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林义愤填膺地说：“黑屏……那一天，根本就没有……”
“这正是我今天要向您汇报的最后一件事，”陆骁打断了维林的话，慢条斯理地道，“大屏障熄灭那一日，各个观测点都没有观测到星门相关的数据，目前还无法确定，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流'的异动。不排除安格斯族入侵的可能。”
不排除安格斯族入侵的可能，却始终没有观测到星门的开启？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好啊，你们一个两个，都在骗我！”太后一拍桌子，拂袖而起，她望了望周围，“小水呢？把她给我叫过来！”
此时，一旁的侍从上前，唯唯诺诺道：“回太后，刚才维林阁下已经将王后带走了，没有说是什么原因。”
维林那机械纹路密布的面容，出现一丝扭曲：“我一直……都在这里……”
太后的脸沉了又沉，冷声道：“把她给我捉回来。”
陆骁坐在一旁，看着一下子焦头烂额的太后等人，面容从容淡定。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方才的时间，是足够小水和蓝星和两人离开皇宫的。
小水的安危，是他唯一的软肋。
只要小水能够脱离太后的掌控，回到他身边，他便再没有任何行事上的顾虑……
……
……
另一边，小水也感觉到了周围气氛的突变。
原本，她与蓝星和假扮的“维林”已经混过了最后一处岗哨，向着飞梭停靠的地点飞奔而去。
可身后的守卫们，却忽然把目光集中在两人身上，像是突然被上了发条一般，一边高声叫喊着，一边朝他们追了过来。
“糟了，估计是拖不住了，”蓝星和低声说，“小水小姐，就差一点了，我们再快些！”
小水用力点头，加快了脚步。
已经有太久太久，她没有用人类的双腿这样拔足狂奔。她感觉风声从两颊呼啸而过，自己的心跳几乎要飞出胸腔，岑寂已久的棘刺，也隐隐骚动着，想要出来见见天日。
那些追兵本就与他们有一大段距离，他们加速一跑，就更追不上了。
——可是，她可以就这样离开吗？
小水忽然有些不确定起来。
待在太后身边这么久，其实她不是没有逃跑的机会。
即使是铁石心肠，也有被撼动的一天，更别提太后身边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而她又是她唯一可以倾诉的女人。
这些日子以来，她能感觉到，太后对她信任了许多，也不再像原来一样严防死守，给了她许多自由活动的空间。
太后给予了她信任。她若就这样一走了之，不但那个刚刚丧子的可怜女人，会重新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极有可能，小水身后的塞壬星，将会代替她承受太后的滔滔怒火。
若要避免这个情况，唯一的可能便是——
“陆骁要与太后决裂么？”小水突然轻声问。
蓝星和闻言，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忽然又反应过来，但已于事无补。
他只得挠挠头，低声解释道：“对元帅而言，您更重要。”
“可是……这不是最好的方式。”小水眼睫低了下来，微微颤动。
如果她就这样一走了之，对陆骁，对塞壬星，对太后……都将造成难以估量的伤害……
蓝星和眼神闪烁了片刻：
“这是最能保证您的安全的方式。”
太后在失去查理斯以后，整个人呈现一种超乎寻常的疯狂。而小水为了救陆骁，又对太后撒下了这样的弥天大谎……
没有人能预料，她会怎样惩罚小水。
比起陆骁，如今小水才是真正深陷在险境之中的那一个。
陆骁习惯于掌控，哪怕是捉摸不定的概率，也要将它玩弄于股掌之中。
可唯有与小水有关的事，他不想赌，也不会赌。
因为万一赌输了，失去小水的后果……他承受不起。
第58章
这是一艘经过特殊设计的军用飞梭，梭体离地面较高，需要蓄力才能跨上去。
蓝星和一个箭步跃上了飞梭，回过头，朝着小水伸出手，示意她同他上来。
可是，到了这最后一刻，小水的手伸出了一半，却反而犹豫起来。
若是她就这样一走了之，莫说太后的心结无人能解，陆骁将与太后彻底反目，就连遥远而弱小的塞壬星，也将被置于险境。
只有她一人能够安然脱身罢了。
