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正好是晚饭时间,厨房正在张罗着开饭。
贺兰君和莺儿快走两步,果然在厅堂见到了贺老爷,阴沉着脸坐在上首的椅子上。
贺兰君忙把手中打包的点心往上提了提,笑得一脸殷勤:“爹,知道你爱吃,我特意给您打包了点心。”
贺老爷的脸色缓和了一点,但语气仍旧严肃:“谁家姑娘像你似的,成日在外?今日又去了哪儿?”
贺兰君一脸无辜:“没去哪啊。就去了茶馆。吃了几碗茶,点心我都给您带回来了,一点没浪费。”
贺老爷也不知信没信:“听说你在找画师,教绣娘画画?”
贺兰君没想到他的消息这么快,点了点头。
“你反正是要招婿的,我就不说什么。可是你招的绣娘,还有尚未出嫁的小姑娘,你找个男子来教,要是被别人知道了,她们的名声怎么办?还怎么嫁人?”
老爷苦口婆心的劝着。
“爹,我们只是画画,又不做什么!”
“人言可畏!”
贺兰君哑住,她是不惧流言蜚语,可是那些年轻的绣娘们能吗?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她不得不为她们考虑。
看贺兰君把话听进去了,贺老爷站了起来:“你再好*好想想吧。收拾好了就来吃饭吧。你娘还等着呢。”
“好,我换身衣服就去。”
贺兰君往自己的院子走去,短短的一段路,她走的心烦气躁。
好不容易才谈好的画师,难道就这么放弃了?
要是没有人教绣娘们画画,她的以画入绣的生意什么时候才能做起来?
不行!她必须得想个办法出来。
她焦急的步伐都快了起来。
莺儿也在旁边跟着急:“小姐,那韩公子明天还能来吗?老爷的意思是不让男子来教绣娘们画画呀!”
贺兰君的脚步猛的顿住,一个主意突然在她的脑海中闪现。
她脸上焦急的神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狡黠的笑意。
“我有办法了!”
第10章 教绘画韩昭换女装
次日,韩昭特意换上了春游那日的衣裳,第一次去贺府,还是当老师,自然得穿的体面些。
为了方便做灯笼,她平日的衣服都是深色的直,要想凑出一套体面的衣裳,还真不容易。幸好有吴柯送的这一套,这个天气还可以穿。
贺兰君刚吃完早饭,就听莺儿说韩昭到了,正在院子里等着呢。
她忙走出门,只见庭院里立着一个青衣白衫少年,仰头望着院子里的桃花树,一阵微风吹过,少年的衣衫随风摆动,片片粉色花瓣掉落在黑色的帽檐上。
听见身后的动静,韩昭转身,作揖行礼,随着弯腰的动作,粉色的桃花瓣从帽檐上荡悠悠的掉落下来。
韩昭直起身,见贺兰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似乎在出神。不由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着装。是哪里打扮的不合适吗?
贺兰君这才慌忙收回目光,回了一礼。
“贺小姐,我准备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教学呢?”
确认着装没有问题,韩昭直奔她最关心的问题。
“绣娘们已经到了,就在隔壁院子,笔墨纸砚也已经准备好,就等韩公子了。”
贺小姐顿了下,才接着道:“只是在教学之前,韩公子需要先换一下衣服。”
韩昭先是惊诧了一下,随后想到画画用笔墨,难免会粘到衣服上,换一身免得染脏了自己的衣裳。
贺小姐还真是心细体贴,她不由的想。
“韩公子请跟我来这边。”莺儿说着带着韩昭往西厢房走去。
西厢房不大,推门进去是一张小圆桌。右手边一扇屏风把房间一分为二,临窗放着两把椅子和一张案几,几上放着折叠好的一摞衣裳。
莺儿把衣服取过来,放到韩昭手里:“请韩公子换上这身衣服吧。”
韩昭赫然发现那是一套女子的衣服。
她心下大惊。贺小姐这是发现了她女扮男装?
什么时候发现的?只有她们主仆知道吗?
本地花灯手艺向来只传男不传女,如果她女儿身的消息被泄露出去,她还有希望打败严记花灯铺,去到京城吗?
种种疑问纷至沓来。韩昭强压下心头思绪,佯装平静的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绣娘们中有年岁尚幼的姑娘,男女同处一室,到底还是与理不合。还得委屈韩公子换上这女装,扮作女子,免得惹人口舌。”不知何时贺兰君也出现在了西厢房门口,解释道。
韩昭松了一口气,看她们主仆的表情,应该说的是真的,还没有发现她的女儿身。
可换回女儿装,总归是多了一层暴露的风险。
韩昭凝眉,放下衣服,拒绝道:“哪有男子穿女子衣服的,这不胡闹吗?”
