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清的目光落在前方，一眨不眨，有些失焦，虽然心中清楚，但每每瞧见那些熟悉的小动作、说话用词的习惯，以及某一个瞬间的气质……她都不得不感慨――真像啊。
刚才进来的那一刻，看见他们讨论的场面，她有片刻的恍惚，时间仿佛回到那一晚，大家站在实验台前对火种计划最后的节点进行确认，那是研究所最后灯火通明的一晚……
阿秋吵着要去买东西犒劳自己，珞珈觉得要再给火种上点防御装备，苏黎和阿缪尔在讨论生物融合的可能性，戎鹤让他们尝试把自己变成草履虫为了全人类提供样本，尹景想在玛格丽特那订餐，但被阿德芬妮以无意义的耗费制止。
【倒计时……10……9……】
赛场上的轰鸣声传入耳中，江云清没有断开音频，听着倒计时下选手的奔跑突击，她收回了思绪。
这些微妙的思绪只占用思考时间的百分之一，比瞬间还要快，她眨了下眼，“套用的是珞珈吗……”
她小声的咕哝声没有逃过他们的耳朵，珞珈平静道：“即便你不承认，也无法改变我就是珞珈的事实。”
江云清注视着他，忽然笑了：“这样吧，既然你这么坚持，那么我问你个问题――火种计划的核心与理念是什么？”
“延续文明。”珞珈回道，“但只要我们活着，文明自然就在延续――”
“不对。”江云清笑着打断了他，“看，你又说错了。”
珞珈皱着眉头：“不……”
江云清缓缓起身，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稍稍提了点音量，抢先道：“死人为活人让路――它的效力是永久。”
“……”
“所以你们不过是一群仿冒品。”她注视着沉默的人群，摊开手，态度近乎挑衅。
戎鹤并没有被江云清的态度刺激到，他一如既往冷静：“所以你是来杀我们的？”
“显而易见。”江云清耸肩，“你们的潮汐发生装置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你这么自信我们会告诉你？”
“我不是对自己自信，是对你们自信，没搭建完还能有心情来看比赛？如果我猜得没错，应该已经开始运转了吧？”
戎鹤盯着面前的人看了一会：“你倒是比我们想的要冷静。”
“我很好奇你要怎么阻止这一切。”
…
第一场比赛结束，全场爆发出了剧烈的欢呼声，选手稍作喘息后纷纷退出了赛场，伤势较重的被医疗机器人送上担架，其他轻伤不影响行动的跟在队伍后面进入各自的休息区。
利亚刚进入来时的那条走廊，就瞧见了站在里面的两个人影，他疲倦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大跨步朝他们迎上去。
斯塔被丢在后面也无所谓，他看了眼其他人――谷语明阳从淘汰区出来迎接姐姐，身上的伤势基本愈合；汝妙妙拍了一下安桉的肩膀似乎在说什么，比赛最后她们两人的对战让两个队伍陷入僵持，没有再增淘汰人数；令人意外的是酆澄泽居然被江昀淘汰了……
他的视线转悠一圈，很快便定格在一群人中，江昀走在五区的队伍里，指挥官在与她说些什么，注意到他的目光后，指挥官顿了一下，紧接着江昀便投来了视线。
斯塔摇了摇头：“没事。”
江昀没追问，偏过头继续刚才的话题。
进入休息室后，斯塔瞧见了莎莎和科里斯，虽然心里感到些许惊讶，但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他接过对方递来的补充剂：“你们怎么来了？”
莎莎：“你去比赛通讯被屏蔽，所以不知道，先祖的意识端口开启了。”
这一次斯塔再难掩饰惊愕之意，他补充剂握住手中都忘了喝：“确定开启了？”
伊斯尔家族的奠基人，也就是最初建立维序教会的先祖――安托梅尼斯・伊斯尔，他在建立完大教堂后就把自己的意识上传自云端，当时意识上传的技术不够成熟，存在诸多缺陷……所以先祖的意识遭到了严重的磨损，为了保护主意识，先祖端口一直是关闭的，即使是现在的技术也无法对他进行自检。
斯塔一直以为以为先祖端口不会有开启的一天，没想到……
莎莎神情严肃：“在大教堂的家主大人和夫人都听到了先祖的声音。”
斯塔凝视着手中的补充剂，不同的材料经过数十种工序融合形成最后的作品，和谐得近乎完美的药剂如果要再额外加入其他材料，那这管药剂最后会是什么状态……
过了几秒，他抬起眼皮：“母亲和父亲有什么交代吗？”
“没有。”莎莎摇头，“或许大赛结束，你就能与先祖对上话了，他应该会对你很好奇。”
斯塔没有说话，他仰头把补充剂喝完，无论教会将因此产生什么变数都不是现在他该考虑的。
莎莎和科里斯只是来传递消息，说完便不再停留，现在是休息时间，下一场比赛在两个小时后开始，比赛地点在别的行星。