眼前的飞梭离小水明明只有一步之遥，在她看来，却如远隔云端。
蓝星和望着远处奔袭而来的追兵，催促道：“快啊！他们要追过来了！”
小水摇了摇头，收回手，轻声说：“你走吧。”
蓝星和震惊：“什么？”
“我不能就这样离开。对陆骁而言，现在正是戴罪立功的好机会，不能为了把我救出去，背上一个背叛君主的罪名。更何况，我的背后，还有塞壬星。塞壬星承受不起太后的怒火。我不能走。”小水坚定道。
蓝星和急得团团转：
“都已经逃到了这里，你就这样回去，太后会杀了你的！我可怎么向元帅交代？”
“太后不会杀我。”小水轻声说。
“你怎么就知道？”蓝星和只把这当成小水为了骗他先走，胡乱说的鬼话。
“女人的直觉，你信吗？”小水笑了笑。
她退开半步，望了望整艘飞梭：“你去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趁他们现在还无法确定你是陆骁的人，走得远远的。”
“你……唉，糊涂啊！”蓝星和叹了一声，望着越来越近的追兵跺了跺脚，不得不下令让飞梭即刻起飞。
没想到，缜密的计划，却因为小水不愿离开而宣告失败了。
这下他可怎么向元帅交代？
蓝星和坐在飞梭之上，俯视着地面上越缩越小的小水的身影，她的身后，是一大片层层围拢而来的皇家亲卫。
他眼前一黑，挫败地长出了一口气。
另一边，小水背对着大批围拢而来的人马。
她深吸了一口气，抿紧唇，扯乱了自己的衣服，掐青了好几处手臂，痛得眼角直冒泪花，也没有停手……
……
……
维林带着大批人马，将小水押回了太后面前。
小水抬起头，见到主位上一脸怒容的太后，不由得再次低下眼。
“你清楚自己的身份吗？”太后冷声问。
身份……
她的身份……
她分明是一只水妖……
小水本来已经在路上准备好了说辞，面对太后的这个问题，她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身为联邦帝国的王后，你竟想和他人私奔？”太后咄咄逼人地说。
小水低着头，沉默了片刻，轻声说：
“首先，我不是王后；其次，我没有要和他人私奔……”
她抬起头，直视着太后：
“有人假扮维林带走了我，若不是我反应过来，最后一刻挣脱了他，恐怕不知道被带到了哪里。”
太后怒意更甚：
“撒谎！你和陆骁串通合谋，用安格斯族入侵的假消息，糊弄我释放了陆骁！现在又想逃出宫去……”
小水低下头，一口咬死：
“我没有和陆骁串通欺骗您。”
——是她自己一个人决定那么做的。
小水不喜欢撒谎，可是，她更清楚，自己决不能在这时候冲撞太后。
只要太后不被愤怒冲昏头脑，没有切实的证据，她不会动她……至少，不会杀了她。
因为，那是查理斯绝不愿意看见的一幕……
“你在撒谎。”太后说。
小水紧抿双唇，沉默着用力摇头，抵死不认。
太后蹙紧了眉头。
她的目光扫过小水凌乱的衣衫和手臂上的淤青，心底有一丝不确定。
可陆骁的突然来访，绝不像是无意为之……
看着小水闷不吭声的模样，她也知道，今天怕是问不出答案来，一挥袖，冷声道：
“杖责五十。给我好好反省一下今天你做的事。”
杖责五十？
小水低下头，手臂微微颤抖。
很显然，太后并没有解除对她的怀疑，仍要对她施以小惩，却并没有打算取她的性命。
杖刑是联邦常用的责罚，可小水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受过杖刑……
五十杖，哪怕施刑的人悄悄放水，她也要在床上躺上十天半个月……
小水咽了口唾沫，忍不住轻微颤抖。
两旁的侍官抬来一具石板，将她压了下去，按在石板上，低声说：
“对不住了，王后。”
然后，他们高高举起了杖子……
小水用力闭上眼，咬紧牙关等待着即将降临在身上的疼痛，却半天都没有感觉到杖子落下。
她听到的，是门被一脚踹开的声音——
“住手！”
小水眼睫一颤，悄悄睁开了眼睛。
就在刚才的一瞬间，书房门被踹开，陆骁站在她面前，踢开了两名侍官的杖子……
“陆骁……”小水喃喃道。
她不是叫他不要被牵连进来的吗？
这下可怎么收场……
陆骁对着太后说：“别忘了我们的约定。我要的是活的小水，不是一具尸体。”
太后冷笑一声：“终于沉不住气了？陆骁，你既然记得我们的约定，为什么还要派人来偷偷把王后带走？”
陆骁淡淡一笑：
“太后认为是我的人带走了小水，还需拿出证据来。”
“你！”太后气得一拍桌子。
