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最后,脸上带上了歉意。
“这倒没事。”店主摆了摆手,她第一次见到对这本书入迷的人,因此又多看了几眼。
韩昭把书攥在手里,“也不知是谁帮着陶小姐整理撰写这本书,我看这书非常喜爱,不知有没有荣幸可以和她讨论书中内容呢,或者略尽绵薄之力,也帮着抄书呢?”
她说话的语气有些不好意思,似乎是为提出这个唐突的请求,而让别人感到为难。
韩昭直觉店主只是明面上的执行人,此事必定还有幕后之人,她必须见到写书的人。
写书的人必定是给说书先生书稿的人,那人才是和陶姐姐一直联络的人。
店主的表情一下变得很微妙,眯着眼睛打量了韩昭一番,才不冷不热笑道:“你听说书也该知道,这奇女子可是在宁古塔,写书之人自然是她本人,这书是从宁古塔带过来的,那人早走了。你要是想抄书的话也行,一本五十文,明日来我这登个记。”
店主警惕心很重,看来是从她这儿套不出什么话了。
韩昭挠了挠头一脸惋惜的样子,叹了口气:“真是一件憾事啊,最近我也有些忙,等我拜读完这本书,再来叨扰。”
店主客气地一点头:“慢走不送。”
夜色中,韩昭手里拿着《听雪草堂笔记》,又回望了一眼博远斋小小的门面。
眉头又皱了起来,究竟是谁在帮着陶姐姐?
第52章 访亲友闹市见恶犬
博远斋的店主异常警惕,看来从她那再套出有用的消息是无望了。
韩昭躺在床上,忽然想到出发前小姐跟她说过,她家有门亲戚也在京城。
她的姨妈,苏夫人的妹妹嫁了个外地人,多年前就举家搬到京城做生意了,做的也是丝绸生意。
安宁县是养蚕大县,苏姨妈家的丝绸也多是从安宁县运往京城。两家生意也有往来,多年联系不断。
贺小姐叮嘱她,若是在京城遇到事情了,可以找苏姨妈寻求一二帮助。
苏姨妈也在京城开店,多年下来,应当对各家店铺也有所了解,说不定真能从她那儿打探到更多关于博远斋的内幕。
主意已定,隔日早上韩昭就向龚令史告了假,径直寻那店铺去了。
她一路打听着,顺道路上买了几样茶叶点心,上门拜访,自然不能空手而来。
贺兰君的姨妈早在半个月前就收到了从安宁县寄来的书信。
苏夫人在给她的信上,除了平常的问候,还特意交待了,近日有一个名叫韩昭的年轻人会从安宁县到京城去,为着公主庆生的事儿做花灯,托她们照顾一二。
信中还提到,此人是贺兰君的未来夫婿,只待从京城回去,两家再商量婚事。
听到外甥女的这个好消息,姨妈自然欢喜,但是信都寄到半个月了,也没见到叫韩昭的人的影子。
这一天她照旧和丈夫在店里忙着。
京城不比安宁县,人工和店面都要贵了几倍,有些力所能及的事儿,夫妻俩就自己干了。
她管账,丈夫管店里的几个伙计,渐渐的也从初来时的单打独斗发展到现在的生意红火,客源稳定。
韩昭就是在这个时候提着东西登门拜访了。
苏姨妈听她自报完家门,眼前一亮,就顺着光打量了韩昭一番。
少年长得眉清目秀,身姿俊逸,看着一表人才,脸上又带着笑,苏姨妈满意地点点头。
又看了一眼她手里拎着的东西,心内想着,是个懂礼节的孩子,配我外甥女倒不差。
苏姨妈笑呵呵地把韩昭迎进布庄里面来,看着她道:“你苏伯母早些时候就给我写了信,我还纳闷,人怎么一直不来?你说你来就来了,怎么还买这么多东西?太客气了。”
韩昭把两手拎着的东西都放在桌子上,才笑着回应:“哪有晚辈来见长辈却空手而来的道理?我近日才到京城,在永安府刚打点好。实在是路途太遥远,不然也该带一些安宁县的特产来给二位长辈的。”
说完体面的场面话,两人又寒暄起来,贺姨妈问起贺家众人近况。
自然是一切安好。
又得知贺兰君这一年自己又开了家绣坊,苏姨妈赞叹道:“这个外甥女啊,我看她是个能干的。”
苏姨妈在心内啧啧,这个外甥女,从小看着就格外有主意些,她私心看着,倒是个接贺氏生意的好手。只是她家两个当爹妈的倒不往这上面想。幸好倒没有埋没她的天分。
韩昭在一旁默默的点头称是。
苏姨妈问完众人近况,也不忘关怀起韩昭,毕竟亲妹妹都来信叮嘱了,没有意外,以后韩昭也是一家人了。
“你这新来京城还住得惯吗?遇到什么难处,尽管跟我们说说,我们虽然也是平头老百姓,但起码在这京城住了十几年,胜在比你多了解些这京城的人情世故。”
苏姨妈自己当初跟着丈夫初来京城时,真是从气候到饮食都格外不适应,也是住了这么多年才逐渐习惯的。
这话说的朴实又贴心,正中韩昭下怀。
她笑了笑道:“住的倒也还习惯,吃的也挺好,就是有一件事,今日登门,想请姨妈帮帮忙。”
苏姨妈忙问:“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吗?你放心说,姨妈要是能帮你的就帮你。”
韩昭看苏姨妈脸上表情变得郑重,忙摆了摆手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姨妈不必如此慎重,就是想问,姨妈知道博远斋吗?井前街的那家书斋。”
苏姨妈愣了下,没想到话题直接蹦到了一家书店上。
但她还是顺着韩昭的话思索起来,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倒是隐隐有那么一些印象。那家店以前是个卖胭脂水粉的地方,门面比较小嘛,也不怎么惹人注意,我和闺女儿还去买过几回,后来不知怎么就不开了,大概是今年吧,就换成了一家书斋。”
她说完,抬起眼问韩昭:“那家书斋怎么了?”
