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顿了一下，卖了个关子。
“然后呢？”太后听到小水提起查理斯的名字，不由得捏紧了十指，迫切地催促。
“您应该记得，那个时间段里，安格斯族开启和关闭了星门，将星舰扔到了萨尔托斯的上空。”小水说。
太后自然记得。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看到那艘熟悉的星舰时的喜悦，以及下一刻得知查理斯死讯时的巨大悲伤……
她花了一秒钟时间，让自己从那种迷茫中走出来，才低声道：
“所以？你是说，星门开关引起了'流'的异动？可这与大屏障现在的故障有什么关系？”
小水点头：
“正是'流'的异动，引起了大屏障电路电流的异常扰动。在李尘观察到'流'的异动的时候，同一时间，在大屏障最接近星舰的一隅，曾出现过短时间的黑屏现象，然后是持续半小时的花屏。”
“黑屏……然后……花屏？”太后心中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缓缓抬眼，迟疑的蓝眸，不敢去看窗外的景象。
小水低下眼，模棱两可地说：
“李尘说，任何一种生物，都有避险的本能。星门开启和关闭的瞬间，引发了巨额能量的瞬间聚集和扩散，这种流动对能量敏感的精神系生物而言，是极其令人恐慌的。正如现在因为天空熄灭，人们都躲在家中不敢出门……星门开启和关闭所引发的能量变化，也会让'流'恐慌、聚集、逃散，这些'流'的异常扰动引起了电流的异常扰动，正因如此，大屏幕熄灭了。”
“星门……安格斯族……它们来了？”太后站起身来，略有些颤抖地，望向漆黑的、熄灭的天空。
它们……已经打过来了么？
小水抿了抿唇，同样望向了那里。
就在这时，天空变了。
本已完全熄灭、一片漆黑的天空，忽然出现了一抹亮色。
它像是偶然炸开的一束烟花，接连点燃了其他烟花的引线，霎时间，整个天空，闪过无数七彩的、混乱的无序闪光。
“黑屏和……花屏……”太后苦笑一声，扯了扯嘴角，“怎么会这么快呢？联邦的混乱才刚刚开始，安格斯族就已经迫不及待了么？它们明明可以等到联邦更加虚弱的时候。”
等到她杀了陆骁的时候……
小水没有说话，只是睁开淡蓝澄澈的眼眸，沉默地望着天空。
良久，她轻声说：“谁知道呢。”
……
……
陆骁早已发现了天际的异常。
远早于大屏障熄灭之前。
早在那个雷电交加的“雨夜”，他便得知了小水悄悄溜出宫的事。只是，她在雨水之间行动过于快速，他的人根本不知道她最后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第二天，便发生了这样重大的事。说是巧合，他绝不会相信。
——是的，陆骁的人，其实并没有被太后全部拔除。
每日为他送饭的侍官，有其中一名，一直暗中效忠于他，为他输送着外界的真实消息。
陆骁的后手很多，绝大多数情况下，这辈子都不会用到。
于是，便也很少为人所知。
这一次，他看似把自己扔进了绝境里，只是希望能一次性解决太后的隐忧，让她不再为难小水和自己。
过去，太后一直淡居于幕后，她的心狠手辣，在陆骁意料之外。而她又是先王的遗孀，陆骁曾在先王昏迷之前发誓要保护他们一家的平安，如今更不可能像处理掉叛变的林斯一样，直接将她杀死。
这便陷入了某种僵局。
他知道，自己是悬在太后心中的一根刺，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只要他还在一天，她会用尽办法除掉他，绝不可能让小水留在他身边。
解决这件事情的方法，说难不难，说简单，也并不简单——
首先，就是要让太后相信，他并不是那根她所以为的刺。
自始至终，陆骁最想要的便是小水。来自基因深处的本能吸引，早已令他不得不缴了械。
为此，背负背叛国王的骂名，他忍了。
不得与爱人相见，他忍了。
亲手治理好的联邦再度陷入混乱，他忍了。
他忍耐、蛰伏，只为等待收获甜蜜果实的最后一刻。
所以，他叫小水“等他”。
没想到，最先忍不下去的，竟是小水……
陆骁一直以为，在两人缠绵纠葛的感情之间，他永远是主动的一方，也是用情更深的一方。小水虽然喜欢他，却更像是懵懵懂懂的心动和爱恋，并不像他那样，爱得猛烈而痴狂。
可是这一天，他发现，他想错了。
原来，他的小水妖，也会为了拯救落难的爱人，做出平时绝不会做的疯狂的事……
第55章
狭小闭塞的方形天窗，露出人造天空的一角。
此时，萨尔托斯城的整个人造天空屏幕，仿佛坏掉一般，闪烁着意义不明的故障光线。
