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镇国公这样立下汗马功劳的名将,身死之后儿女后代失去庇护会受到折辱和嫌弃,更何况他们这些普通将领呢?
五皇子刻薄寡恩,从与镇国公之女退婚的那一刻起,已经让绝大多数武将感到心寒和不齿。
所以郑太后才急着相看威远将军的女儿,想通过这次联姻为五皇子赢得军方的支持。
只可惜五皇子自己立不住,马家压根不想这门婚事。
郑太后被拒绝后恼羞成怒想给马家一个教训,但这个教训也太大了!
电光石火间建兴帝突然意识到了些许不对劲,这次的行事作风前半段像郑太后的,但后半段不像。
郑太后不会刻意给马家小姐泼脏水,把这件事情弄得满城风雨,毕竟她还想让马小姐嫁给七皇子为侧妃。
他与萧承冀目光交汇,而后萧承冀也点了点头。
建兴帝在萧承冀的肩膀上拍了拍:“马功要回来了,你好好安抚一下他,听说他待这个女儿如珠似宝。”
太后那边查不动,皇帝让人查了查皇后那边。
这次轻而易举就查出了来龙去脉。
命令七皇子冒犯马家小姐确实是太后安排的,太后让人在马小姐的茶水里下了迷药。
但将消息传得到处都是,甚至说马小姐早就不清白的言论是皇后放出来的。
建兴帝也不知道皇后究竟怀揣着怎样的心思,但皇后做这种没有脑子的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能把她当成一个想法正常的人来看。
朝中现在局势波谲云诡,整个寿康宫里的氛围死气沉沉。
萧其睿知晓自己犯了事儿,他又紧张又害怕。
让他去冒犯马小姐的事情是太后跟前的赵嬷嬷说的。
赵嬷嬷说他该有个身份不错的侧妃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有太后在这里顶着,他只管放心大胆的去做。
男人上头起来就是那样,加上马小姐确实容貌美丽,萧其睿头脑发热就做了。
可他没想到这件事情竟然传得沸沸扬扬,听说马小姐死了,皇帝震怒,萧其睿也不得不躲在太后的宫里,等皇帝消气儿了再出来。
这几天老太后一直都在吃斋念佛,仿佛她做下来的那些恶,吃两天斋饭说两句阿弥陀佛就可以全部抵消。
五皇子府上倒是一如既往地喜气洋洋。
萧嘉善心里还是挺自在的,和身边的人八卦了一通马家小姐的事情。
“没想到啊,这个女人竟然水性杨花,在太后宫里都敢勾引老七。”萧嘉善笑着道,“可惜她早就和别人睡过,要是没和别人睡过,老七就有福了!”
卫如萱嗔怪的看了萧嘉善一眼:“你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个马小姐呢?”
“我怎么可能惦记她?”萧嘉善现在心里只有庆幸,“幸亏皇祖母没有真把她指给我,要是娶了这样一个破鞋当正妃,我们萧家八辈子的脸都丢光了!”
这句话萧嘉善倒是真心实意的在说。他是真庆幸啊!正妃人选,他觉得还是得慎重一下的,不能随便娶进来一个什么人就当正妃了!
卫如萱忍不住嘟起嘴撒娇:“那我呢?五爷,你从前说好了娶我当正妃,什么时候和皇后娘娘说一声,把我给扶正?”
“这个——”
萧嘉善看了卫如萱一眼。
卫如萱每每入宫陪伴皇后,都会打扮得朴素端正。
但在家的时候,她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身艳丽招展的衣裙,身上涂脂抹粉都是浓郁的香味儿,这让萧嘉善想起上一次在青楼里的场景。
在家里能有外头那些待遇,显而易见萧嘉善心里是觉得非常刺激的,而且极度享受对方的伺候。
但他心里又清楚得很,自己的正妃不能是这样的做派,要是让人知道他的正妃整天在家里这样,那他肯定就完了!
萧嘉善支支吾吾的应答:“这件事情我不能做主啊……得让太后做决定!”
卫如萱的脸色一下子扭曲了起来:“太后!太后!你的眼里是不是只有太后!萧嘉善,你曾经答应我的事情呢?”
“那我也没有办法啊。”萧嘉善有些烦闷,“宫里宫外,所有事情都是太后做主,我当然得听她的!”
卫如萱真的有些怀疑自己的梦境了,怀疑梦里看的书是假的。
这样一个不讲信用的男人,真的能当上皇帝吗?
