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婉丽还是个半大孩子,却受了这么大的苦。
既然知道了这个消息,接下来就省事多了,倒不如将计就计,让清白还于人间。
颜谕看着婉丽狼吞虎咽的吃着东西,她抬手抿了一下婉丽的头发:“慢点吃,想吃什么还有。”
两日后。
康方部落进京朝贡,向魏朝皇帝献上数千匹牛羊。
因为太子全无音讯一事,建兴帝全无兴致。
但锦妃是他的宠妃,无论如何总要给锦妃一个面子,建兴帝在紫宸殿设宴招待。
太子妃原本并不出席这样的场合,兴许是太子失踪,她想撑起太子府的门面,今儿竟然也出现了。
康方部落来使先是在魏朝皇亲国戚面前说了一番客套话,而后脸色犹豫:“我们在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些苍国将士,他们拿金银和我们交易牛羊,从他们口中,我们打听到了一些事情。”
建兴帝道:“什么事情?”
来使道:“这些人拿着魏国的银锭和金锭与我们交易,他们说他们俘虏了魏国太子,魏国太子承诺,只要不杀自己,将自己放回去,来日割下魏国一半土地交换。”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都在低声议论。
瑾王萧景铄和七皇子萧其睿都站了起来:“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萧景铄气得双目赤红:“狗东西,道听途说也敢拿在这种场合去讲!太子殿下不是这样的人!”
萧其睿道:“你们胡说八道也要拿出证据!”
康方来使道:“这些人还给我一枚玉佩交换,说这枚玉佩是魏国太子身上佩戴之物。”
说着来使拿出了一枚勾云纹龙形青玉佩。
玉佩一出,议论的声音更大了一些,就连皇帝的脸色也变了。
萧其睿惊讶的道:“这确实是太子常戴在身上的东西,怎么会——”
“因为这是假的,是仿造的东西。”颜谕淡淡的道,“太子出行前身穿甲胄,未曾佩戴首饰。”
魏国来使看向颜谕:“想必这就是太子妃吧?那些苍国人说,太子殿下很想您这位举世无双的美人,如此急切的提出丰厚的条件给苍国,就是为了回来见您。”
“你再说一句轻薄话,等太子回来,割了你们整个部落的舌头。”颜谕看向皇帝,盈盈行了一礼,“父皇,儿臣今日出席,本想当着众人的面,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没成想遇见这些人造谣污蔑太子!”
锦妃瞬间坐不住了:“大言不惭,你想割了谁的舌头?”
建兴帝冷冷的扫了锦妃一眼:“太子妃,你想说什么?”
颜谕让身后一名瘦瘦的丫鬟出来。
这名少女一出来,萧其睿的目光就直直的定住了。
婉丽跪在了地上:“皇上,卑将是威远将军夫人的亲侄女冷婉丽,去年随着姑父从军,姑父被杀后一直在军中待着抵抗苍国,关于卑将的人事变动,军中都有记录,绝不敢欺骗您。”
建兴帝突然想起来一个可能,嗓音莫名有些颤抖:“你要说什么?”
“太子殿下没有死,更没有被苍国俘虏!”
婉丽道,“那日苍国偷袭,卑将与太子一行人杀出重围,厮杀到了天亮,发现苍国皇帝行踪,截获对方粮草,一路向北追杀。太子恐怕对方有支援,派卑将和其余四人回去传消息……”
萧其睿已经听不清婉丽在讲什么,怔怔的看着她。
婉丽清脆响亮的声音在殿内回响:“回去之后卑将才知,另一路人全军覆没,所有人都以为太子被俘虏。卑将几人怕事情传到京城会有变故,便来京城传递消息,路上遇见两波刺客,最后只剩下卑将一人进京。”
萧其睿恍惚的开口:“你一个女人,怎么能进军营?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父皇,她一定是太子妃带来欺骗您的。”
婉丽冷冷的道:“我姑父为国牺牲,我冷家祖上都是忠臣,我能欺骗皇上给他抹黑?我能进军营,是我身手好武功强,军营里没几个能打过我的。”
颜谕怕婉丽在皇上面前失礼,紧接着道:“父皇,儿臣带婉丽姑娘过来,就是想告诉您这个好消息。不知道康定使者,怎么恰好这个时候来,又恰好这个时机出来污蔑太子名声呢?其中是不是有人在背后谋划呢?”
锦妃大怒:“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的意思是本宫——”
话未说完,她脸上挨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事情到了这一地步,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已经清楚明了。
建兴帝眯了眯眼睛,看向了在场的所有康定来使。
这些人的脸色都变了,全都露出惶恐。
“污蔑太子,把他们的舌头都割了。”
建兴帝冷冷的道。
这些人赶紧哀求锦妃:“公主救命!我们都是听您的吩咐啊!”
