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我我我的。”苏柳荷笑着说:“正好有话想问你。”
宋昕臣弯着腰,活像个公公,他艰难地说:“您说。”
“刚才在肯德基餐厅,话没说完你怎么就跑了?”
苏柳荷嗤笑了一声,老神在在地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是你说的吧?这么瞧不起女性,怎么还要应聘孤女慈善基金会的经理?”
顾孝文不知道有这样的插曲,苏柳荷说完他眼珠子先瞪了起来:“还有这种事?!”
伍小塘推了推茶杯,让他先不要激动。可顾孝文非要听事情的经过,伍小塘和香草俩人就一五一十的说了。
“其实也就这么几句话而已。”伍小塘淡淡地说:“但就是几句话,我听出来他并不尊重女同志。”
香草小声说:“有偏见哦。”
“可不是有偏见么!”顾孝文站起来,指着宋昕臣的鼻子说:“我跟你介绍过这里是干什么的吧?也跟你说过基金会是专门给孤女服务的吧?你对她们陌生人都能这样,我怎么能相信你会对无依无靠的女孩子们有善意?”
顾孝文在办公室里徘徊着走着,眼看着就要爆发:“你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你的见识呢?都他娘的喂狗肚子里了!”
宋昕臣一脸菜色,他猛地伸出手往自己脸上抽巴掌:“我宋昕臣有眼不识泰山、我宋昕臣有眼无珠、我宋昕臣狗眼看人低!我乱说话,我烂嘴巴!”
他说一声便往自己脸上扇一巴掌,打完以后,乞求地望着苏柳荷说:“苏总,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是乡巴佬、我是小赤佬,我愿意接受您的惩罚,只希望您能给我一次机会,咱们公事公办好不好?”
苏柳荷拿起电话接通保安室:“来人,把办公室里的垃圾给我扔出去。”
宋昕臣悔不当初,一脸惨白地走上前说:“您不能不给我机会啊,我大老远过来,我道歉了啊!”
顾孝文站起来挡在他前面:“赶紧走!”
“你道歉我就必须原谅?”苏柳荷坐在老板桌后面,嘲讽道:“不涉及到你的自身利益,你能跟我道歉?看来你不但见识不如女人,连膝盖也不如女人硬。”
宋昕臣还要死皮赖脸在苏柳荷面前争取,不料办公室的门从外面打开,一位身居高位充满压迫感的军官从外面进来,唬得宋昕臣马上闭上嘴。
顾毅刃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滚出去。”
宋昕臣万万不敢得罪京市里的高官,屁滚尿流地起来往门外跑。脑后传来几位女同志的笑声。
门口等候的保安围住宋昕臣,“护送”他离开大楼。
苏柳荷站起来,揉了揉肩膀:“你怎么来啦?”
顾毅刃走上前,把她按着坐下,大手搭在她肩膀上替她捏着:“是不是忘记家长会了?”
苏柳荷倏地抬头,刚才的悠然自得已经不见,她盖住顾毅刃的大手说:“救救我!”
顾毅刃失笑着说:“我过去,回头开完家长会给你打电话。”
顾孝文小声问伍小塘:“坛坛期中成绩怎么样?”
伍小塘忌讳莫深地讲:“倒退一名。”
顾孝文低呼:“怎么会这样?不是很稳定的倒数第二吗?”
伍小塘看了看办公桌那边说悄悄话的夫妻,小声跟顾孝文说:“算坛坛倒霉,倒数第一这学期转学啦。”
顾孝文唏嘘:“…小可怜蛋儿诶。”
说话间,顾毅刃已经把军装脱下来,换上一身休闲西装。…穿军装不大适合被老师批评,老师批评起来不尽兴可不行。
苏柳荷重重地拍了拍顾毅刃的肩膀:“好兄弟,一被子!”
