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这个。
查理斯颤抖着，又挣扎着抬了一下手腕。
【……即刻为您播放。 】ai领会了他的意思，柔声道。
光脑之中，投影出一片虚拟荧幕，树立在几乎被安格斯族填满的主控室半空。
荧幕里是一片深海似的舞台。
一名浅藻蓝色长发的尖耳少女正站在舞台中心，微微低着头，投入地唱着歌。
——这是小水演唱会的录播。
小水的歌声轻灵而温柔，从光脑中传了出来，回荡在主控室之内。
虽然只是转播的内容，这一瞬间，整个星舰上的安格斯族，仍是全部停止了活动，不由自主地专注聆听那天籁。
查理斯的听觉，已因毒素扩散而丧失，他再也听不到小水的歌声。
可还能够看到一些。
他看到小水苍白的、因紧张而略微颤抖的指尖，看到她那轻微扑簌着的纤长睫毛——那上面似乎撒了些银粉，衬得她本就如星光洒落的眼眸，更美了。
那双眼睛，曾小心而专注地凝视过他，与他相距不过咫尺。
如今……
湛蓝如大海的眼眸，贪婪地凝视着那个可望不可即的人儿。
这一瞬间，查理斯脸上那无法控制的僵硬诡笑，忽的变得温暖真实了几分。
不过，也就是这样而已了。
他的五指逐渐变得无力。
惯常修长有力的指节，一点点松开了。
当啷一声。
手中一直紧紧攥着的海晶石怀表，滑落在了地面上……
年轻的金发国王，心跳就这样停止。
他的灵魂，永远停泊在遥远的天鹅座阿尔法号星门之外……
第49章
水波粼粼。
小塞壬之海内，人造阳光温暖和煦，照耀着黄澄澄的浅滩。
碧波涌动，一只浅色种水妖趴在沙滩上，浅蓝色的鱼尾高高翘起，跟随着某种人耳听不见的旋律，规律地摆动，看起来自在极了。
她面前，光脑投影出的虚拟荧幕上，爬满了大大小小的顶级邀约，和一些星网热搜上的最新消息。
小水所办的演唱会大获成功，被铺天盖地地转播。联邦各星群众反响热烈，几次把与她相关的信息，顶上了星网热搜第一名。
连带着，连她的家乡塞壬星，也被挖了个底朝天：
“水妖……塞壬星……小水本来是塞壬星皇族的独女吧？虽然我真的很喜欢她的声音，但是也很想知道，她怎么会来到主星唱歌？”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前段时间陛下带人占领了塞壬星，好开采那里的原石，又将小水小姐带回了萨尔托斯，表面上是作为未婚妻，其实，她不过是一个可怜的质子罢了……”
“这就难怪了，现在陛下再度远征，小水一定更加孤立无援了，只能通过开演唱会来改善生活……唉！”
塞壬星的普通民众们，并不知道陆骁与小水的事，产生了一些微妙的误会。
虽然，从某种角度而言，他们猜测的，其实也是事实……
总之，他们开始同情在异乡卖唱的小水。
更多的人，也开始同情那个偏远而曾经极少为人所知的新领星——塞壬星。
渐渐地，要求联邦停止压迫塞壬星的声音，越来越大。
联邦主星的人们难以想象，一个能歌唱出天籁的民族，竟被他们的国家奴役着整日开采矿石……
在他们眼里，能够唱出这样平息精神力暴.动的歌声的民族，不说应该奉为上宾，至少，也应该得到更加平等有礼的对待。
而不是这样一味地被压迫。
这几日，小水都在刷热搜上的消息，眼睁睁看着舆论从对她的喜爱，逐渐转变为对塞壬星民众的声援，不觉有些惊讶。
当然，也有些小小的欢喜。
她一直认为，联邦的人们都像陆骁和查理斯一样理性至上，鲜少被什么东西触动，身为既得利益者，更不可能同情其他受难的星球。
如今第一次发现，原来他们也是热心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她莫名有些心慌，不管在做什么事，总觉得有些坐立不安。
“在做什么？”低沉的嗓音，自她身后不远处传来。
神思不属的小水，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差点滚回海水里。
待反应过来是陆骁来了，她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热搜上的消息，上次演唱会，好像反响不错。”小水轻声说。
陆骁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现在整个舆论的方向，都是要求联邦停止对塞壬星的奴役。”
“哦，这样吗……”小水动作一僵，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因为这正是她想要的……所以面对陆骁，她便止不住地感到心虚。