贺兰君在昨天昨日想到这个主意的时候就知道劝韩昭一个男子换女装是不容易的,早就想好了一套说辞:“韩公子,我们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其他画师一听是要来教女子的,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我们这些绣娘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就指着刺绣挣钱养家呢。韩公子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一定也愿意帮她们的是吧?”
她满脸真诚,语气诚恳,“至于韩公子换女装这件事,我保证只有我们在我们在场三个人知道。”
莺儿忙用力点头,指天发誓:“韩公子,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你是个好人,就帮帮他们吧!”
贺兰君接着许诺:“今日午后,我们就去找绸缎庄的掌柜商议布艺改进的事情。韩公子觉得如何?”
这一番吹捧许诺又发誓的组合拳打下来,韩昭犹豫了一会儿,咬牙道:“我换!”
拿起衣服,钻到屏风后面。
那套女装摸起来很光滑,想必用的料子也很好。
已经有八年没有穿过女装了,忽然要换回女装,韩昭的心情有点复杂。
叹了口气,她摘下帽子,开始脱身上的外套。
“韩公子,你会穿吗?要帮忙吗?”莺儿说着,脚步声越来越靠近屏风。
吓得韩昭又把外套慌忙套上:“不用,不用,我会穿!莺儿,你不要进来!”
她语气里的慌乱显而易见,莺儿果然没有在靠近。只是屏风外传来了主仆俩小声的笑声。
韩昭:……有其主必有其仆。
磨磨蹭蹭的,韩昭把衣服换好,又审视一遍身上的衣裙,确认没有穿错,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只见她上身是一件嫩黄色对襟短衫,外面套一个淡紫色圆领比甲,下身是一条雪青色长裙。
俨然女子装扮。只是头上却盘着男子的发髻。
贺兰君也早早考虑到了这一点,桌子上放着梳子和镜子。
莺儿拿起桌子上的梳子:“韩公子我给你换个发型吧。”
都到了这一步,韩昭沉默的坐在凳子上,任由莺儿摆弄他的头发。
莺儿手巧,梳起头发来很快,镜子里束起来着的男士发冠渐渐的变为时下常见的女子发型,只是头上没有朱翠娟花,素净了些。
韩昭看着镜子里自己,逐渐有些呆了,原来自己的女子模样是这样的。
“好了。”莺儿放下梳子,对自己的手艺很是满意。
“这个妹妹我原是见过的。”贺兰君见韩昭那副愣住的样子,打趣道。
“嗯?”韩昭疑惑,一脸“我们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的表情。
“喏,和画上的人是不是一模一样?美人对镜,此处风景独好。”贺兰君扬了扬下巴,指的是桌子对面挂着的那幅仕女图。
图上的女子正对镜贴花黄。
韩昭的脸微微红了,无奈的看了贺兰君一眼。
上元节时她说的话贺兰君记到现在,她不知道该说贺小姐是记性好,还是心眼小。
贺兰君微微愣住,韩昭刚刚瞥过来的那一眼真的太像女孩子了。
韩昭本就面容清秀,这一身颜色明快的女子衣裳,加上简单的发型,衬的她就好像一个十五六岁的天真活泼的女孩子。
莺儿拿过来登记册:“韩公子还得起个假名,我记在账本上,才好发工钱。”
“起一个什么姓呢?”
韩昭不想再动脑子了:“就姓贺吧。”
贺兰君抬眼看了她一眼,眼眸微动。
“单名一个清。”父母给她起名叫清溪,估计这辈子是没有人会这么喊她了。
莺儿端端正正的在登记册上写下贺清两个字。
绣房在隔壁院子,直接充做画室。昨日下工前,贺兰君就告诉大家,今天会有一位画师来教大家绘画,所以大家都在翘首以盼。
见贺小姐进来,后面跟着一个面生的女子,大家都猜测,这应该就是请来的画师。
贺小姐介绍之后,大家开始细细打量这位新来的老师。
巴掌大的小脸,圆杏般的双眼黑白分明,肤色不如贺小姐那么白皙,却透着一股好气色。
看起来年纪就和她们这儿最小的绣娘郑晓月一样,大概十五六岁,却落落大方,不像郑晓月总是害羞,怯生生的。
韩昭从来没有教过人画画,可却一点也不怯场。
她拿起绣娘们这些天一直在绣的那幅画,开始讲解构图和绘画技巧。
她讲的深入浅出,即使没有学过画画的人也听得津津有味。绣娘们不由得对这位年纪小小的老师升起敬佩之情。
贺兰君也坐在绣房的后面,和大家一起听韩昭讲课,听她从容不迫的旁征博引,才切实的感受到韩昭是有真才实学的。
只是,他小小年纪,混迹市井,又是从何处学来这精湛的画技?贺兰君对这个小灯匠的好奇心愈发重了。
讲解完画之后,韩昭又开始介绍起画笔工具,教大家如何运笔。
普通人家的女孩子哪有什么机会上学堂,现在坐在这里听老师讲解,即使只是学画画,也分外高兴,听得格外认真。
王大娘坐在后面,莫名觉得这个小老师很亲切,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似的。
韩昭扫视下面一张张认真听讲的脸庞,心虚的避开了王大娘的目光。
糟了!她怎么忘了王大娘也在啊!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午后,贺兰君如约带韩昭去贺氏绸缎庄。
掌柜的比上次还热情。老爷前段时间就跟他说过,以后小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再跟他汇报了。保不齐,这就是以后的少东家。
只要东家待他好,按时发工钱,在谁手底下干活不是干活。掌柜很是明白这个道理。
贺兰君详细的跟掌柜的说了韩昭想要的那种布,问他能织出来吗?需要多长时间?