韩昭早已想好了借口。
她道:“晚生这次来京城才发现,京城经济远比安宁县繁荣。我想着,若此次给公主筹办完千灯宴之后,是否有机会留在京城开一家灯笼铺?”
又羞涩一笑:“但是我现下身上的银钱又不足以让我去买一间大店铺,昨日偶然见着这家小店,虽然店面不大,但位置甚佳,当时我就心动了。然而不知这家店的主人是谁?所以想请姨妈帮我问问,能不能约见这家主人,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可以将店面转让于我。”
“就这事?”苏姨妈笑了起来,“这你可就找对人了。”
她靠着椅背,一脸轻松道:“虽然那家店我不甚了解,但是我女婿正好在街道司任职,管的就是这街上的店铺,我托他帮你查阅下这铺面的主人是谁?现今是何人租赁?”
韩昭心下欢喜,连连道谢。
苏姨妈又留她说了会儿话,韩昭才起身告别。
她脚步还未动,忽然听见前面有人在柜台处敲敲打打,高声嚷着:“掌柜的,人呢?到月该交钱了。”
声音听起来是个年轻男子,嚣张又跋扈。
苏姨妈一听这话就变了脸色,对韩昭道:“你且先在这坐着,我去去就回。”
她脚步匆匆走去前面,见着年轻男子,笑脸相对,“王公子来啦。”
年轻男子倨傲地微微点了点头,不耐烦地催促:“麻利点儿,怎么每次都得我催你们!”
苏姨妈快步走到柜台后边,从钱匣子里摸出两锭银子,交到他手里,赔笑道:“陈管家近来可好?”
王群掂了掂手里的银子,不紧不慢道:“干爹有我孝敬着,好着呢,走了。”说完扬长而去。
苏姨妈眼见着那人彻底离开了视线,脸上挂着的笑一点点落下,才又回到后面。
韩昭在后面听着,心内疑惑。这人听着语气不善,更像是恶霸上门讨债,见苏姨妈回来,她好奇问道:“方才这人是……”
苏姨妈一脸不想提起此人的表情,还是给韩昭解释道:“此人是温阁老家的管家认的干儿子,阁老府上有些物资的采购,管家就让这个干儿子来办的。”
又是温阁老。
韩昭望了一眼王群离开的方向,眸色沉沉,“他们采购物资,为何是你们给他钱?”
苏姨妈叹了口气,“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谁让人家后台硬啊,他干爹可是在温阁老家当管家。有些当官的都不敢招惹他,我们这还仰仗他们活着,又怎么敢硬碰硬?那银子是给他的保护费。每月一次。”
转身见韩昭脸上凝重的表情,苏姨妈反倒安慰起她来:“说到底,这还是有的赚的。要是和他硬杠,莫说温阁老那,其他大人家的生意,我们怕是也做不来了。做生意嘛,那得能屈能伸。”
顿了下,她又道:“你托我打听的那事儿,我今日回去就找女婿问问,应当这几日就有消息了。”
韩昭连连道谢。
出了布庄,外头阳光正好,韩昭刚走了两步,就见方才在苏姨妈店里的王群从不远处一家酒铺走了出来。
手里拎着一壶酒,嘴里哼着歌,晃荡荡地从店铺里走出来。
酒铺老板在后面弓着腰,目送他离开,嘴里喊着:“代小人向陈管家问个好。”
王群轻飘飘地摆了个手,“知道了。”
下一家店是个猪肉铺,王群拎着酒,心道正好割块猪肉回去做红烧肉下酒吃。
他在猪肉摊签站定,拍拍肚子,道:“给我来块猪肉,要那肥瘦正好的五花。”
卖猪肉的是兄弟俩,弟弟一见又是来吃白食的王群,当下就挂了脸,拿起刀,磨磨蹭蹭地不下刀。
王群眼瞅着猪肉,急道:“干嘛呢?磨刀呢?割这块啊。”
他指的是一扇猪肉中间的那块。
又冲着在一旁的哥哥道:“这个月的钱该交了啊。”
哥哥脸上挂着讨好的笑,从钱袋子里掏出来今早卖猪肉的所有钱,懦懦道:“这些天生意不太好,今日挣的钱都在这儿了,王公子您大人有大量,这个月就少收我们些吧。”
王群一把把哥哥手里的钱都薅了过来,摸了个满手油腻。
钱经过卖猪肉的人手里,自然都沾上了猪油。
他嫌弃地在钱袋子上擦了擦手,把钱扔进去,“一条街上做生意,怎么人家生意好,你家生意不好?不是我不体谅你们,有时候,也要想想自己的原因。”
他背着双手,嗓音尖利得像个太监,“我等这么长时间肉还没切好?是不会切?还是刀子钝啊?不行换一把。”
案板后的弟弟本就不情不愿给王群割肉,又听着他拿完钱还出口讽刺,憋了一肚子火爆发,手提剔尖刀,往前一指,怒道,“你说谁刀子钝呢?说谁不会切肉?”