顾毅刃去开家长会,苏柳荷他们就带着香草在京市里转了一圈,买了生活用品和换洗衣服。
苏柳荷的意思是让香草住在家里走读,香草不想让苏柳荷操心太多,也不想打扰他们一家人的生活,要求在二中走读。
“这里是我们的地址,办公电话、家里电话,还有你姐姐学校电话。另外这是顾孝文大哥的电话,你拿好了,有什么问题随时给我们联系。”
苏柳荷心疼香草一到京市就要住读,亲自陪她到学校里把宿舍安顿好。
女生宿舍有十二人间和四人间。十二人间是普通宿舍,四人间是收费宿舍,苏柳荷以她高中学习为重,替她安排了四人间。
用她的话说,十二人间的宿舍,十二个人还没有单独的洗漱室和卫生间,这些都是公共的。有排队等候的时间,还不如在有单独洗漱和卫生间的四人间里好好休息,省下时间专注学习。
苏柳荷带着香草去买饭票,临走前又把准备好的漂亮的作业本和文具给了香草。
“荷花姐姐,你好像妈妈呀。”香草腼腆地抱住苏柳荷,在她怀里小声说:“我看别人家的妈妈也是这样做的。”
苏柳荷猛然想起她也曾说过这样的话,那时候她孤立无助,面对着马大姐的拥抱这也如此渴望母亲的温暖。
她低头柔声说:“你想妈妈的话就来找我,我的怀抱永远为你敞开。”
香草眼眶有点红,强忍着眼泪说:“好。”
从宿舍楼出来,苏柳荷上车前还能看到香草在楼上跟她们招手。
伍小塘进到车里,她知道香草不是爱攀比的孩子,但今天到学校坐着豪华轿车,总觉得会让其他同学注意到香草:“我看到好多同学都在看她。”
苏柳荷回想起她曾经的住校生活,虽然是上辈子的事了,还是提醒着伍小塘说:“学生们有时候虽然没有恶意,但香草总归是小城市过来念书的,咱们不能让他们觉得香草是可以随便踩踏的小草。”
“原来你这是给她撑腰呢?”伍小塘小声说:“哎,社会上这些沟沟道道我真是理解不透,好多事情还得跟你学习。”
苏柳荷漂亮的杏眼里满是揶揄:“其实顾孝文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十多年,比我有阅历多了。有些事情,我还得特意交给他去办。你要是有时间不妨多跟他学学?”
“我才不跟他学。”伍小塘说完,抿着唇往窗外看过去。
苏柳荷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看着她又红起来的耳朵尖勾了勾唇角。
京市的初夏来的早,春蝉方苏醒,趴在树干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鸣叫。
早上的风带着丝丝清爽的凉意,坐在教室里,感受着窗外的气息,一切都生机勃勃。
童艳和班上几位女同学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顺利进入校报做校刊记者。
年级里每学期也会组织一两次社会实践研究,去过河津两次、赣南一次。这次课题有对社会基础医疗方面的考察,苏柳荷跟着又去过一趟沪市,与沿海地区高校学子们进行交叉会谈。
去过两天,回到家里发现顾毅刃正在池塘里钓鱼。
这可难得,一般他有烦心事的时候,才会拿起女儿的小鱼杆在池塘边坐着静心。
苏柳荷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说:“我还以为你会晚点回来,结果你比我先回来了。”
顾毅刃上周执行任务,说好明天才回来。苏柳荷打算带着坛坛和伍爷爷去婆婆家蹭饭呢。
“遇到点事,想跟你商量以后再决定。”伍爷爷在外面遛弯,坛坛在学校,顾毅刃理所当然地抱着苏柳荷,让她坐在自己的膝盖上。
苏柳荷亲了亲他的下巴,解开风纪扣里面压着浅淡的亲吻过的痕迹。
她满意地重新帮他系好风纪扣,摸了摸顾毅刃的喉结说:“什么事?你工作上的我可真说不好。”
顾毅刃抓着她不老实的小手圈在怀里,低声说:“不是工作上的事,是关于伍小塘。记得她说过在广福省武雄市吉女县下面的村里出生。”
苏柳荷回忆起来说:“这话你别跟别人说,她与我说过她父母要把她沉塘…所以她才叫做小塘。并不是为了膈应我。”
顾毅刃沉默片刻,听苏柳荷说:“你问这个,难不成是她双亲那边有什么事?”