掌柜的看起来有些为难,但仍尽力承诺:“我明日就找纺织工匠问问,只是毕竟以前没有织过,时间倒真不好说。”
贺兰君客气道:“那就劳烦掌柜的了,只要能做出来,价钱不是问题。”
掌柜的连连表示:“为小姐做事是我的份内。”
韩昭在一旁听着,心放下一半,看来贺小姐没有骗她。
这兜兜转转,倒真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从绸缎庄出来之后,韩昭拒绝了贺兰君要送她回家的提议。为了避免误会,自己一个人步行回家了。
等到家中,天色已经不早了。钱小舟今日仍旧在偏房劈蔑条,王大娘的声音顺着敞开的门飘了出来。
韩昭仔细一听,她是在跟儿子说今天学画画的事儿。
韩昭走进房间的时候,王大娘已经说到尾声了,仍旧意犹未尽感慨道:“小贺老师真是有才华啊,虽然不像贺小姐长得跟个天仙似的。就是总感觉在哪儿见过似的?”
韩昭沉默: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王大娘。
第11章 清妹妹新试桃花妆
吃完早饭后韩昭就开始忙碌了起来,城南有户人家订了二十只大红灯笼,约好五日后取。
虽然只是最简单样式的灯笼,但毕竟数量不少,还是要抓紧时间,才能按时完工。
钱小舟今日的任务仍旧是劈蔑条,他已经劈了快有小半个月了。
韩昭手脚麻利的在编灯笼骨架,一个圆形的灯笼骨架在她手中渐渐的成形了。
钱小舟劈完手里的竹条,停下了刀问:“韩昭哥,这竹条我还要劈多长时间?”
韩昭哥说要教他做花灯,这十多天却只让他劈蔑条,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做花灯呀?他难免着急。
韩昭也听出了他话中一些抱怨的意味,停下手中的动作,问:“小舟,你这些天劈蔑条有什么感受吗?觉得有趣吗?”
“一点儿也不有趣!每天都在劈蔑条,劈完这一根,还有下一根,简直无聊透顶了!韩昭哥,要不你教我编灯笼吧?看起来比劈蔑条有意思!”钱小舟心直口快,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你这些天的感受就是以后做花灯时候的感受――无聊透顶、枯燥重复,做完一个,还有一个。做花灯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有趣,劈竹条、烤竹条、编骨架、糊灯笼纸,每一步骤都无聊透顶。它需要你极大的耐心,和持久的训练练就的技艺,才能做出来一个好看的灯笼。”
“这样你还想学做花灯吗?”
韩昭神色认真,盯着钱小舟问道。
钱小舟一时被镇住,又羞愧起来,韩昭哥学了八年的灯笼,都能忍受过来,自己才做了十多天,怎么就受不了了呢?
他的神色也认真起来:“韩昭哥,我想学的,我一定会认真学的。”
又忍不住好奇问:“哥,你一开始也觉得无聊吗?是怎么过来的呀?”
韩昭的思绪不由的被这个问题带回到她刚学做花灯的时候。
刚学做花灯的时候,她也是从劈蔑条开始的,才劈了一天,手上就被蔑刀磨出了好几个泡,等泡破了之后就成了茧子。
然后手上就开始有大大小小的伤口,大拇指上那道刀劈的伤疤现在还在。
再苦再累她都不允许自己哭。
等到一个人想娘和爹的时候,她就拿个树枝在地上画他们的样子。
画着画着,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她的花灯技艺进步了,画技也长进了。
娘和爹的样子却渐渐的有些模糊。
钱小舟还在等着她的答案,韩昭回过神来,淡淡道:“习惯就好了。”
钱小舟仍旧懵懂,沉下心来继续练习。
韩昭也接着编下一个灯笼骨架。
紧赶慢赶,终于把二十个大红灯笼做完了,也到了下一次要去贺府教画画的日子了。
韩昭依旧穿着上次的那身衣裳,平时根本穿不上这身衣裳。上次回来她就把它洗了。
见面依旧是在贺小姐的院子里。贺兰君自然也注意到韩昭穿的这身衣裳,算上上巳节那次,她都见过韩昭穿过三次这套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