红蓝交错的光斑，窜进这扇狭小的天窗，穿透静静盘桓的细小尘埃，落在里面那人从容微冷的侧脸。
陆骁正闭着眼，在最高法庭的审查室之中歇息。
很快，他听到了一道道加密锁相继被开启的电子提示音，以及一阵他等候已久的熟悉的脚步声。
吱呀——
紧闭多时的审查室大门，重新被打开。
陆骁姿态放松，坐在审查室正中的审讯椅上，背对着门口，薄唇微微勾起。
他没有起身。
直到清冷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
“你倒是知道我会来。”那人微微咬着牙。
“您多虑了，太后。”陆骁淡淡道。
他转过身，目光穿过一身白金礼服的太后，在她身后逡巡了片刻，又缓慢地收回。
那里，只有一个全副武装的维林，和四名持枪列队的皇家亲卫。
几乎只是一瞬，太后便了然，鼻腔轻哼了一声：
“死心吧，她不可能来。”
她绝不会放小水过来，与陆骁见面。
陆骁眉尾微挑：“您亲自来见我，是为了专程告诉我这件事？”
“不过是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太后顿了顿，“看看外面的天空，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还是你早就预料到了……”她冷哼一声，阴鸷地看向陆骁。
陆骁淡淡一笑：
“太后英明，您在'邀请'我来到审查室之时，便也已经知道，安格斯族可能在任何时候攻向萨尔托斯。”
“确实如此。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她冷声道。
她本想杀了陆骁，再处理安格斯族的事。
可它们却提前攻了过来。
唯有在这个时候，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她都必须放了陆骁。
思及此，太后心中暗啐了一声——
那些无脑的软体生物，若是聪明些，就知道自己该晚点再进攻联邦主星。
只可惜，它们还是太蠢了，白白放出了一个对自己不利的敌人。
“我只有一个条件——请尊敬的太后，赐婚我和小水。”陆骁说。
“绝不可能！”太后咬着牙道，“小水是查理斯的人，他临死之前将所有的一切都给了小水，包括整个联邦帝国……你绝不可能再从我手里抢走她。”
陆骁淡然道：“这是我的唯一诉求。”
太后心中怒气勃发，她的手因此而微微颤抖，指着陆骁的鼻子：“你害死了查理斯，如今还要夺走他的一切……”
陆骁眼角不自觉地微微一抽。
查理斯的死，同样是他心中隐痛。
可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错在手揽大权，让整个庞大的联邦帝国有序地运转，让皇室一家安坐于高位么？
陆骁眸光渐冷：
“我遵从先王遗志，守护了帝国数百年。”
“呵……守护……”太后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军官，他冷然的姿态和神情，一如她记忆之中，她每一次从先王身后所窥见的模样。
她的眼神逐渐变得灰暗。
确实，眼前的男人，将帝国收拾得井井有条，奇迹般地让庞大却易碎的联邦帝国，挺过了先王遇袭昏迷之后最黑暗的岁月，也让查理斯能够拥有一个安稳的童年。
可也分明是他，亲手害死了查理斯……
当初若不是陆骁逼着查理斯将小水送到自己面前，查理斯又怎么可能因绝望而生出远征异星的想法，最后被阴险的安格斯族引入陷阱，绞杀在遥远的彼星… …
“陆骁，你没有心！”太后瞪着陆骁，一字一句说着。
陆骁提醒道：
“查理斯陛下死于安格斯族的袭击，如今它们近在眼前。您要向谁复仇？”
太后缓缓闭上眼，夹杂着银丝的耀眼金发，像是一瞬间黯淡下来：
“你的条件，我可以答应，但那要等到你剿灭安格斯族、平定了所有叛乱的那一天。若有一星未归，我不仅不会赐婚，还会阻止你们见面。”
她提出了一个不可能的条件。
别说安格斯族尚未被联邦了解殆尽，无人懂得怎么对付它们，就连查理斯，也在它们手上折戟，整队装备精良的远征军全军覆没。很显然，偌大的联邦是否能够从这场星际战争中全身而退，仍然存疑。
再者，已经伺机独立出去的各领星，就像是一盆泼出去的水，若要把它们重新收归管辖，只怕要历经漫长的岁月和……征战。
若要解决其中任何一个问题，恐怕都需要几代联邦人去努力。
可太后却将它全部压给了陆骁，分明是打定了主意，绝不让他与小水有机会在一起。
可陆骁听完，面色只是一如既往的冰冷，眸光似一潭毫无波澜的死水。