顾毅刃说:“那边出名的重男轻女,许多骇人听闻的见闻。我以为伍小塘的双亲也跟那边大多数人一样,被封建思想裹挟住…结果,你看这张照片。”
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出任务照的标记照片,他指着公共坟墓上的姓名说:“这是不是伍小塘双亲的名字?上面女同志的照片跟伍小塘神似。”
苏柳荷说:“伍小塘跟我提过,的确一个叫伍贤、一个叫吴毓。怎么石碑上面写的是救人英雄?”
顾毅刃说:“伍小塘当时年纪小,在性命攸关的时刻受到刺激,忘记当时村子里的情况。村委会的人跟我说,她父母是村干部,当时正在抗洪前线。他们救了半个村子的人,等他们赶回来救女儿的时候,不料陷到泥塘里。”
苏柳荷惊愕地说:“那就是说,伍小塘‘被沉塘’的那天,其实父母其实就在她身边?”
顾毅刃感叹了一声说:“岂止。她当时不足一岁怎么可能在泥塘里坚持那么久…是他们托举着她,直到被人发现。”
“天…”苏柳荷鼻子顿时酸了,她埋在顾毅刃的怀里,半晌哽咽地说:“她直到现在还在恨他们。”
顾毅刃揉揉她的头说:“后来她被救援的好心人送到福利院,辗转多处以后,村委会的人想要去寻找英雄的孩子也找不到了。村里筹款给她双亲盖了墓碑,每年都会安排人过去祭拜扫墓。”
“这件事情还是要告诉她。”
苏柳荷斟酌着说:“她怀里还埋着刀。即便会让她痛苦,但她应该有知道实情的权利,也能明白父母其实爱她的,而不是想让她死亡。”
顾毅刃颔首,拍拍苏柳荷的头说:“那晚上让顾孝文也来,他比咱们会安慰人。”
顾毅刃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失声痛哭的动静。
苏柳荷愕然回头,见到蹲在地上痛苦不已的伍小塘。
顾孝文约着伍小塘去看电影,伍小塘手上还有工作需要询问苏柳荷,于是俩人一起往家里来。
伍小塘做梦没想到她的双亲还有这样的内情,痛哭了好一阵几次差点昏厥。苏柳荷把照片递给她:“这些年有许多被救的人扫墓,你能好好活着,他们一定不会责怪你的误会。”
顾孝文蹲在伍小塘面前,手足无措地递给纸巾说:“只要活着,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你只要活着,他们在天上也就高兴了。”
顾毅刃怕她多想,特意解释说:“当时他们为了救援其他受灾群众,你母亲已经身负重伤。你父亲情况也不好,高烧不退,是你母亲把他背回去找你的。最后他选择留下陪着你的母亲,尽了自己的心力托举起你。你要记住,他们的生命是奉献给人民了,并不是因为你牺牲。”
苏柳荷在边上连连点头,希望伍小塘不要钻牛角尖。她父母在最后时刻托举起她,肯定不希望她带着悔恨和懊恼度过此生。
“道理我都懂,我只是一时难以接受。”伍小塘捂着脸,泪珠从指缝里滚滚落下,她痛苦不已地说:“我恨了他们二十年。”
顾孝文说:“你要是想回去看看他们,我陪着你一起。”
伍小塘微微点头,深深呼了一口气说:“想,我想去看看他们。”
苏柳荷看了顾毅刃一眼,顾毅刃说:“我去叫人准备车。”
第55章 还是你的病重一点
“姐、姐夫,你们不用陪我去。”
伍小塘站在车前,顾孝文在副驾驶跟司机研究地图。她已经比刚才冷静了些:“我想过去多待几天,有小文哥陪着你们不用担心。”