确实，她虽然知道这事是陆骁做的，可是他行事全无纰漏，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能确认来接走小水的是陆骁的人，反而都认为那是维林… …
更不用说胳膊肘往外拐的小水了。
从头到尾，小水从来没有站在自己这一边……
太后望着小水，眼里闪过一抹森然的寒光。
小水轻轻打了个哆嗦。
她深吸一口气，从石板上缓缓起来，缓步前行，跪在太后面前：
“君臣反目……若是在以前，一定不是您想看到的。也不是查理斯陛下想看到的。”
“少拿查理斯的名头来糊弄我。”太后冷声道。
小水轻轻摇头：
“小水不敢。查理斯陛下英年早逝，我们确确实实都为他感到惋惜。若是您愿意听听大众的声音，就知道主星上下，无人不想手刃安格斯族，为查理斯报仇。太后，我们真正的敌人，一直都是安格斯族。”
太后眼神黯然：
“若你真的想要为他报仇，又怎会放出安格斯族入侵的假消息，救出陆骁……陆骁分明才是让查理斯死去的罪魁祸首！”她咬牙道。
陆骁站在一旁，下意识地抬手想要吸手上的劣质香烟，却又放下了。
他手中是空的，这里是太后的书房，他一直没有取出烟。
他沉默望着小水和太后，并没有辩解。
小水低声说：
“很抱歉，太后。当时，我们都没能劝住查理斯。”
她没有说开脱的话，只是把太后话中的陆骁，换成了“我们”。
小水一直都认为，太后是个聪明人，她不可能不知道，查理斯的死因，从不该轻易地被归在陆骁头上。
她只是需要一个仇恨的寄托体，好让自己带着愤怒……活下去。
小水轻声说：
“太后，让我们……停止内耗，一起为查理斯报仇，好吗？”
太后闭上眼，眼眶已有些泛红。
她那金丝夹杂的白发一晃，竟是勉力支撑着，微微摇了摇头。
小水没有泄气，仍是望着形容憔悴的太后，接着道：
“我们一起把安格斯族赶走，让小查理斯也能无忧无虑地长大，好吗？”
小查理斯……
太后恍惚了一瞬，恍然想起，那个查理斯的克隆体，她还没有为它起名字。
所以，小水叫它“小查理斯”。
那枚胚胎是她为了能有一个精神寄托而克隆，她其实从来没有为它设想过任何可能的将来。
甚至，她所做的最坏的打算，是在除掉陆骁之后，联邦帝国解体，不复存在……一损俱损。
毕竟，即使联邦科技那样先进，克隆体仍有可能有各种各样的缺陷，很难平安长大。
可是如今小水的话，让她萌生了一点别样的期望。
若是那个克隆体，果真能平安长大呢？
它会和查理斯一样吗？还是截然不同？
太后的目光柔和了一瞬。
陆骁早就察觉了太后态度的逐渐变化。
他一直没有出声，便是察觉到，只有小水，可以应付眼前的局面。
有些话，由陪伴太后多日的小水来说，远比他来说要合适。
若他此时开口，哪怕说的都是对的，也只能让太后气得当场发飙罢了……
小水看着太后逐渐平静下来的神情，仍是不敢掉以轻心，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直到太后缓缓转过头，看着窗外的天空，长长叹息了一声：
“君臣反目啊……
“很久很久以前，莱恩就经常向我诉说他的这个担忧。”
莱恩，是查理斯的父亲的名字，也是早已死去的先皇。
太后缓缓道：
“那时我安慰他，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信了，也做到了。”
她幽深的蓝眸望向陆骁：
“可最终他还是成为了那样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沉睡了近百年。”
陆骁喉结微微一动，低声道：
“那天我和他外出打猎，几名侍官暴起围攻我们。莱恩中了一击，虽然抢救过来，留了一命，却被某种毒素引起精神力暴动，陷入永久昏迷。那些侍官很快全部暴毙，凶手无从查起。直到近日，李尘他们彻底研究清楚莫瑞尔的尸体，我才逐渐确定，当初那些侍官，正是被安格斯族附体的人。它们已觊觎这里近百年。”
“……”
太后沉默了许久。
“你起来。”她忽然道。
小水一愣，蓦地反应过来，太后是在和自己说话。
她缓缓站了起来，揉了揉酸麻的膝盖，双手交叠在身前，抿紧唇，等待太后的下一步指令。
“用假消息蒙骗我的事情，你打算让我怎么罚你？”太后问。
小水有些紧张，她深呼吸，平复了一下砰砰跳动的心脏，缓缓道：
“回太后，安格斯族无论早晚，迟早会来，我们早做准备，绝不是坏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