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小丫鬟这样不懂画的人,也能一眼看出来,这盏花灯上的画技高超。
“等到元宵节那天的晚上呀,小姐,您就提着这盏灯笼一定比李小姐的那盏还要好看。”
贺兰君却轻轻的摇了摇头,说:“这灯笼好看是好看,只是我却不能拿出去。你见过哪家女子出去逛灯会,提着的花灯上,却画着自己的画像。”
莺儿想了一下,也是这么个理儿。
时下的灯笼,多应节日喜庆的氛围,以花草虫鱼这些花团锦簇的灯笼为主,即使偶尔有画人像的,也多是历史神话中有名的女子。
小姐的这个灯笼要是提出去,少不得被那群小姐们讨论。
况且,贺兰君咬了咬嘴唇,这画还是一个男子画的。
想到昨天那少年郎轻浮的语言,贺兰君在心里轻哼了一声,画的是好,只是,不知道用这手段骗了多少女孩子。
莺儿叹了口气:“好可惜啊,这么漂亮的花灯,却不能拿出去。”
贺兰君倒是无所谓:“就放在院里看,不也是看吗?何必非要拿出去白白给旁人看去。”
“小姐说的是。”
贺兰君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我前几日吩咐你找的绣娘,有找到吗?”
莺儿忙道:“小姐,我正要跟你说呢。我拿着你给的图,几乎找遍了全城的绣娘,不光咱家的,其他家的我也找了,都没有找到一个能接这活的。”
“她们说,这图太过精细了,估计兴许皇宫里的绣娘才能绣出来。她们平日绣的都是一些传下来的、固定的花样,顶多绣些小花小草的。”
莺儿疑惑:“小姐,找绣娘绣这些图样,是准备做什么呢?”
贺兰君没有回答,反问道:“你说严记的灯笼为什么那么贵?那些富贵人家为什么还抢着去订呢?”
莺儿思考了一下,不确定地回答道:“因为他家的工艺好,花灯做得漂亮?”
贺兰君点点头:“这是其一,还有一点,此地多富庶人家,富贵人家讲究排场,自然乐意花重金买一盏没什么用处的花灯。那如果我们家的布料绣样比别家的更精致、更好看,是不是也能引得富贵人家争先购买呢?”
莺儿恍然大悟:“还是小姐想的明白!”
又担心起来:“可是别人家都没有做这样的花样,我们上哪儿去找能绣出来的人呢?我们能做出来吗?”
贺兰君气定神闲的喝了口茶,才反问道:“这个小灯匠的灯笼做的比严记。的也不差,你说会有人花二十两银子买它吗?”
莺儿摇了摇头:“照我估摸着啊,二两银子都难说。”
贺兰君点了点头:“这就是名声响的重要性了。严记灯笼铺做了几十年花灯,名声已经打出去了,富贵人家买花灯首先想到的就是他家。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人无我有,人有我精”。传出一个好名声,生意才能做的长久。当别家都没有的时候,才是我们的机会。”
莺儿听完满眼崇拜:“小姐可真厉害,你若是位男子啊,老爷现在一定乐呵呵的让您接受家里的生意了呢。”
这无心的话,让贺兰君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过完年她就十七了。爹娘已经有意无意的在帮她相看合适的人家。
相比于嫁人,她对自家的生意倒是更感兴趣,可是每次提出要帮忙料理家里的门面的时候,贺老爷总是板着张脸说:“胡闹!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能抛头露面做这种事?那都是死了丈夫的寡妇,不得已才出来维持生计。”
贺兰君不服:“姑娘怎么了?我上学堂的时候,也没见那帮男孩儿比我学得更好呀。哼!也就是女子不能考功名,要不然,这状元不定是雄是雌呢!”
