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韩昭下了车,心内想到终究还是免不了上免不了这遭。
贺兰君从车上下来,眼圈已有些发红,默不作语的把手中的香囊塞到了韩昭手中。
香囊是她昨日后半夜才绣完的,里面放的是她求来的平安符。
她望着韩昭道:“这香囊里是我为你求的平安符,要带在身上。”
韩昭把香囊塞进了怀里,又看着贺兰君,道:“回去吧,小姐。”小姐这样看着她,让她怎么忍心走。
贺兰君怔怔地看着她,问:“你昨日答应我的,明年夏天会带我去竹林看流萤,你要说话算话。”
韩昭忍住泪意,笑起来,道:“小姐,我说过我不会骗你了。”
她冲着站在贺兰君身后的莺儿道:“莺儿,把你家小姐扶上马车吧。”
说完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长痛不如短痛,车夫挥动马鞭,马车快速跑了起来。
贺兰君定定地站着,看着马车渐渐的越驶越远。
从此,山高路远,你可一定要平安归来。
第49章 初入京城门遇仇人
在一个晴朗的午后,韩昭抵达了京城,天气很好,一如她离开京城那日。
马车走的是正德门,进城的人有些多,守城的官兵挨个检查大家的通行文书,排起了不短的一队。
韩昭从车内下来,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到她。
官兵检查了她的文书,确认没有问题后,一点头,韩昭和车夫才得以被放行。
穿过阴凉的城门,京城的阳光洒在韩昭脸上的时候,她有些恍惚。
八年前,她跟着商队离开京城的时候,走的正是正德门,八年后回来,走的也是正德门。
这一来一回竟耗费了她八年时间。
十月的京城,天气彻底凉了下来,这一路上越往北走,衣裳穿的就越厚。
京城的天空湛蓝高远,和安宁县冬日阴沉的天气完全不一样。
晴空不时有洁白的鸽群飞过,北方冬日熟悉的干冷再度袭来。韩昭心内才确确实实感到,终于回到京城了。
她心里思绪万千,后面忽然传来乱糟糟的声音。
韩昭转过身去看,只见方才还不慌不忙,井然有序盘问进城百姓的守卫们,忽然忙乱起来。
几个守卫忙把栅栏搬到一旁,空出中间的路来,吆喝着把要进城出城的百姓们通通赶到一边,嘴内嚷道:“闲杂人等,靠边,靠边,靠边!”
韩昭刚过了城门,站在路边,也被守卫推到了城墙边上。驾车的马夫赶紧把车牵到了一旁。
“怎么回事啊?怎么不让走了?我着急出城呢,马上天黑了。”有着急出城的人在抱怨。
城门外着急进来的人也有些惊慌,不知道为何就不让进了,手里拿着通行文书,对面前的官兵问道:“官爷,怎么就不让进了?我的通行文书没问题啊。”
守城的士兵并没有给他回答。
韩昭眼见这不同寻常的一幕,也好奇究竟要发生何事,索性站在一边等着。
不多时,只见一顶四人抬的轿子,悠悠地从城门洞里冒出头来。
那是一顶深色的轿子,比韩昭以往见过的轿子要大上那么一些。四个轿夫抬得很稳当,轿子不慌不忙地穿过了城门,往城里去了。
两旁的城门守卫分列两排,恭恭敬敬地目送了那顶轿子离开,尔后,木栅栏又被抬回了原处,城门处又恢复了方才的有序进出。
那顶轿子里坐的必然是一个位高权重之人,韩昭心里想着,就是不知道是何人?
看守卫方才的态度,估计他们都是知道的。
韩昭想着,走到一个没干活的守卫面前,客气地笑了笑,拱手问道:“官爷,我初来乍到京城,对于这京城中许多人物都不很了解,方才过去的是哪位大人?”
守卫从上到下打量了韩昭一眼,见她一身风尘仆仆,估摸着是来京城讨生活的,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别什么都瞎打听,这是你能打听的吗?以后遇见离远一点就是。”
韩昭笑笑,道:“是,是,官爷教训的是。”
心内腹诽道:不愧是京城,看大门的都比安宁县县衙的师爷还有官架子。
她退回一旁,又拿起自己的文书,看上面的目的地,想找个人问路。
忽然一只破碗怼到了她眼前:褐色的粗瓷茶碗,缺了半边口,握着碗的手,看起来几天没洗了。
韩昭目光上移,就对上了一张笑脸。
穿的破破烂烂的小乞丐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笑得谄媚,问道:“你想打听事儿啊?问他没有用,你找俺呀。”
韩昭退后了一步,疑惑尽显现在眉眼,皱起眉,问道:“你?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小乞丐对韩昭嫌弃自己的行为,丝毫没有在意,道:“你刚才问那守卫的话俺都听见了,你不是想知道轿子里坐的是谁吗?俺知道。”
韩昭站定了,问小乞丐:“是谁?”
