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尊重您的任何决定。”小水轻声说。
“可查理斯的遗诏，仍要实行。”太后忽然说。
小水微微蹙眉，不解地望着她。
太后冷冷地望了她一眼，站起身来：
“查理斯的基因样本仍旧留在主星，我会用它，克隆一个他的孩子。在那孩子长大继承王位之前，你，不得与任何男人勾三搭四。”
“什、什么？”小水又一次震惊了。
先不说，水妖族的人，从来都是自然繁衍，从未想象过可以通过克隆技术来生产后代……太后的后半句话，更是让她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你已半只脚踏入了王室，绝没有二嫁之理。今后你便住进宫里，留在我身边。请你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查理斯死前，是多么念着你。 ”
太后冷淡地说着，绵绵话语，却藏着寒针。
小水花了好几分钟，才完全理解这些话所代表的含义。
“是要我为他……守寡么？”
她有几分陌生地念着这个自己刚刚从联邦通用语的语料库里找到的新词。
“查理斯将这样的大礼厚赠给你，你必然应当付出对等的忠诚。”太后面无表情地道。
“可若是我自认……接不下这大礼呢？”小水低下头，声音越来越轻，“毕竟，当初是查理斯，亲手把我送给了陆骁。”
小水惋惜查理斯逝去的生命，也因为两人有一段旧情，心中隐痛。
可是，她也同样无法理解太后的做法……
太后的身形微微一顿。
她早就从侍官们口中，听到了这件荒唐事。
可现在，她必须保证，皇室血脉的延续，及其血统的纯正。
同样，也要维护查理斯和他所留下的遗诏的威严。
太后其实本来并不算是个强势的女人，自从先王昏睡之后，她一直深居简出，不管任何朝堂上的事。
可是，接连的噩耗，令她不得不将自己武装得强硬。
——并且，从今往后，她也必须强硬到底。
“塞壬星的水妖们，正期待着，你能给他们带来好运。”太后忽的淡淡一笑，柔声说。
小水微微一颤，缓缓低下头。
太后竟然用塞壬星威胁她……
原来，自始至终，她的软肋，是这样明显，似乎任何人都可以用来要挟和利用。
——除了陆骁。
唯有他，一直清楚地了解其中利害，却从未以此威胁她做事……
只有他，真正在意她的感受。
小水望了望两边森严的皇家护卫队。
他们正全副武装地守在出口，浑然没有汗颜，让自己这样严阵以待的，只不过是一只毫无攻击性的水妖。
她轻叹了一声，敛了眉目，低声说：
“我知道了。”
……
……
这日，将联邦国王的死讯带回主星的，是一段在宇宙中极为微弱的电波。
查理斯在死前的最后一刻，将安格斯族的一个重要种族特性，传输回了主星星网之中——
那些透明的、具有精神形态的安格斯族，思维是共享的。
也就是说，当你在潜行之时，被其中一只安格斯族发现了自己的行踪，那么它们整个种族，便已经察觉到你的存在。
——这也是查理斯真正的死因。
就在举国为之痛惜的时候，一艘空荡荡的金色军用星舰，出现在了萨尔托斯的上空。
联邦民众都记得这艘金色的星舰。
不久之前，这艘星舰，还载着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查理斯国王，远征安格斯族的星门。可如今，它却忽然跨越遥远的光年，再次回到了这里。
星舰之上，陈设如常，却空空荡荡，没有一具尸体，没有一丝血迹。
同样，也没有一个活人。
曾经在这艘星舰之上活动的联邦国王，及其若干随从，连人带尸，全都不知所踪。
这与其说是得意忘形的炫耀，倒不如说，是一种示威——
它无声诉说着，安格斯族的人，可以将星门开启在天鹅座，自然也可以将它开启在萨尔托斯的上空。
只是此前它们并没有这么做罢了。
查理斯的死亡，极大鼓舞了它们的士气……
此时此刻，陆骁已经登上了这艘忽然出现在萨尔托斯星上方的星舰，从头到尾勘察了一遍。
他的神情带着隐怒，暴风雨般的超S+精神力威压，将在场的人镇得呼吸困难。
无怪乎他如此生气。
陆骁曾助先王打下联邦帝国的半壁江山，又让他和他的孩子稳坐高位，长期以来，不惜一切代价，用尽了手段，维持着这个庞大帝国机器的运转和稳定。
可卑劣的安格斯族，一次又一次地挑战他的底线。
它们激化了先王的精神力暴.动，使其陷入长久的昏迷，又让年轻的新任君主惨死在天鹅座。
它们要让联邦帝国乱起来。