听着女儿这大逆不道的言论,贺老爷头痛,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送她去学堂,学那些“知乎者也”。
可这毕竟是自己唯一的骨肉,贺老爷最终表示屈服:“你要是实在想管,咱招个上门女婿,女婿管生意,你管女婿好了。”
贺兰君听了这话什么也没说,她知道贺老爷这是说不通了,自己的计划只能暗下执行了。
她早就观察到,江南多富庶,富贵人家好攀比。就连妇人也不能避免。
每次聚会,若是有哪位小姐、夫人穿了华丽的衣裳,总会引起其他人的羡慕。大家总想在布料上,或者是绣样上艳压一头。
她有把握,如果绣娘能绣出她给的绣样,制成的衣服,一定能得到那群有钱夫人小姐的欢心,到那时,贺家绸缎庄再开一间门面也不成问题。
想到此处,贺兰君吩咐:“莺儿,绣娘还要继续找,价钱不是问题。”
“是,小姐。”莺儿边答应边提起了桌子上的花灯,准备放在博古架上。
“小姐,你说这绣娘要是也能绣的像这画上的一样,该多好呀。”
闻言,贺兰君的眼神落在灯画上,微微出了出神,什么也没说。
正月的天气还是十分的寒冷,幸好屋里还有一个烧炭的火盆提供些温暖。
韩昭熟练地将灯笼纸绷直糊在已经编好的灯笼骨架上,在浆糊全部干了之后,提笔在上面画上些喜庆的节日图案。
她昨天熬了大半夜把灯笼做好了,赶在晌午前把灯笼送到了贺府。
今天她不用在街上摆摊。
昨天的灯笼卖得太好,节前做好的灯笼估计不够卖,她还要再多做一点。
灯笼骨架是节前就已经做好的,还有剩的。他只需要糊上灯笼纸,在画上画,画的也多是年年有余、双龙戏珠、大胖娃娃这些喜庆的画面。
过节嘛,大家不就图个喜庆。
画这些对他来说是手到擒来。韩昭哈了口气,搓了搓手,又扒拉下火盆里的炭,让它燃烧的更充分,企图让手回回暖。
不少在他摊上买花灯的客人都说,他在灯上画的鱼啊,花呀,就像活了一样。
其实他画的最好的是人物画,只是很少有机会画。
昨日借着给贺小姐做灯的机会,他才能尽兴的画一回自己乐意画的东西。
灯摊前观灯的女子忽然让他想起“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句词。
美人观灯就该在元宵节的灯上画出来。况且他还有私心,希望到时能有用处。
另外几面他还画了梅、兰、竹,那是刚开始学画时,爹教他画的。
现在他的画功比小的时候见长,只是爹再也看不到了。
晌午过后有人来敲门,韩建德开的门。
是隔壁邻居钱小舟。今日摆摊卖灯的任务就交给他和韩建德了。
钱小舟的爹是个木匠,可惜前几年出了事儿走了。留下孤儿寡母,也没个手艺傍身。
韩昭看他娘俩儿可怜,接济过一段时间,逢年过节的时候会让他来帮忙卖灯笼,平日里跟着做做简单的手工活。
本朝灯市繁荣,真要是学到一门制灯手艺,也是能养活自己的。
“韩爷爷,我娘烙了些馅饼,让我带过来。”钱小舟的手里端着个小筐,上面用白布盖着。
韩家祖父对他娘俩的帮助,钱小舟他娘是万分感激的。钱小舟在这做工不仅可以拿到报酬,还能学到一门手艺,她没有什么能回报的,只能做些吃的来表达心意。
钱小舟环顾了一圈,不见韩昭人影,问:“韩昭哥呢。”
“难为你娘费心了,韩昭在偏屋做灯笼呢,今天就咱们两个上街去卖去。”韩建德接过筐,放到了厨房的灶台上,又出来整理停放在院子中的小板车。
钱小舟看了看房门紧闭的偏房。没有去打扰,也帮着老爷子一块儿,把花灯装上板车。
今天装的花灯比昨天的还要多,收拾妥当之后,老爷子对着偏房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韩昭,我们走了。”
没有回应。他深知韩昭做灯笼时的专心程度,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也是常有的情况。
“走吧,小伙子。”他托起推车的把手,向钱小舟示意。
钱小舟忙把大门打开,帮着他一块儿推出去。
他们住的地方离东街的灯市大概有二里地的样子。
钱小舟一边帮忙推着车,一边问:“韩大爷,韩昭哥是什么时候开始跟您学做灯笼的呀?他这灯笼做的可真好看。”
韩建德眯了眯眼,像是在回忆什么:“他呀,他八岁才跟我学做灯笼。”
人老了,以前的记忆就会变得模糊,可是韩昭跟他学灯那年的记忆,他却记得很清楚。
因为那年他八岁的孙子阿福死了。
儿子英年早逝,孙子也未养大成人,接连的亲人去世让韩建德备受打击。
就算得到皇上的金口称赞又有什么用呢?韩家的花灯注定要在他这断代,无法传承下去。
忽然有一天,一个小孩蹲在他的家门口问:“爷爷,灯做的好,真的可以见到皇上吗?我想跟您学做灯。”
那小孩浑身穿的破破烂烂,像乞丐似的,只是一双眼睛却亮的惊人。
看着和阿福差不多大的小孩,韩建德心软了,就把孩子领进来。
只是等那个脏小孩洗干净了手,韩建德就反悔了,因为那是一双女孩子的手。
他冷着脸拒绝了。韩家花灯传男不传女。
小女孩在门外跪了一天一夜,哭着求爷爷教他。哽咽着说:“我以后可以一直当男孩的。”
老人家的心到底不是石头做的。
韩建德最终收养了他当自己的孙子。为了韩家花灯能继承下去。
韩昭聪明,悟性高,学做花灯后很快就上手了。甚至还跟着隔壁的木匠学习了雕工。
看今年他做出来的花灯受欢迎的程度,也许韩家花灯重振荣光指日可待。
“那到现在,也学了八年了。我这才学两年,什么时候才能像韩昭哥那么厉害呢?”钱小舟掰着手指头开始算起来,他今年十四了,要是学八年就二十了。
老爷子笑起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学手艺哪有那么轻松的,没个三年五载,怎么能出师?”
