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明昱、易珩,甚至楚晏身边的沈意也被她闹腾了好久……但独断专行的燕王将自己的屋子围得铁桶一样,谁也不让进。
最终还是荀清臣看不过眼,默默哄完了固执己见的大楚,出去后又马不停蹄地哄起了满心羞愧的小楚。
“阿琏,我真的没事……你姨母其实、其实打得不重。”青年人耳尖通红,将手在女孩子面前摊开,笑道:“你看,已经全好了。”
阿琏一点儿也不信,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手,嘴一瘪,险些落了眼泪。
“夫子不要哄我……我都听见了。夫子,对不起,我以后一定听话,好好读书,再不胡闹了。”
荀清臣无奈极了。可他又不能将当日事全盘托出,只能一脸犹豫地再三解释,强调楚晏真的没有重罚自己。
阿琏更是不信。而且,他越是解释,阿琏就越伤心。
荀清臣只能作罢,关心了她几句课业,便将她放回去了。
从那以后,阿琏果然一改之前对诗书经典避之唯恐不及的性子,当起了尊师重道的好学生。在荀清臣面前,更是乖巧到了极致――简直像是把她的夫子当成了什么易碎的瓷器,碰不敢碰。
看得荀清臣好不内疚,只能偷偷埋怨出这损招的楚晏:“你怎么连小孩子都欺负?”
“我可没欺负她。”楚晏不依,反驳道:“我只欺负你。”
荀清臣默默别过头去,假装看起了窗外的风景。
楚晏小小地翘了翘唇角,扯着他的腰带将人拽回来,说:“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呀。你看那小滑头最近多乖巧。我帮你和文Z管教学生,你非但不领情,还要怪我――真是好不讲理。”
荀清臣无言以对,只能递给她一个嗔怪的眼神。
燕王往他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好笑道:“好了好了,小孩子忘性大,再过几天就放下了。不过,她肯定会一直记着你这份情,将来也会敬爱你。”
荀清臣凤眸微睁,闻言立马望过去。
他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得太多了,可他听到这话,就浑身不舒服,气恼地反驳:
“我要她记着我的情做什么?她又不是我的良人!我只要你对我好,楚晏……你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楚晏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你现在气性好大……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况且,人有不测,事有万一,倘若我先你一步走了,别人欺负我的雪卿怎么办,我要提早打算呀。”
“楚晏!我……”
楚晏揽住他的腰,飞快地吻了过去。
未出口的话就这么被堵在了唇舌之间。
荀清臣疯狂地推拒着她,可箍在他腰后的手牢牢地锁住了他,不容他挣动分毫。他抗拒,然后变得驯顺,最终不得不沉溺在这方寸之间。
这个漫长而放纵的吻停止的时候,他控制不住地酥麻了半边身体,靠在楚晏身上,剧烈地喘。息。
楚晏摸着他白里透红的脸,语气平淡,却又不容置疑,“我说过,不许你再说那样的话。忘记了吗?那我可真的要罚你了。”
荀清臣扑过去,也拥抱住她――用令人感到疼痛的力度,死死地抱住她。
楚晏听到了他乱如风中蓬草的呼吸,感受到了他身上轻微的颤抖,温柔地安抚他。
“……你也不要再说那样的话,好不好?”男人还在细细密密地发抖,声音带了些哽咽的意味。
楚晏立时就心疼了,将人完全抱起来,放到自己的腿上,怜爱地描摹着男人清隽的眉眼。
“我们都不说了。”
“我们还有很多个朝朝暮暮、日日夜夜,可以相知相守,可以……共白头。”
“再过两日,差不多就要到平阳了,我们去找找从前那家馄饨店,我们去逛一逛,好不好?”
荀清臣渐渐平复了呼吸,靠在她身上,轻轻地点头,应道:“好。”
但两人到底还是没有了重游故地的机会。
昔年那家小而温馨的店铺,今日已经杂草丛生。
人去园空,旧梦难存。
楚晏问过附近的街坊邻居之后,得到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当年那位店主娘子,在七八年前前因为一场风寒失了性命;而她的大女儿,与一位商人成了婚,多年来音信全无,不知身在何处;十岁的小女儿年幼无依,不过一月,就随她娘亲去了。
街坊邻居草草地收敛了那位女孩子的尸骨之后,这座小小的房子,便彻底没有了主人。
楚晏站在一棵槐树下,静静地听完了这纷繁乱世中,又一个写满了悲剧色彩的故事,然后便牵着马,带着几名亲兵护卫,迈上了回禁宫的路。
穿过喧嚣的街巷之后,便是长长的、似乎没有尽头的宫道。
如血般的残阳斜照而下,映在暗沉的朱红宫墙之上。
天边红日一如既往地撒下余晖,同她离开那年没有什么区别;四四方方的宫墙安安静静地立在那儿,同十年前相比,也没有什么变化。
竟然没有什么变化――它幻化出的怪兽巨影吞噬了那么多鲜活的生命,竟然没有一点变化。
……多么地可笑,又多么地可悲。
楚晏握着缰绳,踢踢踏踏地行走在青砖之上。她身下的马儿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失落,非常有灵性地打了个响鼻,转头来蹭她的手。
楚晏勉强自己从往事的漩涡中抽离,稍稍抬头,仰望漫天的红霞。
暮色苍茫,云霞成绮。宫道尽头,却忽然出现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天青色。
楚晏轻拍马腹,稍稍提了提速度,往那抹平淡而清新的天青色而去。
越是近前,那人嫣红的脸便越是清晰。
燕王在台阶前滚鞍下马,脸上不自觉地有了两分笑意,话中有些不满,但更多的还是欣喜。
“病还没好,怎么就到这儿吹风来了?”