小乞丐把碗又端起来,怼到韩昭面前,摇了摇,空无声响,眼睛直直盯着韩昭。
韩昭会意,从钱袋子里掏出两文钱,放在了他的破碗里。
小乞丐拿碗掂了掂两文钱,发出了一些声响,他抿了抿嘴,有些嫌钱少,随即又笑了起来。两文钱虽然少,但毕竟只是一句话的事儿。
他对韩昭招了招手,又往远处走了走。韩昭看了一下身后不远处的守卫,心想这个小乞丐还挺谨慎。
她跟了过去,乞丐走到离城门有些距离了才站定。
韩昭问道:“你现下可以告诉我,轿子里那人是谁了吧?”
小乞丐也不卖关子了,道:“果然是刚来京城,连大名鼎鼎的温阁老温检仁都不知道,以后看着他的轿子,你就避着点走。”
韩昭心头一震,这个名字她太熟悉了。
在父亲塞给她的那本册子上,有这个人的名字,字迹锋芒毕露,她以前还在思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写下那么张狂到不可一世的话。
现下,从这个小乞丐的只言片语中,韩昭心惊地发现,这个以前自己只能从字迹推测的人,怕是比之前还要有张狂的底气了。
小乞丐见韩昭问完话之后,久久回不过神来,在她面前招了招手,笑话道:“怎么,这就吓住了?你胆子也忒小了吧。”
韩昭回过神来,脸上堆上小心的笑,问道:“我这初来乍到的,的确是对京城不是很熟,怕那一天不小心就冲撞了达官显贵。这温阁老是何来头啊,看起来排场很大呀。”
小乞丐往左右看了看,小声道:“温阁老来头可大了,三岁小儿都知道,俺们大周朝可都在温阁老肩上担着。”
韩昭脸色巨变,这如此大逆不道的评价,竟然街头巷尾,人尽皆知。此人在朝中地位,必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那一人恐怕也不能左右他。
她沉声问:“这话如若被圣上听到了,他就不怕吗?”
小乞丐贼眉鼠眼往两旁瞅了瞅,悄咪咪道:“俺这不是私下说的吗?俺也到不了皇帝跟前说呀。朝廷里那点事俺也不懂,他们都说皇帝还得听温阁老的呢。”
韩昭忍不住追问:“他们是谁。”
小乞丐大概有些烦了,嘟囔道:“就街上的人啊,反正不是俺说的。”
韩昭听了这许多,立在原地,沉思许久。
她没有看到杀害父母的凶手,但父母的死毫无疑问和这个人有极大的关系,父亲交给她的册子,若是交到皇帝手里,只怕此时位极人臣的温阁老难逃一死。
可是,若他真如小乞丐所言,权势滔天,她能顺利把册子交到皇帝手里吗?
甚至,如果当今圣上真的仰仗此人,又是否会治他于死地呢?
想到这儿,韩昭心下一沉。
天色暗了下来,车夫过来催促,韩昭才回过神来,意识到得尽快到永安府报道。文书上写着各地灯匠到京城有统一的住处――永安府。
只是离京多年,韩昭也有些分不清该怎么走。车夫更是安宁县本地人,对京城更不熟悉。
韩昭对着文书研究了一会儿,小乞丐又凑上来道:“找路呢?”
韩昭这才发现,这不有现成可以问路的人吗?乞丐她当年也当过,和小乞丐也能算得上同行,当乞丐那可是满城要饭,定然对路极为熟悉。
她问道:“你知道永安府怎么走吗?”
小乞丐反问道:“你是来京城做灯笼的?”