钱小舟不好意思地笑了,默默地卖力干起活来。
越临近元宵节,街上就越热闹,灯笼也卖得越好。
韩昭赶工了好几天,转眼就到了上元节当夜。
今年元宵节的排场比往年还要大,一条街从街头亮到街尾,各种杂耍、活动,看的人眼花缭乱。
韩昭的灯摊前也围满了游玩的人。韩建德和钱小舟抬着灯游走吆喝去了,留他一个人看着摊子。
围着的人或是在猜灯谜,或是在赏灯,韩昭热情地接待买灯的人。
忽然一道阴阳怪气的男声从人群中传出来:“我说是什么稀奇玩意儿呢?就这?”
随着声音的响起,围着的人群被粗鲁的推搡向两边,一个男子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第3章 上元佳夜严二闹事
韩昭抬头看清来人后,敛起了脸上的笑意,面无表情地看他做什么妖。
这人是严记掌柜的小儿子。
严记灯笼铺的掌柜叫严守仁。严守仁有两个儿子,分别叫严行柏和严行松,人称严大和严二。
这严大继承了父亲的制灯手艺,早早的就跟父亲做起了家里的花灯生意。
这个小儿子严二却学灯没耐心,学生意没脑子。严守仁看他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元宵节这夜,严二在店门口恰好听到两个赏灯的路人在说话。
“街中有个韩记灯铺的灯笼,好像也挺好看的,比这还便宜。”
“是吗?那我们快去看看吧。”
两人说笑着就离开了。
严二却变了脸色,心中嗤之以鼻:什么阿猫阿狗做出来的的东西,也敢跟我们家的灯笼比。
当下就找了两个仆人,要来找不痛快。
严二扬着下巴说:“呦,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你啊。怎么?韩老头子今天没来,不来吹嘘皇上微服私访到你家摊子上的事了?讲的跟说书似的,几十年前的事,谁知道是真是假的?”
说完他恶劣地笑了起来,跟着的仆人也发出夸张的笑声。
韩昭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冷冷地道:“来者是客,严二公子要是来赏灯猜灯谜,在下很欢迎,如果不是,还请别处寻开心去。”
严二“哎哟、哎哟”的怪叫了几声,凑近灯笼铺,扫了一眼:“还真有灯谜啊,只是你这种花灯也就糊弄糊弄小孩子。各位要是真想赏灯,还得去我们严记灯笼铺。”
韩昭不由的感觉到好笑。怎么会有人自降身价,跟他这个小灯摊抢客,这严二不愧是个没脑子的。
他冷笑道:“听说严记灯笼铺的花灯二两银子都难买到一盏,在我这小灯铺上二十文就可以拿走一盏花灯。能和严记相比,真是抬举在下了。”
“只是,”他话锋一转,“这上元节的花灯,说到底,只不过是图个吉祥喜庆的物件,无论价格贵贱。能博大家一笑,给大家带来点乐子也就是了。人家爱上哪儿去看,我怎么管得着。严二公子又何必如此动怒呢?”
她四两拨千斤地回怼了严二的挑衅,说的话又谦逊有理,连围观的群众都附和起来。
“是啊,我乐意去哪儿看就去哪儿看。”
“连这个都管,闲的吧。”
“我就喜欢来这儿看,小哥笑起来好看的呢!”
严二被怼的“你,你,你”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又不甘心这么灰溜溜的回去。
他往人群中扫了一眼,看到一个姑娘手里提的花灯,眼前一亮。
忙上前去问:“小姐,你这花灯是严记的花灯吧?”
那姑娘不是别人,正是今年好不容易才买到严记花灯的李小姐。
今日她约了好几个小姐妹,一块逛灯会,见到这儿围了许多人,小姑娘们爱热闹,都凑上来看一看。
李小姐冷不丁的被问到,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微微低下了头,又按捺不住想向小姐妹们炫耀的心,回道:“正是严记的花灯。”
严二忽然高兴起来,大着嗓门说:“各位请看我们严记做的花灯,哪里是这些小灯笼可以比的,也只有这样的花灯。才配得上姑娘你这样的花容月貌。”
李小姐被这直白的恭维夸的不禁羞红了脸,众人的目光也随着严二的声音落在她提的花灯上。
那是一盏造型繁复的六角花灯,花灯的底部还坠着彩色的璎珞。
的确是好看,围着的人嘀嘀咕咕的讨论起来。
“我要是有钱,我也去严记买一盏这样的灯。”
“疯了吧,花那么多银子,买一盏不能吃,不能喝的灯。”
“小姐,我看李小姐的这盏灯,还没有前几日那小灯匠给您做的那盏灯好看呢。”莺儿在贺兰君耳边小声地打抱不平。
贺兰君闻言,笑了笑,继续*关注场内的发展。
今日她和小姐妹们逛灯会,恰好赶上了这场热闹,全程围观了小灯匠不卑不亢的回击。对小灯匠接下来的回应,她十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