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量着四周。
殿中帷幔低垂,到处都是她这种土狗叫不上名字,但看着就价值不菲的物件,地上铺着柔软的毯子,隔绝了地面的寒凉,脚踩上去暖融融的。
更远的地方是一道宫门,晏青棠缓步踱了过去,及至近前,虚空中忽的闪过一道华光。
晏青棠顿时停住了脚步。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心中微沉。
这是结界。
不说她现在灵力全无,即便是她全盛时期,也破*不开它。
连亭这是要干什么?
和她玩囚禁?
晏青棠眉心狠狠蹙起。
虽然不悦自己被关在殿中,恨不得一脚蹬在连亭脸上,但她也不会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晏青棠慢吞吞的移到桌案前,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此刻她终于有时间好好复盘一下,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种境地。
她倒了一杯茶,润了润喉,忽然开口。
“系统。”晏青棠敲了敲桌角,“你真的是系统吗?”
第63章 你忘了我们师姐弟友好互助的日子了吗?
杯盏被她捏在指尖,茶也是上好的灵茶,一口入喉,一直隐隐作痛的伤口似乎都好了些许。
晏青棠没在说话,只是撑着下巴,平静的等着系统的回答,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
香炉中的香一点点燃尽,壶中的茶水也冷了下来,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她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敲击着桌面,不快不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两相对峙之下,终归是系统先出了声。
无机质的电子音再次响在了耳边。
“宿主,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晏青棠笑了一声。
“不明白?”她眉梢一挑,“那我来问你。”
“你可还记得连亭初入青山宗时你说过的话?”
彼时她纠结于该如何将连亭送出青山,甚至试图偷偷摸摸刀了他,可剑未出鞘便被“系统规则”所辖制,动弹不得。
那时它说“宿主不能影响剧情正常进行,否则会执行抹杀程序”。
直到这里时,它看上去仍是个正常的、合格的系统,可在这之后,它却忽然要求晏青棠去争夺大比名额。
其实原著的剧情在晏青棠的脑海中一直很模糊,许多时候都是事到眼前灵光一闪才会想起一些情景,但即便如此,她依旧很确定。
在原本的参加大比的青山宗弟子中,没有“晏青棠”。
她那时就曾质疑过这一点,可系统却始终没有给她一个明确的回答。
一边是让她不扰乱剧情,一边却是逼她这个在原剧情中并没有戏份的配角主动掺和进去。
它的行为前后完全是相悖的。
而后――
那些本该死在小须弥境中的人活了下来,贺尧风没能破境,年轻一辈的第一个元婴真人是陆闻声。
不管是主角还是炮灰,每个人的剧情线都崩的连他爹妈都不认识,甚至于连亭更是提早一年恢复了记忆。
原著剧情被搅了个乱七八糟,可是系统却没有出来阻止,她也没有遭到抹杀。
“你是一个很消极怠工的‘系统’,基本上不会给我这个宿主找麻烦,很多时候我几乎都要忘记了你的存在。我思来想去,你为数不多所发布的任务中都有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魔蛊。”
“让我去大比,所以我就在问剑城的黑市里撞见了发狂的刀客。让我去云州城,所以我在那里遇见了肖先生,知道了他以及他背后势力的存在。在幻域之中,你又叫我去寻连亭,所以我就在他的幻境里亲眼目睹了‘魔蛊’是如何吞噬人的灵根。”
“你一直都在诱导我,我是跟着你的指引,才发现的这一切。而能将所有的时机推演的如此准确且恰到好处的,普天之下怕是只有一位。”她再一次的开口,声音万般笃定,“你根本不是系统。”
脑海中瞬间寂静了下来,周遭温度都似乎比方才低了些许。
系统伪装出来的无机质电子音消失了。
它哼了一声,浩大威严的声音直入晏青棠的脑海之中。
那声音说:“你是何时猜出来的?”
声起的那一瞬间,识海霎时便被震得翻天覆地,仿佛被人当头一锤。她的眼前开始发黑,识海正在快速湮灭,几乎要被方才那简简单单的一道声音碾成齑粉,化入虚无。
“我其实没猜出来。”无论多笃定的语气,都不过是在诈它而已,晏青棠努力喘着气,“可现在我知道你是谁了。”
天底下没有人能只凭一道声音便就震得人的识海崩碎。
只能是……它。
她再也撑不住身子,骤然向前倒去,桌上的茶盏被她推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昏昏沉沉间,晏青棠好像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阿棠――”
来人将她拢入怀中,略微冰凉的手覆上她的面颊,额头相抵。
渡劫境的神识被调动,小心翼翼的渡进了晏青棠识海中,帮她稳住了濒临崩溃的识海。
“系统”也终于意识到晏青棠只是个可怜的化神小修士,根本无法承受住它的力量,顷刻间有仙光流过,仿佛时间倒流一般,碎裂的识海重新被抚平,顺带着连亭探进去的部分神识都被敷衍的安慰了一下。
连亭:“……”
他怔了一瞬。
到了他这种境界,对某些事物的存在多少会有些感应,虽未曾真正见过,可也能猜出它的身份。
这种感觉只能是……天道。
天道为何会同晏青棠产生联系?