但是,想想残暴冷漠的秦王……卫如萱咬了咬唇。
和秦王这种不碰女人的反派比起来,最起码萧嘉善是个好人。
这样想来,优柔寡断一点也没有什么。
“那你答应我,将来你当了皇帝,一定要我当皇后。”
萧嘉善点了点头:“萱儿你放心,肯定会的。”
第55章 风起[5]
颜谕又在窗边坐着逗弄这只八哥,八哥偏着头叫嚷着“王妃”“王妃”,看久了觉着这小家伙还有几分可爱。
霍旺跪在地上一句话都不敢说,他能看出来王妃表面上是在逗弄这只八哥,实际上心思并不在这上面。
这位王妃年龄不大,长相极为柔美惊艳,但这双漂亮的眼睛扫过来的时候没有一丝情感,就像寒冬腊月时的冰,冷淡得让人不敢直视,但她的一言一行又极为温柔和缓。
霍旺在宫里宫外这么些年,见识过的人和事儿已经不少了。
他知道一开始自己干爹霍哈是想压王妃一头,毕竟霍哈这么些年积威甚重,可最后没能压住,霍哈又把尾巴夹了起来,见着王妃时点头哈腰,还把自己这个干儿子弄了来听候调遣。
有时候上头的主子性格太好过于宽慈,下头的人不仅不会生出感激之心,还会蹬鼻子上脸好获取更多的利益。
如果有一点点宠爱还好,这些奴才都会好好伺候着,当成一棵摇钱树。
要是宠爱多了,嫉妒的人也多了,免不了哪天就因为过于宽容的性格死在了深宫里。
而没有任何宠爱,那就会被奴才瞪着鼻子上脸压榨个干净。
眼下这位王妃大概便是性格很好的人,可王府里的下人面对这个新主子却不敢太过敷衍。
主要是王妃看起来太过冷淡,而且猜不出王妃心里头究竟在想什么,明明她什么都还没有做,却像一片云沉沉压在了所有人的头上。
下头这些人都是好欺软怕硬的,万一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目前什么都不做,到时候一下手就是狠的怎么办?
一些笨的以为王妃年少还不会管事儿,依旧像从前那样上蹿下跳,聪明的这些日子都缩着脑袋做人,想等王妃露一手之后再看看自己是继续嚣张,还是继续夹着尾巴。
颜谕在他们面前不爱说话,连个笑都很少有,反而给了他们不少压力。
片刻之后颜谕才缓缓开口:“丧事已经在办了么?”
霍旺赶紧道:“马将军已经回来了,他想把自己姑娘葬入马家祖坟,马家那些亲戚都反对,说是脏了身子的女孩儿不能进祖坟……现在双方争论不休,亲戚朋友没有上门去吊唁的,只有上门吵架的。过去吊唁的只有一些和马将军关系不错的武将,这些人的情绪都不大对。”
谣言猛于虎,皇后宫里流出来的传言是马小姐主动勾引七皇子,水性杨花不知检点,信了这个传言的人数有八九成。
这个节骨眼上,哪家敢去吊唁呀?不怕脏了自家的名声?早知道各家各户基本上都有女孩儿要出嫁!
颜谕点了点头:“凝夏,开库准备一份厚礼出来。”
凝夏听过之后麻溜的去了。
威远将军府上确实乱成了一团。
马夫人哭得像个泪人儿,白发人送黑发人,恨不得追随着女儿一起死去。
偏偏这个时候威远将军府那些马家的亲戚都出来作乱,说马小姐这样的女孩儿不能进祖坟,要是入了祖坟,整个马家的脸面都没了。
这些年马功给魏朝立下的功劳太显赫了。
马家原本不是什么世家,就是京城里再普通不过的平民。
但马功二十年里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将一步步变成一个正二品将军,眼看着他接下来很有可能封侯,亲戚们就像苍蝇一般扑了上来索要好处,平日里都各种巴结着。
这次马小姐一出事,这些人的面孔瞬间变了,掩藏在谄媚讨好之下的强烈嫉妒瞬间流露了出来。
“玉莹要是葬入祖坟,地底下的祖宗怎么想?还不把我们给骂死?”
“我们家的女儿还要嫁人,有这么个不知检点的表姐真晦气!”
“这样丢人现眼的女孩儿还想有个坟地埋了?要是我女儿,我就丢乱葬岗!”
“你敢把玉莹葬入祖坟,我就和你拼命!你是将军怎么了?将军就能为所欲为?”
“……”
马功今年四十三了,在他看来还是青春鼎盛,还能护卫魏朝百姓,驱逐苍国来犯,可这一瞬间他像是老了十岁。
这些年他身上伤疤无数,要是脱下衣服,人们就能看到他从肩到背再到大腿,无数的刀伤箭孔。
他至今还记得多年前的场景,那一年他浴血奋战,本来以为见不到自己第二个孩子了,那支箭射在他的胸口,偏移一点就能碰到心脏,温小将军把他从战场上救了回来。
他们打了胜仗,马功因战功卓越被提拔为参将,一时间声名鹊起。
他走之前妻子六个月的身孕,回来之后女儿已经在学走路了,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女儿。
马功以为自己能看着女儿长大,风风光光的送她出嫁,他想过自己可能会很讨厌将来的女婿,因为马功很讨厌文绉绉的读书人,但他的女儿得嫁一个读书人。
只是怎么都没有想到,最后连风风光光的送女儿下葬都不成。
他其实也不明白,自己这些年建功立业,建的是什么功,立的是什么业。
仇恨如野火蔓延,又如野草滋生,密密麻麻在每个角落。
颜谕扶着瑞冬的手从外头进来,她一身缟素,头上雪白的珠花被风吹起,披风一角被卷了起来,夜色下显得格外单薄。
恍恍惚之中,马功觉着自己女儿显灵回来了。
片刻之后,他才听到有人在说“是秦王妃来了”。
颜谕做了个手势让所有人都退下去。
马功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一双眸子血红,声音嘶哑难听:“温小姐。”
“玉莹与我,温家和马家都受到了天大的折辱。”颜谕淡淡的道,“马功,你是臣,对主子衔恨在心是天大的过错,想好好活命,就把你所有的仇恨都收起来。”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马功苦笑一声:“王妃觉着臣还想好好活命么?就算拼上这条命,臣也要出这口恶气。”
颜谕怜悯的看了他一眼:“少夫人怀了五个月身孕,少公子今年才二十三岁。你想让他们跟着你一起死?还是说,你真以为你这个小小的将军府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动静来?”