“信不信我用这把刀把你大卸八块!”
变故生得太快,哥哥显然没有意料到弟弟会拿刀指人,一时都吓得不知怎么办。
王群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脖子往前一伸,叫嚣道:“来啊,来砍我啊,不砍我,你是孙子。”
弟弟拿着刀,发出一声怒吼,眼见着尖刀要挥向王群,哥哥连忙死命抱住他,大喊:“你冷静点儿,不能杀了他!”
王群见弟弟被控制住,洋洋得意起来,“就凭你,也敢杀我,我干爹是温阁老家的管家,你敢动我,我找我干爹,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话音刚落,弟弟就猛然挣脱哥哥的怀抱,尖刀一下插在了案板的猪肉上,穿透半扇猪肉,扎进了案板上。
他狠狠一拔,攥着刀,眼露凶光,掀开挡板,拔脚冲王群走过来。
王群这才觉出不妙,手里酒也不要了,朝着弟弟扔过来,撒腿就跑。
狼狈逃跑的时候,还不忘撂下一句狠话:“你给我等着,我回头找人弄死你。”
这场闹剧虽然发生时间短暂,但身处闹市中心,不少人后知后觉的都出来看热闹。
听说是王群吃瘪了,大家都心内暗暗叫好,又为卖猪肉的兄弟俩默哀。
韩昭站在不远处,目睹了全过程,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走到猪肉摊钱要了份猪肉。
弟弟神色如常,运刀如飞,麻利地割了块肉,称好递给韩昭。
哥哥脸色灰败,连韩昭递过去的钱都没心思接。
还是弟弟把钱接了过来,放在钱袋子里,视死如归道:“大不了他就来杀了我,整天受他这窝囊气,我受够了!”
哥哥半天也没有说话。
走回去的路上,晴朗的天空变得阴沉,韩昭抬头看了看天空。
头顶的这片阴云何时才会消失呢?
三日后,韩昭估摸着,苏姨妈的消息已经打听完了,她又去了趟布庄。
布庄里,苏姨妈仍是在柜台后,对着算盘记着今日的帐。
待韩昭打了招呼,又问起博远斋那事之后,苏姨妈双手一拍,一脸遗憾道:“那店面你八成是买不到了,你说这事儿巧不巧,那店是家无主之店。”
韩昭一愣,试图理解,“姨妈是说,那家店在官府的记载上是没有主人的吗?”
苏姨妈摇了摇头:“那家店就不在官府记载上,按官府记录看,井前街连那家店都没有。”
韩昭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她明明见到的,还从那儿拿了本书回来。
难不成,她见鬼了?
第53章 谜扑朔转身现佳人
看韩昭过于震惊的表情,苏姨妈也意识到她可能是误会了,连忙解释道:“你不在京城不知道,我也是听女婿说,才知道像这种不在官府名册上的无主店铺也是不少的。”
“你也知道京城大官小官那么多,那必然有些当官的有私产的,有些田庄店铺见不得人。使些手段,让它们从官府记录上消失,变成无主之店,对他们来说也不是难事。”
苏姨妈谈起这些不法之事,倒是稀松平常。
所以这慕后之人是当官之人?韩昭垂下眼眸思索,以防万一,又跟苏姨妈确认一番:“姨妈,为何确认这是官府之人的资产?”
苏姨妈笑道:“你说的那间书店,若是正常租赁买卖的话,就像我们店铺一样,须拿到地契,到官府登记,画押。这街上每一间店铺,当初建的时候,工部必然有图纸,登记在案,不可能独独少了那一间店,前日我那女婿去查的时候,莫说这商户没有记录,连那家店的原址也没有,这必然是有人后续动了手脚。”
“除了官府里的人,谁能做到呢?”她下了定论。
苏姨妈如此说,韩昭确信了幕后之人当是官府里的人。
她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此人会不会是陶伯伯留在京城的旧识?
她当时尚且年幼,自然不认得。可若是她想救陶伯伯,两人目的也算殊途同归。
苏姨妈看她低头思索,以为她是失望,好心劝道:“你也没必要灰心。你这是眼光好,一下就看上了人家的自留产。偌大京城,那么多家店,总还会找到合适的店铺的。”
韩昭抬起头,也跟着苏姨妈笑了起来,道:“也是,还是姨妈看得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