顾毅刃把确切地址给了顾孝文,正要说什么,被苏柳荷从后面踢了脚鞋跟。
顾毅刃及时闭嘴,苏柳荷上前把简单收拾过的行李递给伍小塘,柔声说:“家里一直有人,你们路上小心。”
伍小塘接过行李,抱了抱苏柳荷,然后进到后座上关上门。
顾孝文坐在副驾驶轻轻叹口气,转头看着闭目养神的伍小塘一路上保持沉默。
汽车开过去要一天半,如果坐火车还得从湖省转车,不如开车速度快。
出了京市,一路开到半夜。进入加油站,顾孝文从驾驶座上下来,再次由司机开。
这次顾孝文没有坐在副驾驶,沉默地坐在伍小塘身边。
伍小塘到了老家后,村里人知道是英雄的女儿回来了,热情地簇拥着她往山上走。
白天看望过双亲,晚上在村干部家里了解了实情。伍小塘在村里待了五天时间。
知道她想把父母从公共坟地里牵出,顾孝文打电话托朋友在京市最好的墓地里准备好位置,陪伴着伍小塘将双亲接到京市安葬。
回去的路上,顾孝文安慰伍小塘说:“好歹他们是爱你的。”
伍小塘已经没有力气哭了,她蔫儿地靠在后车座上,捧着双亲的骨灰。
顾孝文坐在副驾驶,半个身子都转过来:“上回我说咱俩一样,现在想想咱俩还是不一样。我亲妈死的早,我后爸娶了后妈生了一对龙凤胎。我吃不饱穿不暖还得照顾妹妹弟弟,我受不了毒打,自己跑出去的。”
伍小塘缓慢地抬起眼:“你没跟我说过。”
顾孝文看着她瓜子脸瘦的没形了,心里莫名地有些怜惜。他叹口气说:“我谁都没告诉,你是第一个。”
伍小塘说:“那你回去找过你爸吗?”
顾孝文说:“我亲爸当时跟后妈一样,巴不得我死在外头。打我的就是他。那时我才多大啊,四五岁的年纪吊在树上打,身上虐待出来的血印子落的疤到我十七八才下去。我自己要饭跑到福利院跪着求人家收留我,别人问我记得爸妈吗?我就骗他们说不记得了。问我记得家在哪儿吗?我也说不记得了。”
顾孝文往座椅上重重一靠,云淡风轻地说:“我现在的爸,就是当时见着我跪着求人家收留才领养的我。本来想让我成为假冒伪劣产品,没想到啊没想到,我妈火眼金睛早就发现了。哈哈。”
伍小塘沉静片刻,摸了摸双亲的骨灰坛说:“看得出来,伯父和伯母都很爱你。他们其实在你身上也倾注过心血。”
“可我烂泥扶不上墙嘛。不对,是天生我材必有用,让我弟妹发觉出我的强项来了。每天虽然忙,但我充实啊。而且有弟妹和老弟帮我兜底,只要我不走歪路,这辈子荣华富贵,手到擒来。”
伍小塘被他轻松的口气逗得勾了勾唇角:“对,手到擒来。”
顾孝文见她笑了,也笑着说:“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伍小塘想了想说:“嗯,是挺好的。”
她记起苏柳荷曾经说过,一个人心里不能总揣着刀子。要把刀子拔出来,种出鲜花,这样的人才算活着。
她对双亲的恨意就是那把刀子,如今也化成云烟随风飘散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种出理想的花田。
给双亲下葬时,伍小塘并没有叫苏柳荷过来。知道她要忙期末考试,每天起早贪黑的抱佛脚,可谓是醉生梦死。
苏柳荷考完试知道以后,过来祭拜了一趟。希望英雄们泉下有知,能够放心伍小塘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