劈头盖脸的一通指责,马功愣在了当场。
颜谕指了指天,又指了指他:“你想怎么斗?你能怎么斗?你想让你出生入死争来的英名,换成人人唾弃的叛名?你想让人知道,但凡有人让魏朝武将不爽,魏朝武将就不忠不孝作乱闹事?万里王土,人才济济,多少人壮志难酬渴求功名,朝廷就非用你一个人不可?”
马功泣不成声:“温小姐,我……”
颜谕神色冷淡:“我父亲兄长带出来的人,是智勇双全的猛将,不是有勇无谋的莽夫。你好好想想,他们有没有为了一时意气乱过大局,起来。”
马功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很快恢复清明,对颜谕磕了三个头,而后站了起来。
第56章 风起[6]
颜谕在将军府待了没有多久便回来了。
凝夏伺候着颜谕沐浴更衣,颜谕在外头受了些风,现在觉着有点头疼。
而且在外头忽悠人是真心累。
萧承冀从外面走了进来,一来就看见颜谕在窗边坐着写字。
她里面穿着白色中衣,外面蒙着一层茜红罗衣,湿润的墨发全部散在肩上,眉眼清晰肤色苍白,看着有几分楚楚可怜。
萧承冀走到了颜谕的背后:“在写什么?”
其实颜谕是现在睡不着练一会儿字,倒没有认真写什么。
颜谕无精打采的把打听来的消息和今天去威远将军府的事情说了说。
萧承冀听到一群武将去威远将军府上,一个个都心怀不满甚至诋毁朝廷,冷哼一声道:“不要命的莽夫,真以为自己能翻天,改天诛了十族就老实了。”
颜谕生气的在他腰上掐了一下:“是啊,你们萧家最大,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不管对人家做了什么缺德事,都不允许人家生气,人家都是你们的奴婢行了吧?”
今天冠冕堂皇的说出那样一番话,萧承冀不脸红,颜谕都觉得脸红难开口。
她就算用尽了力气,萧承冀也没有感觉到什么,反而觉着有点酥麻,他盯着颜谕的脸看了一会儿:“再掐一下。”
颜谕:“啊?”
这人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
萧承冀也觉得自己刚刚说的话不太对劲,他咳嗽了一声:“总而言之,你让马功明白利害,没有趁机作乱连累一群人送命,这样很不错。”
颜谕道:“殿下,您还是先将消息锁了,别把风声传到太后手里,免得被太后当成把柄将他们都杀了。这些人的位置若是没了,换成郑家提携上来的,不仅会威胁到您,将来有了什么战事,整个魏朝都会遭殃。”
萧承冀点了点头:“本王知晓利害。”
他让两名暗卫进来,吩咐了一些事情让他们下去。
说实话,和颜谕讨论朝廷事情,比和那群谋士讨论要放心多了。
毕竟他和颜谕夫妻一体,彼此就算不熟,两人未来的利益也是紧密绑在一起的。
那群谋士效劳于他,明天有可能因为利益效劳于别人,就算忠心耿耿,将来也有可能因为各种事情生出二心。
所以有些真正紧要的秘密,萧承冀压根不可能拿出来和他们探讨。
颜谕看他还穿着厚重的蟒袍戴着金冠,起身去给他摘了发冠。
她抬手时宽大的衣袖往下垂落,一截雪腕擦过萧承冀挺拔的鼻梁,刹那间他嗅到颜谕身上沁人心脾的甜香,身子瞬间僵硬了起来。
他不知道颜谕在威远将军面前怎么训话的,想必是疾声厉色狠狠训斥了一顿。
没能亲眼看见这种场景,萧承冀心里有点失望,他觉着颜谕发起脾气骂人应该还是很可爱的,就像一只张牙舞爪追着人去咬的小猫。
说起来自己将来要是把她惹毛了,她会不会也这样发脾气,想想还挺……
萧承冀不知不觉中抓住了颜谕的手腕,低头去看她的脸。
颜谕有些不理解,好奇的看向萧承冀。
两人身高差距太大,萧承冀会给人很深的威胁和压迫感,尤其是他的长相并不温和,看起来攻击感很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