跟着百官和军队到平阳的路上,他又不大不小地生了场病,虽然没有多严重,但脸色却实在不好,总是布着病态的红晕。
荀清臣浅笑着受了这句带着关爱的责怪,坦诚地回:“屋里好闷,而且,我想你了,阿晏。”
楚晏便再说不出谴责的话,牵着他的手,一同穿过金屋华宇,走进了皇帝用于起居的明德殿。
“雪卿,你要快些好起来啊。这样病恹恹的,怎么撑过仪典上那些冗长的流程呢?可别又病倒了。”
荀清臣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一下快过一下,好像马上就要从胸膛里彻底钻出来。
他问:“什么仪典?”
“大婚的仪典啊。”楚晏一脸理所当然地回:“我不想来来回回地折腾,便干脆将登基和帝后大婚的典礼放在一起了。礼部和太常寺已经定了日子,就在下月十六。”
荀清臣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滞了,说话的声音止不住地发颤,“阿晏要登基,要成婚了……新后是谁呢?”
楚晏与他十指相扣,闻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说呢?”
一个答案就哽在心头,可他却怎么也无法置信。
他说不出来。几次启唇,又狼狈地阖上,除了一点儿气音之外,什么也没发出来。
他泪眼朦胧地吻她。
……
今日,他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要热情。从前不肯用的玩具,羞于摆出的姿。势,都主动提了出来。
楚晏念他还没养好身体,本来不想折腾他。几次想要抽身离去,却又被他缠了回来。
那双纤合度的腿紧紧地挂在楚晏身上。后来没了力气,也不愿松开她,拿苍白莹润、骨若珠玉的手,用尽全力地抱住她。
被大红床帐笼罩在其中的男人墨发如稠,唇若点朱,一双凤眸含着无限情意,在明亮的宫灯下熠熠生辉。
荀清臣纤瘦的身体受。不。了这样巨大的刺激,落下了很多生理性的眼泪。长而黑的睫毛已经被泪水打湿,颤若蝶翼。
向来清亮的嗓音变得沙哑无比,但仍不知疲倦似的,向另一个人发出邀请,“想要你……阿晏,我还想要你……占。有我吧,彻底地占。有我,在我身上打上你的印记……”
楚晏心中绷着的那根弦刹那间便松了,两只脚一齐迈进情。欲的漩涡,任由自己深陷进这场疯狂的情。事中。
“雪卿……回答我的问题:我的新后是谁?”
他的喘。息声在那人的动作下变得破碎。温热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不住地涌出来。
男人用仅有的力气摇了摇头,说:“我……我不知道。”
楚晏的眉毛顿时皱了起来。右手微微抬高,落在他身上,“真不知道吗?今日怎么这么不乖?”
他执拗地摇头,在床上伏跪下来,顺着她的话说:“我不听话,阿晏罚我吧。”
楚晏看着他身上的红痕和淤。青,心中满是懊悔,无奈又怜惜地将他抱起来,取下他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玩具,叹道:
“雪卿,我让你这样不安吗?我的枕边人,除了你,还能是谁?”
“你不愿意做我的君后吗……不愿意也没关系,不管怎样,我都会爱重你的。”
荀清臣今日实在流了太多眼泪。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尽是朦朦胧胧的雾气。
他哑着嗓子,低泣着问:“我可以吗?”
之前她说要让自己做她的王君,他欣喜不已,却没有再问哪怕一句的下文。荀清臣知道,她迟早都要称帝,若真立了王君,往后便是顺理成章的中宫之主。
可是,可是……他能成为楚晏的中宫之主吗?他没有尊贵的家世,也不能为她提供源源不断的钱财,如今,他只是一介布衣,低若尘埃。
他做过很多年的国家重臣,知道皇帝的后宫最好放放一些什么样的人……她应该与一个更合适的人成婚。
“为什么不可以?”楚晏低头看着他,问:“难道你还要让我往身边放其他男子?雪卿,你真的愿意吗?”