陆骁望着她那柔软的浅蓝发顶，挑了挑眉。
她的那一点小心思，在他面前，一览无余。
陆骁喜欢看小水害羞低头的模样，但他不喜欢小水因为有什么事情瞒着他，而低头遮掩自己的神色。
他眸光微微一凛，抬起她的下巴，让她不得不仰头直视着自己。
小水抿了抿唇，仍是不受控制地别开目光。
这一刻，她有些不敢看陆骁的神情。
陆骁却是正了正手腕，逼迫她重新正视自己。
“为什么不敢看我？”他淡淡地问。
陆骁的气势向来给人压迫感，那天生强势的精神力威压，更是让她止不住地感到恐惧。
“我、我……”她舌头开始打结。
陆骁眸光暗了暗。
为了方便行事，他希望天下人恐惧他、敬畏他……唯独不希望小水也是这样。
他希望那双清透的蓝眸永远爱意绵绵地凝视着自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带着他难以忽视的恐惧。
“说。”他说。
森冷隐着怒意的语气，让小水更是害怕。
她双腿有些打战。
倒不是说，她有多么害怕陆骁，而是他生气时不由自主放出的超s+精神力威压，让五感敏锐的小水，天生便难以招架。
良久，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整理着思绪。
然后一咬牙，全部说了出来——
“对、对不起，我是故意的，我之所以开这场演唱会，就是希望联邦的人们能够看到塞壬星，为塞壬星被压迫的水妖们声援……这正是我希望看到的场面……”
小水说完，仍是紧紧闭着眼，不敢出一口大气。
沉默像是窒息的空气，她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良久——
周遭的气氛骤然一松，那可怕的精神力威压，也消失于无形。
“呵……”陆骁低低笑了一声。
小水咬了咬唇，悄悄睁开眼。
眼前是陆骁微微弯下的眼角，比起惯常的冰冷强硬，多了几丝笑意和戏谑。
“这些事情，你以为我会不知道么？”他说。
小水轻轻松了一口气……等等，不对。
片刻后，她反应过来，不禁有些惊讶地瞪大眼：“你、你一直知道？包、包括我还在准备开演唱会的时候？”
“不然呢？”陆骁淡淡道。
“你……”小水不禁回想起，前段时间以来，自己怕被发现，一直努力瞒着陆骁筹备演唱会的事。陆骁明明早就知道一切，居然还很配合地同她表演……不觉又羞又气，恨恨地攥紧拳头，用力捶了一下他的肩膀。
陆骁低低一笑，反握住她的拳头，送到唇边，轻轻吻了吻她的手。
小水抽不回手来，只能双颊通红地望着陆骁认真而小心的模样。
满腔的怒火，顷刻间消弭于无形……
陆骁又在那拳头上轻吻了一下。
“不许怕我。”
他威胁似的说。
男人垂着眼，浓密的眼睫下，一双黑曜石似的眼睛，熠熠生辉地望着她。
“我知道啦……”小水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
陆骁满意地轻哼了一声。
他抬手将小水鬓角的长发别到耳后，低声说：“塞壬星的事，不必着急。现在的舆论趋势只不过是铺垫，转机很快会到来。”
小水动作一顿，缓缓抬头，认真地望着他：“是什么样的转机？”
“安格斯族。”陆骁的眸光冷了几分。
“安格斯族？”小水凝眉，“在星舰上袭击过查理斯，又附身在莫瑞尔身上的那个种族？”
以及，当初曾在她离开屏障之时，试图暗杀她的那个种族……
陆骁点点头：“它们很快会有所动作。”
目前他最为担心的，是远征天鹅座的查理斯……可天高路远，他再怎么担心，也无济于事。
就在这时，陆骁的光脑震动了一下，强制弹出了一条信息。
他微微蹙眉。
他人生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奉献给了帝国和工作，因此更不希望仅剩的一点私人时间也被打扰，便设置了超强级别的免打扰屏蔽模式。
唯有最高级别的爆炸性信息，才能越过他的屏蔽，进入他的私人时间。
陆骁扫了一眼光脑上传来的信息，神色骤然变得森冷。
“怎么了？”小水敏锐地察觉他的神态变化，担忧地问。
陆骁的目光在小水身上停留了一瞬，似是在判断是否该说出口。
良久，却是淡淡道：
“我去一趟议会。在这里等我。”
小水嗯了一声，仍是觉得有些不安。
陆骁抬起她的脸颊，在她额头轻轻印下一吻：“等我回来。”
她默默点点头，看着他匆匆离开。
不知为何，一股莫名的恐慌，攫住了她的心神。
她总觉得，似有什么大事悄然发生了……
陆骁离开后，小水并没有独自一人待太久。