“你怎么知道?”韩昭疑惑。
小乞丐得意一笑:“京城最近来了好多波做灯笼的,说是给公主庆生,我都指了好几次路了。”
他手一扬,指着前面道:“你就顺着这条街一直往前走,走到东八街往右一拐,过了四个胡同口,就到了府前街,顺着那府前街呀,走到街尾就到了。”
韩昭还在记小乞丐指的路,心想倒也不算特别远。
“这次就不收你钱了,以后你还想问啥的话,就到城门口这块儿找俺啊,这一块是俺的地盘。”小乞丐笑道。
韩昭拱手道:“多谢。”
顺着小乞丐指的路,果然没多久就到了永安府,从外面看是个极大的院子,大门敞开着。
韩昭让车夫等着,自己先进去探探路。
进了永安府的大门,是个宽敞的院子,韩昭左右看了看,也没有守门通报的人。
突然从右手边的房间里出来好几个人,听着口音是外地人,韩昭仔细辨认,听出他们说的似乎是“终于到了”、“可真大呀”“是有些麻烦”等话。
她推测管事的大概就在那间房里,她取出怀中的文书,也进了那间房。
房间里,书桌后坐了一个身着蓝色官服的中年男子,提笔在簿子上记着什么。
韩昭把文书递上,恭恭敬敬道:“大人,草民是安宁县选派的灯匠,今日来报道,这是县衙发的文书,请大人过目。”
龚令史放下笔,接过文书,心内松了一口气,可算来了一个说话不费劲的了。
这几天举国上下来的灯匠操着乱七八糟的方言,听得他头都大了。
他将韩昭的信息一一登记在册,估摸着今日不会再有新的灯匠来报道了,放下笔,道:“你随我来,我领你去住的地方。”
韩昭跟着龚令史往里面走才发现,永安府从外面看着大,里面更大。她粗略一扫,竟然都有数百间房间。
走过了不知几进院子,龚令史推开了一间房的门,对韩昭道:“这就是你以后的住处了,灯匠们都住在这院子里,以后也好安排。”
龚令史话音刚落,房间里几人扭头,都望向门口二人。
韩昭往房间里望去,靠墙赫然是一个看着能睡十个人的大通铺。
第50章 云中谁寄锦书来
她准备迈进门的脚步顿住,收了回来。
一脸歉意地冲着龚令史道:“我这人睡觉习惯不太好,在家中时就没人愿和我一块睡,说我睡着睡着会起来打人。这和大家睡一块的话,恐怕会误伤其他人。”
龚令史的脸上稍显为难,眉毛微微皱了起来。
韩昭忙道:“不如小人去外面住客栈,也省得给大家添麻烦,不知这样是否可行呢?大人。”
龚令史皱着的眉毛又舒展开来,脸上表情显然是松了一口气。
他也是按章办事,上级把所有的灯匠都安排到永安府,那就只有睡大通铺才能安排下,给她一人单独安排显然也是不可能的。但是灯匠自个儿有钱,到外面住,他就没法管了。
龚令史笑得和煦,道:“那自然是可以。”
还热心地给她介绍了家客栈,“隔壁街就有一家大客栈,名字叫“有客来”,你可以到那儿住,来往也方便。”
韩昭拱手称谢。龚令史也乐得做个好人,正好他也要从永安府回家,在门口还帮韩昭指了去客栈的路。
顺着龚令史指的路,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就看见了那客栈。门头牌匾上写着大大的三个字――有客来。
伙计在店门口热情地招徕客人,眼尖地瞅见了韩昭往这边过来,凑上前来问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呀?”
听见韩昭要住店,且是常住后,小二脸上笑容更加灿烂,嘴皮子麻溜道:
“住我们这儿,您可来着了,我们有客来,那可是京城数得上名号的大客栈。你在我们这住着呀,保管让您宾至如归。我们店里前面好吃好喝的供着,您要是烦了,闷了,还可以去听个书呢。”
有客来客栈前面是吃饭的地方,小二带着他们穿过的时候,已有不少食客,最边上有一个高台,应当是小二说的说书的地方,只是今日空着,没有人。
后面是店里的客房,有三层楼,几十间房。听说韩昭常住,小二给她选了间朝阳的房间。
车夫选了一楼,又让小二把他的马拉去喂草,等明日一早就启程回安宁县。
第二日一早,韩昭就去了永安府。龚令史昨日嘱咐她今日辰时前要到永安府报道。
依旧是进门右手边的那间房,她进去时,已经有几个灯匠在那候着了,不多时又来了四五个人,其中有她昨日见到的那几个口音听不太懂的。
而后龚令史进了房来,见着众人,先给每个人都发了一块木牌子,道:“这就是今后各位的凭证,可以凭着它领月银。每人每月二两银子,每月五号可以到我这儿领取,如果一个月没有干满,就按天折算。各位做灯笼需要用的纸、浆糊、丝线、木材等等一应物品都凭这块牌子找永安府的管事们领用。”
韩昭这才知道,来京城做灯笼竟然还有月银可以拿,也算是意外之喜。
见大家没有什么疑问,龚令史又继续道:“当然,这钱也不是白拿的,你们每日也要按时上工。为了给公主庆生,筹办了千灯宴,宫里的工匠们做不完的灯,众位也要参与进来。”
听到这儿,有人憨憨笑道:“我还以为叫我们从那么大老远的地方来,是要做我们自己地方的特色花灯来给公主看呢。”
龚令史笑道:“你们自己的花灯也是要做的,但是宫里的花灯也是要完成的,这又不冲突嘛,离公主的生日还有两三个月呢,足够你做的。”
他又接着道:“你们做灯笼的场所就在这永安府里,待会儿我带你们去认认。每十天可以休息一天,如果有事找我告假也是可以的。”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诸位还有什么疑问吗?”龚令史端坐椅子上,最后问道。
众人闻言,互相看了看,有人悄悄跟旁边的同伴嘀咕了几句,但也没有提出问题,看来是没什么疑问,对龚令史说的这些都很满意。
龚令史捋了捋胡子,准备起身带他们去后面。
忽然一道声音响起。
“大人,我们能见到皇上吗?”
龚令史眯了眯眼睛,朝说话之人撇了一眼,认出来是昨日要去客栈住的那少年。
他从嗓子眼哼出了几声笑来,道:“年轻人,能不能见到皇上就全看你的运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