荀清臣心中一片酸涩,没有说话。
楚晏心中也不好受,却知道自己绝不应该怪他――他的所有不安,都是因为自己;他的一切脆弱,都与自己有关。
她知道自己多半已经等不到回答,便摸摸他的头,安慰道:“好了,我抱你去洗澡,要是哪里难受,记得告诉我……下次,以后别这样招我了,我不想再弄疼你。”
她抱着人一直到了浴池,温柔地用温水给他清洗身体。
他一直保持着沉默。
直到楚晏拿着巾帕给他擦干净了水珠,用毯子将他裹起来,他才突然开口,操着喑哑的声音说:“我不愿意。就像你想独占我那样,我也不想与别人分享我的良人。”
楚晏顿时笑了起来,蜻蜓点水地亲了亲他的唇,“雪卿这样说,我很高兴。喜欢,才会生出独占的心思。”
“那……你会一直让我独占你吗?”
“当然。我们都是彼此的唯一,不应该再有其他的人插足。”
楚晏抱着他回到被下人收拾干净的床榻上,轻轻哼起小调,哄他入睡。
荀清臣听着舒缓的童谣,感受着身畔熟悉的温度,一颗心无比安定,渐渐的,渐渐的,便生了睡意。
迷迷糊糊中,却听到了女子低低的声音。
“抱歉。”
他愣了愣。直到楚晏的手摸到了他肩膀的敏感处,荀清臣才明白……她是在为当初军营里,那段相互折磨的日子而道歉。
……道歉也要趁他睡着,才肯偷偷摸摸地说出来吗?
自己要是现在醒了,她会不会恼羞成怒,反而不开心呢?
荀清臣默默思考了好一会儿,还是翻了个身,亲昵地将头埋在她的脖颈处。
“不怪你,阿晏……我从来没怪过你。本来就是我的错,你一直对我很好。”
对于变成俘虏的昔日仇人,留了最后的尊严。对于一名以色侍人的男宠,还是给了不必要的关怀、怜爱。
最后拥抱在一起,变成耳鬓厮磨的枕边人……她作为高高在上的君王,也给了他足够的真心。
古往今来,有多少人能真正得到君王的真心?他何其有幸……何其有幸。
“阿晏,抱抱我。”
楚晏依言抱住他。他的体温一直偏低,冬日里抱起来,其实有些冻手,但楚晏总是很喜欢抱他。荀清臣也很贪恋她的怀抱。
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一身单衣的男人像只猫儿一样,轻轻地蹭了蹭她的脸,说:“阿晏,我爱你。”
楚晏话音微滞,迟疑了一会儿,温声回他:“我也爱你。”
荀清臣大怔,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又生出一股落泪的冲动。
有的人张口便是海誓山盟。
而有的人惜字如金,给出关心、爱护、体贴、依靠,甚至连将来都为你打算好了,却从不轻言喜欢。就像一枚死死扣住的珠蚌,等闲不肯露出内里的软肉。
但现在,一直扣住的蚌壳终于向他露出了缝隙。哪怕这缝隙依然微小,他也看见了其中含光的珍珠,莹润透亮,璀璨夺目。
*
这一年,南方大旱,饿殍无数。
但在建康苟且偷安的小朝廷依然沉醉在江南的暖风里。皇宫里的小皇帝在臣子们海晏河清的赞颂声中,拥着美丽的贵妃,吟诗作赋,歌舞升平。
也是在这一年,在中原纵横了数年的燕王楚晏定都平阳,终于登基称帝,正式建国号为燕,改年号为清平,尊其父为高祖,其母为高懿太后,并颁下敕令,大赦天下。
是日,天地同辉,日月同色。
年轻的新帝头戴十二冕旒,身穿玄赤二色冠服,腰悬宝剑,脚踩赤舄,携一众朝臣祭过天地、宗庙,便一步一步登上丹墀,迈上了此间最雄伟、最高耸的云台殿。
桂殿兰宫,瑶台琼室,徐徐在眼中掠过。
磅礴大气的礼乐依次在空中响起。
宝相庄严的新帝拢手在前,长眉锋锐,神情冷峻,穿过一众身着玄端礼服的朝臣,不紧不慢地登上九重御阶,在那把象征着天下至高权势的椅子前停下。
俄而,转身回首,翩然落座。
礼官嘹亮的唱赞声顿时响起。群臣在御阶下俯首,跪、拜、起身,复又跪下,直至三拜礼成。
“陛下千秋无期――”
群臣山呼万岁。如波涛一样的声浪自云台殿不断扩散,响彻云霄,撼天动地。
新帝坐在龙椅上,脸色微凝,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刚刚停下的雅乐复又响起。
群臣避至两旁。一名眉眼温柔、容貌清丽的青年人在大殿门口出现,不急不徐地拢着袖子,从百官身边穿过,慢慢登上白玉阶梯。
他身上穿着的礼服与新帝身上的冕服色调完全一致,只是没有绣日月星辰,而是云海山川。
长长的衣摆柔顺地垂下,他在御阶上缓缓屈膝跪下,举手加额,伏地叩首。
云台殿,荀清臣来过很多次。每年正旦的大朝会,以及朝中的祭典,都在这里举行。
他起初只是作为末位小官参加,后来,才慢慢变成了仪典的主持者――但不管是参加仪典还是支持仪典,他都不曾踏上过御阶,这不是人臣的礼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