建兴帝恨得咬牙切齿,又给了锦妃一巴掌:“你的舌头也割了!你们部落所有人都别想活!”
锦妃身体软得像棉花一般,瞬间感觉自己五雷轰顶,她吓得抱住了建兴帝的大腿:“皇上!皇上!都是七皇子让我这么做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是七皇子的错,和我们部落里的人无关啊!”
萧其睿闭了闭眼睛。
此时的争辩无济于事,他知道,就算他舌灿莲花,皇帝也不会相信他。
皇帝派了几个人来,把萧其睿押了下去。
第203章 承颜[13]
十日之后,北边的消息终于传来了。
太子率三万将士把苍国皇帝赶到了岷山以西,以少胜多打得对方连连告退。
全福跪在颜谕面前,低声讲宫里的消息:“皇上想杀了七皇子,太后娘娘依旧拦着,太后娘娘以死相逼,不让皇上杀呢。”
颜谕还在做着针线。
春天就要来了,她在给小世子做春衣。
等到夏天的时候,小世子应该就要慢慢学着走路了。
建兴帝上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有个背景强大的亲生母亲。
如今处处被拿捏,倒不是因为母亲背景强大,而是因为建兴帝压根不可能不顾亲生母亲的死活。
婉丽嘟囔道:“她身为太后,竟然让人把本国的事情通知敌军,皇上不罚她私通敌国,将来太子殿下上位,那就不一定了。”
颜谕心中不安。
皇帝舍弃不了亲情,做事优柔寡断。
太子打了胜仗马上就要回京城,太后看大势已去,会不会狗急了跳墙呢?
七皇子不死,终究是个隐患。
颜谕身在宫外,每每想到这些,总怕生出事端。
这天晚上,颜谕刚刚睡下,全福突然让凝夏把她叫醒了。
“娘娘,不好了。”全福道,“用晚膳的时候,太后让太医来了一趟,过了不到两刻钟,太后准备了羹汤,亲自送去了皇上的住处。”
颜谕的眼皮子轻轻跳了跳。
这些天她让人盯着太后宫里,就怕出现这种事情。
皇帝这个做儿子的不忍心惩罚母亲,就怕当母亲的为了自己的利益起了杀心。
宫里。
皇帝最近身子不大好,总是咳嗽。
这个儿子一向的不省心。
小的时候多听话啊,口口声声都是母后,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后来长大了,叛逆了,走的每一步路,都不在自己想要的地方。
郑太后神色低落,忍不住叹了口气。
“郑家四世三公,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和萧家并行。”郑太后低声道,“看着自己家里逐步败落,哀家总觉着,一切都是哀家的错。”
皇帝咳嗽着拍了拍郑太后的手:“母后,您为他们做得够多了。”
郑太后沉重的叹了一口气:“等你走后,太子上位,郑家会被诛九族。”
到时候要兴起的,指不定是什么人家了。
“哀家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哀家宫里的银耳莲子羹,”郑太后打开食盒,苍老的手指端起玉碗,“不知怎么回事,今天竟然想起来了。”
建兴帝接过她手中的碗,过了半晌,却没有喝下去。
郑太后眯了眯眼:“怎么?”
建兴帝道:“朕突然把马啸调了回来掌步兵营,就是怕有这么一天。”
郑太后冷笑:“所以呢?”
“就算朕死了,你和老七假冒圣旨,皇位也到不了老七手里。”建兴帝道,“太子妃手上的府兵和马啸手中的步兵能整个控制京城。”
郑太后夺过建兴帝手中的玉碗,在他震惊的目光中一仰脖子喝了下去。
紧接着玉碗落在了地上,“啪嗒”一声碎成了两半。
这么多年来,郑太后终于觉出了浓浓的挫败。
她一手扶上皇位的儿子,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
她亲眼看着这孩子,从半个花瓶那么大,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人,亲眼见证了这孩子的幼年、少年、中年和已经到来的老年。
那么多时光过去了,母子连心许多年,她这个做娘的提出再无理的要求,哪怕杀了他心爱的女人,他都只是受着,未曾想过杀她。
可有一天,这孩子竟然会觉得自己这个当母亲的会和他动手。
哪怕做母亲的真有这样的心思,正常情况下,当儿子的也不会生出怀疑。
她这个母亲,当得可真失败。
恍恍惚惚,郑太后想起了自己不仅仅是皇帝一人的母亲,她还是国母。
身为国母,她应该也是很失败的吧?这么多年来,私心都在一家,从来没怎么考虑过天下苍生。