——而这，是陆骁决不允许的。
陆骁走遍了这艘寂静空荡的星舰，从每一个细微的角落，搜集蛛丝马迹，结合星舰中的热成像记录，很快便还原了当时所发生的事。
他站在主控室的中心，查理斯所死亡之处，闭上眼。
蓝星和望着陆骁沉默高大的背影：
“元帅……陛下他有没有，哪怕一丝的生还可能？”
陆骁摇头：“热成像记录显示，查理斯倒地后，体温逐渐低于室温。”
蓝星和顷刻间感到了绝望。
他后退两步，喃喃道：
“那我们以后……怎么办？我们的国王过世了，他还没有子嗣，今后，联邦帝国怎么办？”
不出几日，整个联邦帝国，便要大乱……
陆骁望了他一眼。
他察觉到，蓝星和现在的精神力波动变得混乱，情绪很不稳定。
“别想那些。”
头一次，陆骁竟会出言安慰自己的下属。
是因为……和小水走在一起的缘故么？
蓝星和抬眼看他，瞬间有些吃惊，但眼里更多的，却是无助：
“可是……我怎么可能不想……我跟着元帅在军方干了这么多年，我们都知道，整个联邦的制衡是多么脆弱，维持起来是多么困难……如今连陛下也……”
“我还没有死。”陆骁淡淡道。
这五个字，让蓝星和心中猛地涌现出一点希望：
“元帅？我、我誓死追随您！”
他以为，陆骁要称帝。
陆骁明白他在想什么，淡淡摇头。
更多时候，帝国的君主，是整个联邦的润滑剂。
陆骁是凛冽冰冷的锋刃，是锐利穿喉的长枪，却唯独，不是那细腻无声的润滑剂。
“你想多了，我不会做君主，”他冰冷道，“但安格斯族，必将付出代价。”
它们，竟敢妄想破坏他守护的和平与稳定……
陆骁眸中凝起寒芒，唇边却与之相反，勾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看谁更有本事了。
……
……
探查完毕后，陆骁在离开星舰的过程中，收到了手下发来的消息，得知小水已经被太后的人带走。
他的脚步一顿，微微挑眉。
太后是他已故友人的遗孀，如今又经历了丧子之痛，他允许她做一些疯狂但不出格的事。
可若是因此动到他的人……
他只能重新好好斟酌一番了。
第51章
……
……
“吃吧，这是查理斯小时候最喜欢的菜。”
太后指着长桌上的一小碟菠菜，絮絮地说：
“可联邦资源匮乏，菠菜种得极少，他不想劳师动众，越长大，反而吃得越少了。”
她凝视着小水，温和地微笑。
明明是那样慈祥的神情，在小水眼里，却透出几分阴森可怖。
这几天以来，这样的场景，已经发生了无数遍。
自从那一天，太后将小水接进了内宫，她收走了小水的光脑，切断了她与外界的联系，几近病态地将小水锁在查理斯所生活过的轨迹之中。
她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对小水怀着锋利的恨意，却要求小水住着查理斯的寝殿，穿着他穿过的衣袍，睡在他曾睡过的床上，按照他仍在主星时的作息起居、行事。
白天，太后要小水与她一同处理查理斯的后事。
还在为查理斯准备的墓碑上，刻下小水的名字，以示他们死亦同穴的决心——
尽管，当初是查理斯率先松开了小水的手。
每日用餐之时，她要求小水坐在查理斯的位子上，让查理斯的御厨，给她送上查理斯最爱的菜肴……
“查理斯和他的父王不同，从小明明衣食无缺，反而总是挑食。长大后好了一些，看起来不挑食了，可其实只不过是再也不忍开口让众人为他奔忙……”
——然后，她便会像现在这样，用这种慈祥的、缅怀的神情，平静地望着小水，温柔地向她介绍她所缺席的查理斯的一切。
小水时常觉得胃里不自觉地反酸。
她能理解，太后因为失去了两个最爱的人，迫切地想要把爱恨都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所做的一切，都只为延续查理斯早已消逝的生命。
可是这样沉重的情绪，小水只觉得自己承受不起。
有时候，她感觉，在太后灼灼的目光之下，查理斯的灵魂仿佛还盘桓在她身后，沉默地、悲伤地，用他那双大海般湛蓝的眼眸凝望着她。
再这样下去，她想，她一定会比太后先疯掉……
小水落了座，默默地拿起筷子，夹了一些菠菜，将它放到嘴里，动作机械地嚼了起来。
干涩无味的菜梗，味同嚼蜡。
“好吃吗？这是查理斯小时候最喜欢的菜。”太后微笑地再次强调。
不好吃。
小水垂眸，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吃。”
太后笑容舒展了几分：“那就好。”