“你家教会出事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斯塔偏过头：“谁知道，时间还早，你不和家里人多聊聊？”
利亚在沙发上坐下来：“母亲身体状况不太好，父亲送她回去休息了，或许得等大赛结束后才能再见面吧。”
“身体状况……”斯塔雪白的眉头微蹙，“一开始就应该在帝都星修养，庭泽星区不是北阴星区，路程还是有点远，更不用说位于庭泽星区末端的南天星。”
他对阿喀希利亚・晨星的身体状况也有点了解，所以格外不赞同这种病患乱跑的行为。
利亚叹气：“我和父亲都劝过，但没用，母亲说什么也要看我的第一场比赛……”
这种错过孩子的成长时光，所以迫切想要参与的心理斯塔不是不理解，毕竟他在大教堂时为这类人做过不少心理辅导。
气氛有些许沉重，利亚换了个话题：“你有看到江昀最后那一招吗？”
“淘汰酆澄泽那招？她的精神体大小有问题，但我没想到她居然是把精神体分成了两只。”
利亚表情有些怪异：“她的精神力没有分裂的特性，尤其大型猛兽结构更为复杂，不仅要对半分开还要对它们进行指挥……”
“你有一点说错了。”斯塔打断他，“常态精神体和虚象体不一样，不需要时刻指挥和控制，那本就是意识的延伸。除去这一点……她真的变得很强。”
白发少年站在灯光下，垂着眼睛陷在思绪中，雪白的光芒让他整个人看起来近乎透明。
利亚瞥了眼，缓缓从沙发上起身：“走吧，我们去五区休息室。”
第165章 进度
灰蒙蒙的天空下，蔓延着一股酸腐的湿气，破败的街区横在地表像一条断裂的动脉。废墟中佝偻的影子睁着警惕不安的双眼。
在这与文明隔绝的世界里有一支小队，他们中有个别人头戴特质面具，手里拿着探测仪穿梭在废墟间，精神体作为感官延伸则往更远的地方探查。
“这个星历里我还是第一次来这颗星球。”断墙底下有个蹲在地面的人影，她从工具箱里拿出工具，像一位机械师一样将机械组装在一起，她的面具之下传来略带沉闷的声音。
“没在这里生活是好事。”
她身侧的男人与她不同，身上没有多一层防护服也没有戴特质面具，眼部有一道伤口，连着那只眼睛都有些机械感。
“好事吗……从生活环境以及生活质量来看，这里确实不适合人居住。”费问央手一拧，把一处螺旋接口拴紧，“格诺，说说吧，说说这里的事情。”
名叫格诺的男人用他那双机械义眼扫了眼缩在废墟中的居民，语气很平缓，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在公会的日子没什么特殊，加入的会员无论是兴趣使然，还是迫于生存压力，在世俗道德标准下都是违法的‘罪犯’，接订单赚佣金，偶尔与公会成员交手……
“当然，有人的地方就有争端，在这颗行星上生存的人尤其，在命短的前提下更享受片刻的快感，所以即便是公会也不会严令禁止成员间的打斗，暗杀也好绑架也罢，又或是制造大爆炸之类的破坏，他们在雇佣中死，在结仇中死……
“醉生梦死的上城区老爷，在工厂与废气中麻木的下城区居民，以及这些挣扎在废墟中彼此撕咬的人。唯一有点意思的人是个十几岁加入公会的小孩，强大的天赋，如野兽般蛮横的直觉，但迟钝得让人怀疑她的灵魂是否完整，我与她交手过也旁观过她被暗杀者追着咬。”
费问央手下动作一顿，抬起头，饶有兴致地问道：“详细说说――”
格诺回忆起曾经的记忆，表情有些难以言喻：“冷静处理掉目标很常见，但如果执行者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并且这小孩在此之前从未杀过人……”
“嘶――真令人毛骨悚然。”费问央抖了一下，仿佛身临其境。
“有一次她被公会里的数十个人围攻，反杀时不慌不忙，比很多老手都老练，那时是饭点，处理掉敌人后，她把尸体当坐垫，就坐在上面吃午餐。”格诺回想起当时不经意间的对视，那双没有感情的浅金色眼睛，只觉得一阵不舒服。
说到这里，费问央收拾完工具箱，起身环顾了下四周，阴暗腐朽，夹杂着血腥味与外界隔离的世界：“总有一天这里会与文明接轨，一切都会改变。”
格诺没有说话，这句话更像一种期望，一场理想主义者的幻想……
“问央！你们那边安装完了吗？”东线上的呼唤通过精神力传入他们耳中。
费问央高举双手，喊道：“完成了，随时可以启动！”
话音落下，分散在星潮区的各个探测点上齐齐往空中发射信号，仿佛烟火在这片破败的街区上空闪烁一瞬。紧接着，最初的发声源上空出现了一个硕大的数字，每一秒数字都在减少，直到进入最后的三秒倒计时。
格诺上前一步，拉进自己与费问央的距离，以免一会出现意外。
躲藏在残垣断壁中的星潮区居民紧盯着半空中的数字，浑浊的眼球极少见地迸发出了些好奇的光点，在数字归零大地上出现溢着流光的纹路时转化为惊恐。
起初还能保持安静的居民瞬间暴动，他们手脚并用，以一种难以想象，不符合他们瘦弱身躯的速度和灵活度向四周狂奔。