很快，小塞壬之海之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似是有人强闯了进来。
小水心中越发觉得不安，躲在礁石之后，小心地观察着来人。
那是一队穿着皇家亲卫队制服的小队人马，他们并没有动用枪.火之类的武器，只是挥舞着一个令牌，越过陆骁布置的守卫用力向着内部挤，口中大声道——
“太后有令，召见小水女士。”
太后？
查理斯的母亲，那个面容憔悴的金发女人？
小水犹豫了一瞬，没有从礁石后头出来。
闯入者们却是眼见地发现了那抹自礁石后露出的浅蓝色鱼尾：
“在那里！”
小水不得不从礁石后走了出来。
她望着眼前的皇家亲卫队，斟酌着问：“我今日有些不方便……”陆骁还要她在这里等他回来。
为首的那名是皇家亲卫队的队长，他严肃道：
“实在抱歉，小水女士，事关重大，太后有令，请您随我们来。”
她与那名曾经的王后，仅有偶然的一面之缘。她记得，就连当初她和查理斯的订婚典礼现场，对方都没有到场，从来没有承认过她的身份。
如今却点名要见她。
还是在查理斯远征之后……
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水低头思索片刻，没有头绪。
最后，她抿着唇，轻轻点了点头，仍是同他们去了。
第50章
……
……
小水曾经对自己说过，无论查理斯日后登基成至高无上的国王，还是沦落为贫穷凄凉的乞丐，她都绝不会原谅他。
可她绝对没有想到过……再次听到他的消息，竟是他已经战死在了遥远的沙场。
“……全、军、覆、没。”
金发的太后一字一顿地说着。
她一席华贵的白金色衣袍，姿态优雅地坐在高位，美丽的面容却已有些扭曲，那双同查理斯一样湛蓝如大海的眼眸，带着恨意，剜着小水。
“我很……抱歉……”小水低下头，艰难地说。
想到再也看不到那个像哥哥一样熟悉而温柔的身影，她心中忍不住一阵又一阵地难过。
太后冷冷地说：
“你是应该抱歉，若不是因为你，他怎么可能着了魔似的，远走到天鹅座，非要挑战那未知的可怕种族……灾祸之源，果然不愧其名。”
小水浑身蓦地一僵。
灾祸之源……
又是灾祸之源。
可她不是的，她什么也没有做……她怎么就被叫做灾祸之源？
小水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抬头，看了太后一眼。
眼前那端坐在高位上的女人，正经历着丧子之痛，形容枯槁憔悴。
小水能够理解，对方为何一字一句都将矛头对准了她。因为若非如此，那人恐怕是连站起来、活在世上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水放弃了辩驳，只是摇了摇头，轻声说：
“请您节哀。”
太后的动作微微一顿，似是对她的反应有些意外，下一秒，却被更大的悲伤淹没了，絮絮诉说着：
“现在，我的夫君，我的儿子，我的一切，全都没了。查理斯是那样尽责的乖孩子，那样好的君王。哪怕在临死之前，他也要拼尽全力，将从安格斯族那里获取的关键信息传回主星……”
小水默默地聆听着，抬手擦了擦微微有些湿润的眼角。
是啊，怎么会这样呢？
查理斯，就这样死去了。
几日之前，他还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
联邦人类的生命本该很漫长，他的却戛然而止。
她知道，除去那件事以外，他对她是多么温柔，若能长期在位，也一定会是一位爱护民众的好君王。
可他还是走了，走得那么早、那么令人惋惜。
太后仍在说着：
“你可知道，他直到最后一刻，还在看你唱歌的录像……”
小水心神一震，微微抬头，看着那个黯然神伤的金发女人：“他……”
太后悲怆地说：
“他爱你，他想把最好的一切留给你。他的遗诏，是将你扶正，继承大统。”
小水惊愕地瞪大眼：
“什么？我、我不能……”
太后冷笑一声：“是的，你不能。我怎么可能让他那样做。先帝的遗诏又如何，你们只是订了婚而已，连一个像样的结婚典礼都没有，你还和陆骁来往甚密。我绝不会同意。”
小水闻言，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她不知道，查理斯为什么会立下这样的遗诏，只是本能地觉得沉重。
她和查理斯，早就已经分手了，她绝对没有理由，接下这样沉重的馈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