“……”小水低下头。
“吃吧，多吃点。吃完我们还要去看查理斯。”太后说。
小水筷子一顿。
她觉得自己已经吃饱了，可是，她有些抗拒接下来的行程。
于是，她又夹了一些，默默地继续吃了起来。
太后耐心地等着她，仿佛可以就这样一直等下去，等到永远。
终于，小水一点也吃不下了。
她慢慢地放下筷子，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吃饱了。”
“好，我们去看查理斯。”太后站起身，慈爱地牵起她的手。
小水想把自己的手从她手中抽出来，却察觉这一刻，这个看起来瘦弱的女人，力气出奇地大，她竟挣不开。
小水不自觉地抿唇，缓缓低下头。
查理斯死在了遥远的天鹅座。
虽然后来，安格斯族将整艘星舰都扔回了主星，星舰上却空无一物。
——也就是说，他的尸体，并没有回到这里。
太后口中的“去看查理斯”，其实只是去看她为他新刻的墓碑罢了。
以及，一套查理斯在登基时所穿的，意气风发的白金色皇袍。
它装饰繁复，裁剪合体地套在高大的金色人形衣架上，一如既往的华贵，绚丽。
小水望着那套皇袍，仿佛能看到查理斯穿着它时笑意盈盈望着她的模样，心中不禁酸涩惆怅。
太后走上前，为衣架子上的皇袍整了整衣领，轻叹了一声：
“查理斯，我的孩子……”
自从查理斯把小水带回了主星，两人的关系便降至冰点。太后反对查理斯与小水的婚事，减少了与查理斯的往来，希望他有一天能主动向她低头认错，将小水送回塞壬星……
没想到，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每一次见面，都那样珍贵。
太后望向低着头的小水，眼底有恨意。
却也掩不住一丝莫名的依赖。
诚然，她把她与查理斯关系的疏远、查理斯的死亡，全都归咎于小水，却也无法否认，如今的她，必须通过小水，才能看见查理斯在世时真正鲜活的模样。
查理斯身上背负的枷锁太沉重，如果小水未曾出现，他表现得永远像一个完美的、孝顺的乖孩子，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就在两人在查理斯的墓碑和衣冠前各自沉默着的时候，一道小心翼翼的脚步声进入了偏殿。
“太后，科研中心那边有事需要求助小水小姐……”
太后没有抬眼：“让他们在外面等着。”
“这……事关外海的那些精神系生物，他们请求小水小姐去一趟帝大的海洋生物系大楼，帮助他们验证一个重要问题。”
太后早就知道，小水的歌声对外海生物有净化作用。
可是，有什么问题，是非要小水本人到场才能处理的？
“谁提的要求？”她心念一动，问道。
“回太后，是李尘。”
“李尘……”
太后对这个人有所耳闻，似乎是如今屏障外勘探力量的骨干。
但那些都不重要，她只要确认，这个人不是陆骁，就够了。
“可以。”她说。
不过……
“让维林陪她一起去吧。”太后说。
维林是太后的贴身护卫，他的身体经过机械化义体改造，强度和力量远超一般人，一个人就相当于半个军队。
之所以说是陪同，倒不如说是监视。
小水抬眸望了一眼从外面走进来的那个魁梧大汉。大汉朝小水笑了笑，露在嘴唇外面的钢牙闪着森森寒光。
她的目光很快移开了。
虽然可以短暂离开太后身边，她的心情有了片刻的喘息，但身后跟着一个武装到牙齿的护卫，她的心情很快又低落下来，再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小水慢吞吞上了维林的飞梭，将身躯后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什么也不搭理，直到飞梭降落在了海洋生物系大楼的楼顶。
门打开，她睁开眼，慢吞吞走了下去。
“小水！”李尘一见到小水熟悉的身影，便高兴地迎了上来，却被她身后的维林，以手臂远远挡开了。
李尘抬手挠挠头，视线在死气沉沉的小水和维林之间打转，像是思考了片刻。
良久，他重新扬起笑脸，转过身：“跟我来吧，小水。”
“嗯。”小水轻轻点了点头。
维林紧紧跟在她身后，像一只警觉的雄鹰，留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可这里能有什么风吹草动呢？不过是一些走动的师生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