“哀家只是想起了你小时候很多事情,觉得你现在不如小时候听话。”郑太后两眼浑浊,银发在灯下有些发灰,“你好好歇着吧,或许太子很快就回来了。”
两列的宫人们提着灯,天上的月亮照得一地白,寒冷的夜里只能听见风声和人的走路声。
多少往事都涌入了这个年迈的太后的脑子里,她看着天边的那轮明月,仿佛里面映出了一幅幅往日的画面。
大半夜宫里果然传来了消息,不过倒不是宫变。
而是太后驾崩的消息。
颜谕身上的衣服还没有换,婉丽赶紧拿了披风给颜谕披上。
今夜下了细细一层的春雪,颜谕想起萧承冀离开的那天晚上,也是下了这般薄的小雪。
不知道萧承冀是不是在准备回来。
小世子被换上了衣服,现在乖乖的在凝夏怀里。
这孩子从小就乖,性子十分沉静,完全不爱哭。
说起来太后一次都没有见过小世子。
老人家一心只想让这孩子去死,从来没有希望这孩子活过。
皇帝知道太后的心思,萧承冀和颜谕也知道太后的心思,所以从来不让带这孩子进宫去见太后。
现在老人家驾崩了,小世子这也是头一回进宫里。
颜谕拿了冠冕给小世子戴上,这么小的家伙按规矩也要穿得整整齐齐。
进宫的时候见到了夏氏和瑾王萧景铄,还有九皇子、十皇子、十二皇子这些小的。
这些人只是哭,脸上却哭不出任何伤心。
颜谕暗暗想着,如果太后她老人家看到这副场景,或许又要伤心了吧?伤心这里竟然没真心孝敬她的晚辈。
太后确实驾崩了,嘴唇乌青乌青,就像涂了一层暗紫的脂膏。
太医们看着皇帝的脸色,都说是最近天儿太冷,太后被冻成了这样。
回来的时候太后没有做好保暖,在辇车上受凉,老人家身体差,一下子就不行了。
皇帝对这个说法深信不疑,哭得两只眼睛血红血红。
当晚跟着太后的这些太监宫女们,因为伺候太后不周,让太后娘娘着凉,都被拖下去处死了。
第204章 承颜[完]
七皇子本来囚禁之中,他的皇祖母驾崩了,皇帝把他放了出来,让他来了宫中。
那么多人披麻戴孝,都哭得和泪人儿似的。
萧其睿对着棺椁跪了下来,眼中却没有一丝泪意。
他实在哭不出。
往昔那么多伪装,如今却装不出半分。
说起来,如果没有太后算计他和马家小姐,他不会走到今天吧?
皇帝看了一眼萧其睿,他走之后,让古光亮给了萧其睿一杯酒。
萧其睿完全没有犹豫,将这杯酒一饮而尽了。
喝完之后,萧其睿把杯盏递给了古光亮,转身离开了这里。
离开之时,萧其睿看向了人群中的婉丽。
婉丽过来照顾太子妃,对这种场景很别扭,有时候看着别人假哭,她居然有点想笑。
笑是不可能笑的,她真笑了,反而会给太子妃惹祸。
对上萧其睿的目光,婉丽怔了怔,随着他走了出去。
萧其睿道:“你最近好不好?”
婉丽“嗯”了一声:“挺好的。”
“还恨不恨我?”
婉丽不知道怎么说,所有的一切,太像命运开的玩笑。
冷静下来之后,她反复回想过往的一切,越想越悲伤。
是的,萧其睿是个坏人,她的一切不幸都是因为对方。
但他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却是一个好人。
这让婉丽恨不真切,爱也不真切,只能远离。
萧其睿轻笑一声:“那你还喜不喜欢我?”
婉丽摇摇头。
“这样就好。”萧其睿道,“对不起。”
他清楚的知道,眼前的女孩子还很年轻,和自己见过的那些沉闷的大家闺秀都不一样,未来还有很多很多的路,会遇见很多很多的人。
或许哪天婉丽想起自己,会和人说,她年少无知的时候,喜欢过一个很坏很卑劣的男人。
也或许她每天就像风一样自由自在,永远都想不起这么一个人。
萧其睿要回府,郑氏犹豫着跟了上去。
她以为皇帝会把他永远关起来,会把他处死。
完全没想到,萧其睿竟然这么简单的被放了出来,还要被放回府。
在马车上的时候,萧其睿一张嘴,郑氏以为他要打自己,吓得闭上了眼睛。
结果他只是吐出了一口黑血。
郑氏松了口气,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
马车还没有走到七皇子府,萧其睿便咽了气。
郑氏一脸茫然,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真的,她怕下一刻这个男人又跳起来打她骂她。
郑娇莲摸了摸萧其睿的鼻子。
真的没气了,身体在慢慢变凉。
她的一口气,在慢慢的松出来。
终于解脱了。
以前她羡慕夏氏,羡慕颜谕,甚至羡慕卫氏,现在谁都不用羡慕了。
压在她头顶上的一座山终于没了,做皇家的寡妇也挺好的。
皇家一连三场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