格诺他们附近就有几个警惕观察的居民，在这瞬间，他展开精神力――浑浊的精神力包裹住他与费问央，但这还不够，对于冲撞过来的居民他下意识带上了杀意，就在精神力即将贯穿那些瘦小看上去有些畸形的头颅时，被另外一股较为温和的精神力摁了下来。
“你――”格诺愣了下，他的手臂被费问央攥住。
短短几秒的停顿间，那些冲过来的人被那股温和的精神力分开了，如一阵清风送到了开阔的街道上。
“这里本来就是他们生存的地方，我们没理由杀人。”费问央收回手，朝男人摇了摇头。
她不管这里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或许是良心，又或许是什么信念，她不想看到自己的同伴制造无意义的杀戮。
格诺垂眸注视着面前的人良久，最后妥协了。
“果然在这里。”哈娜盯着地面勾勒出来的圆环，圆环中间连着复杂的纹路。
“老大，我们现在给它挖出来吗？”
孟女士眯了下眼：“不，再等等，而且挖出来的这个过程容易引起意外，在这里搭建裂解光弹基座，一会直接把整块地皮都扬了。”
她的顶头上司火种也不知道该如何拆解这些机组，就连探查装置也是不久前才摸索出来的，于是只能回归最原始的解决方法――直接炸。
哈娜闻言眼睛一亮，崇拜地看着身侧的女人：“不愧是老大，直击本质！”
带着酸腐味的风拂过星潮区，孟女士微微仰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辐射的能量波就像一层膜罩在星球上空。
她低喃道：“接下来就看你们了……”
“老大？”
“开始搭建基座，准备轰炸。”
…
“阿缪尔女士没有跟过来，你现在只能在医疗舱里暂缓身体崩溃的趋势，这不过是一场比赛，你要是想看，等恢复了有更多的机会……”
“好了好了，亲爱的，别露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嘛――”
躺在医疗舱里的女人笑着打断了男人的絮叨，医护室里顿时陷入了沉默中。
过了一会，一声叹息幽幽响起。
阿喀希利亚・晨星抬起手指轻轻敲了敲身体上方的水晶外壳，站在一旁垂着眼的男人转动视线，下意识看向她。
“我记得你在军校的时候可不是这么爱皱眉头的人。”女人无奈道，她直视着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如同在凝视一片森林，里面的迷雾让她感到有些复杂。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执着于这一场比赛……”
哈德・埃尔下意识打断自己妻子的话，那只会让他越发痛苦：“不，总会有办法，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哈德。”阿喀希利亚・晨星直视着丈夫的眼睛，眼神极其平静。
“……”
医护室再次安静下来，仿佛能听得清彼此的心跳声。
阿喀希利亚躺在舱体中，治愈气体以及声波舒缓着她的神经，本该昏昏欲睡，现在她却感觉前所未有的精神以及轻松，她对丈夫说：“我知道你与阿缪尔女士他们达成了某种合作，是好是坏我不知道，我也无从评价，因为这是你的选择……”
“我……”
“嘘，亲爱的，听我说。”女人轻轻摇了摇头，“但是克隆瑞拉奇这件事――请停下，无论是从一位母亲还是我本身的角度来说，都不要再继续了，这只会让一切走向分崩离析。”
“……我本想让你感到幸福……”哈德・埃尔自嘲地笑了一声，“你说得对，我会终止这项实验。”
阿喀希利亚将手掌贴在水晶外壳上，声音温柔轻缓：“能再次见到你，见到利亚已经很幸福了，即便我只能参与他这么一小段的人生……”
哈德抿着唇将手贴上水晶外壳，放在那只白皙柔软的手掌上方，覆盖住那只小一圈的手，似乎从薄薄的水晶上感受到对方的温热。
“利亚跟你一样不会吃辣，记得那次的火锅吗，你们硬要跟着我吃辣锅，结果辣得精神体都差点跑出来，也不知道你们在图什么。”
“我们会慢慢适应。”
“还有啊，看不了恐怖片还硬挑年度最热的恐怖片，出电影院还得我一个病人扶，有时候真想看看你们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习惯就好。”
阿喀希利亚翻了个白眼，却没有收回手，哈德看着她的表情，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嘴角的梨涡让阿喀希利亚有些出神。
…
“我以为你多少会感到焦虑。”
江云清掀起眼皮：“那有用吗？”
“只会让局势变得更糟。”戎鹤耸肩，“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