没有的呼吸,这时她才知道柳蔓枝究竟遭受了什么。
嬷嬷知道了真相,一个人卷起银两跑了,柳蔓枝睡醒便发现嬷嬷不见,赶忙带着妹妹,捡着吃食趁着官兵不注意逃出城门。
城外丘陵沟壑,柳蔓枝带上妹妹,父亲说过,她们要去黎城。
“小姑娘,你们要去哪里?我捎你们一程吧。”
二人身无分文,走了一天的路,在官道上终于碰见一行人,在嬷嬷卷钱走后,柳蔓枝不敢相信任何人。
“不用了,多谢。”柳蔓枝抓着妹妹的手拒绝,走了两步便抱起妹妹拔腿就跑。
后面的人追了上来,柳蔓枝抱着妹妹便往土坡上往下划。
“小兔崽子跑得还挺快。”后面的人嘴碎道。
“这地方下去,不死也得伤,卖不出去。”
“老大,走吧。”
柳蔓枝的背部摩擦着碎石,肌肤一阵一阵的刺痛,柳濯清在她的怀里屏住呼吸。
“姐姐。”柳濯清拉扯柳蔓枝的手,泪眼朦胧。
“我没事。”顺着山坡往下,是一旁树林。
整整一个月,她们并没有遇到什么所谓的奇迹,吃着山间的野果意外存活下来,终于她们走出这篇树林。
柳蔓枝记得母亲说过,黎城在太阳升起的方向,她沿着太阳的方向带着妹妹一起走,到了不知那一天,她终于看见一座城,上面正写着黎城。
她们到了。
身上没有任何证明,她不知道该如何进城去。
在城外又苟了三四天,外面的能吃的不多,二人都已饥肠辘辘。
“是柳宣之女吗?”长袍白发老道出现在她们面前,问。
“你是谁?”柳蔓枝把妹妹护着身后,她不相信任何人。
白发老道扯了一块腰牌出来:“贫道,长宁。”
柳蔓枝记得父亲说过,让她找长宁道长。
长宁扯了身上所有的银两还有两张文牒递给她,后珍重道:“受苦了,孩子,十日后我来寻你们。”
“为什么要十日后?”柳蔓枝问。
长宁道长没有回应,一甩拂尘就离开了。
柳蔓枝带着妹妹进城去,原来的姓名便不能用了,文牒上只写着“蔓儿”“青儿”。
第13章
这意味着她们要舍弃旧名。
柳蔓枝入了城将妹妹安顿好,去了人牙子的地方找事情做,她要银两,她需要一大笔银两,她得查清楚父亲究竟发生了什么。
花楼老鸨正来买人向人牙子问道:“可有勤快点的女娃子。”
柳蔓枝站了出去问道:“看看我如何?不过我不买身,我想找份活,赚钱。”
老鸨定睛一看,这丫头丽质得很,看她这份勇气,动了心思想将她收下,不过也不太想她只做伙计,便问:“可还会些什么?”
“会琵琶。”柳蔓枝如实回答道,她的琵琶丢在了家里,她也有一月余未见。
老鸨也心生惋惜之意,听见她会琵琶后大喜给了她一锭银子问了她如今的住所,叫了人跟着她怕她跑掉:“好,看何时能来,我就在城东花楼。”
柳蔓枝当晚便去看了花楼,确实是老鸨口中只卖艺的地方,次日便将妹妹偷偷的带来楼里,还有九日,长宁道长便会过来。
在这样的环境许清江很难想象她是如何走过来的,柳蔓枝比她想象之中要坚强的太多,这时的她不过也才十多岁。
柳蔓枝将柳濯清塞进柜子里轻声道:“濯清,在这里面乖乖呆着不能发出声音,知道吗?”
“这是给你吃的。”柳蔓枝偷偷窝了吃食给她,长宁道长给的也没有多少银两,租完两夜的客栈,吃了几顿便只剩下几文钱。
柳蔓枝:“等过完长宁道长来你就跟他走。”
柳濯清:“姐姐不走吗?”
柳蔓枝有些动摇,对她摇了摇头,长宁道长,并不合适她,道术仅能让六岁前的童子入道,而她已经过了年岁。
还有一则便是她想学琵琶,为了生计也好,为了儿时的期盼也好。
十日后,长宁道长如期来了,身上还挂着些彩,经历了一场恶战,柳蔓枝有些犹豫,她担心妹妹会遇到危险。
来到这个地方的长宁道长有些意外,见柳蔓枝疑惑后他回答道:“跟我后我自会护着你们,濯清跟我有缘。”
这便是柳濯清的师傅?这就是她会算的原因,许清江明白了一点她们的成长。
“你不走吗?”长宁道长见柳蔓枝没有要走的意思问道。
柳蔓枝:“道术有道术的规定,不让道长为难,我自会照顾好自己。”
跟着长宁道长她也不能去学习道术,她已经过了那个年龄,况且她已经和老鸨说好了。
长宁道手起算一卦,眉头微皱起,只道:“罢了罢了,皆是缘分。缘起缘灭,皆是缘分啊。”
走之前柳蔓枝把自己那个花色的荷包递给了柳濯清,柳濯清捏着荷包,她知道自己呆在姐姐身边也是拖累她,她暗想也要学一番技艺,让姐姐不在呆在这里。
长宁道长前些年都会来带着柳濯清过来看,后来便带着柳濯清云游了,柳蔓枝自然是赞同的,妹妹好,便一切皆好。
而她这些年便在楼里弹琵琶,过了十二,眉目初开,再过及笄便已“倾国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