他黑眸略一偏转，瞥了维林一眼，淡淡道：
“我需要，一个公证人。”
……
……
小水仍然站在太后的书桌前。
她动作缓慢地，一点点清理着凌乱的桌面，纤细的手臂，止不住微微颤抖。
“我来吧，王后。”一旁的女侍见状，上前来要帮她。
小水动作顿了顿。
她仍是无法适应这样的称呼，尤其她与查理斯其实并未成婚。
她缓缓摇了摇头。
“可是……”女侍有些不安，仍想说服她。
小水轻轻地挡开她：“不用。”
若是不找一点事情做，她无法压下自己此刻慌张凌乱的思绪。
自从刚才，她暗示性地将安格斯族入侵的消息告诉了太后，对方几乎是立刻沉下脸来，一言不发地向外走。
小水不知道，太后去了哪里，是不是去见了陆骁。
——她希望是。
否则，她恐怕已陷入险境。
自小水将消息告诉太后起，直到现在，应该只有极少数的联邦高层意识到，人造天空的一连串异象，源于“流”的异常活动，而“流”的异动，又源于安格斯族星门的开启和关闭。如今安格斯族正在暗中开启星门，意图入侵萨尔托斯，联邦主星危在旦夕。
太后很快会采取动作，武装整个萨尔托斯的军力，对抗安格斯族。
其中最大的可能，就是暂停对陆骁的审查，让他戴罪立功。
这正是小水真正的目的。
可是，若联邦军部真的立刻着手对抗这次危机，将兵力布置开来，加大观测力度，寻找“星门”的位置，便会发现，根本没有什么“正在开启的星门”——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假消息。
或者说，人造天空屏幕熄灭和花屏是真，“流”的异常活动是真，可安格斯族的到来，却是假的。
从头到尾，安格斯族没有来，也并没有人，试图在萨尔托斯的上空开启星门。
小水所做的，只是连夜去到了萨尔托斯外海，给那些习惯于寂静的“流”，唱了一夜的歌。
在那个电闪雷鸣的人造雨夜，这只来自塞壬星的水妖，解除了联邦人类叮嘱她在外海必须戴上的一系列防毒装备，独自站在遍布精神毒素的外海边上，对着漆黑一片的海岸，唱了一晚的歌。
她看不到她的听众，脑子里回荡的，只有一个想法——
太后会杀了陆骁。
她不知道怎么救下他，她唯一擅长的，只有唱歌。
李尘曾经说过，她的歌声，能够对外海的那些精神系生物“流”产生极大的影响，可以直接净化它们所释放的精神毒素。她也曾在那次莫瑞尔炸开屏障的事件之中这样做了，因此救下了许多无辜的平民。
往年在塞壬星的深海之中，她亦习惯于用歌声请求海底的鱼儿同她玩耍、替她找回一些丢失的物品。它们从来没有拒绝过她的请求，永远热心地帮助她……
或许，那些“流”，不仅能被她的歌声所净化，也愿意接受那其中所蕴含的信息。
小水并不完全肯定这一点，可是走投无路，只好试着一搏。
于是，她拜托李尘，为她支开了屏障边缘的守卫，带着陈天歌为她找来的扩音设备，在外海唱歌，请求那些“流”，在第二天同她一起，扰乱大屏障的电流，制造一个“安格斯族开启了星门”的假象。
她知道，唯有安格斯族到来的消息，才能让太后暂时放过陆骁。
而唱歌，也正是她唯一可以做到的事……
可这件事情的真相一旦暴露，她将成为欺上瞒下的罪人。
太后绝不会放过她。
第56章
就在小水忐忑不安的时候，雕刻着鲜花与长剑的书房大门再次被推开。
太后铁青着脸，从门外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语不发的维林。
小水不自觉颤抖了一下，低下头，缓慢地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她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扫过自己，却只是短暂停顿了一下，便移开了。
小水暗中松了一口气。
好像，事情并没有暴露。
她抬眼望向御桌，太后已经安坐在那里闭目歇息，维林正站在太后身后，钢筋半露的巨大双手，动作温柔为她捏着僵硬的后颈。
太后闭着眼，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可是很显然，已经没有了刚才那种紧迫而慌乱的感觉。
她到底有没有去找陆骁？
小水迫切地想知道陆骁的消息，可她却不能直接问出口，否则太后很可能会起疑心……
她望着太后，眼底透出一丝焦灼，却不得不将它强压下来，故作镇静。
维林似乎察觉到小水的异样，狐疑地扫了她一眼，小水很快移开了目光。
太后闭着眼，却是先开口了：
“陆骁目前暂时离开了审查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