他有些惊愕不解,但关于晏青棠的私事,她自己若不想说,他也不会私自去探寻。
连亭转而垂头看向晏青棠,见她面色逐渐好转,这才松了口气。
狗天道送了晏青棠一个体验死亡大礼包,立刻开溜,充分发挥了它假扮系统时的装死技能,收敛声息,再不见踪影。
晏青棠死了一半又活了,眼睁睁的看着狗天道嗖的一下消失在了她的眼前,留下了一地尾气。
若是它想藏,普天之下怕是没有人能真正的找到它,晏青棠也只能气的跳脚。
这狗东西――
她还什么也没来得及问!
但死了一遍也不是没有好处,识海破碎又重新恢复,这无异于一场涅,加之天道仙光的映照下,若说她先前的识海是一条小溪,那现在就变化成了浩瀚的河海。
她身为符修,神识本就比同境界的修士强上一大截,如今又因祸得福识海扩张到了极限。
耳边是连亭的声音:“炼虚之下,只论神识,无人可与你匹敌。”
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轻柔的拂过她的肌肤,洒下一片酥痒。
晏青棠蓦地抬起头。
他离她极近,她一抬头,唇几乎要扫过他的脸颊,男人颀长的身躯就这么挡在她的面前,洒下的阴影恰好罩住了她。
这个姿势太过于暧。昧,晏青棠心头蓦地跳动起来,耳根也不受控制的发烫,连亭目光精准的捕捉到了那抹微红,几不可闻的勾了勾唇。
他离得更近了些,故意环过她的身子,抻臂去摸桌上放置着的玉盏。
晏青棠:“……”
她瞬间像被烫到了一般,连滚带爬的弯腰逃出了他的桎梏,心里头莫名觉得连亭最近有点不要脸。
他以前可是动不动就爱脸红,怎得一恢复记忆,就变得这般厚脸皮?
怀里忽然变得空空荡荡,连亭也只短暂的失落了一下,便立刻抬步向晏青棠走过去,一路逼的她连连后退,一个跟头栽在了柔软的床上。
连亭这才止住脚步,他看着鸵鸟一样把头埋在被褥里掩耳盗铃的晏青棠,声音中不自觉的含了些笑意。
“阿棠。”他撩开衣摆,径自坐在了床侧,抬手去扯被角,“过来喝药。”
晏青棠都不知道这狗东西哪来的这么大力气,锦被轻易的被他扯开,又拉着她的手腕将她拖了出来,晏青棠顶着凌乱的头发,拉着一张脸瞪着他。
她目光下移,看向他手中不知何时捧出的玉盏。
盏中药汁乌漆麻黑,冒着咕咚咕咚的小泡,仔细看去还有黑烟泅散而出,散发着诡异的味道。
看上去就是剧毒。
晏青棠呆呆的瞪大了眼,一下子就扁起嘴哭出了声。
“你果然还是想要我的命。”她痛哭流涕,“我好歹曾经也是你的师姐――你忘了我们师姐弟友好互助的日子了吗?”
连亭:“……”
他不禁失笑,低声哄道:“这并非毒药,对你伤口恢复有益处。”
晏青棠坚决后退。
这药的风格一看就是魔渊里的土特产,里边不知道掺了什么奇奇怪怪的鬼东西,一口下去就算不给她喝厥过去,说不定也给她喝的入魔了。
还是不喝为妙。
她打了个滚,一路卷着褥子滚到了床角,把自己从头裹到脚,用行动证明了自己坚决的内心。
“你真不喝吗?”连亭也不生气,漫不经心的说道,“魔族有种秘法,习得后即使断头也可复生。”
他俯下身子,低声逗她:“师姐――你想试试吗?”
晏青棠垂死病中惊坐起。
她神色复杂,一时不是很能接受现在这么大一坨的连亭叫她师姐,也不太能接受他话中含义。
嘴不喝,就割头灌?
这是什么见鬼的魔族思维?
晏青棠还想保住自己的头,两害相权取其轻,她慢慢吞吞的蹭了过去,眼一闭心一横,捏着鼻子一口闷。
像是喝了一碗鼻涕虫煮蟑螂,又放了点屎壳郎,虽然药物入腹的那刻,她能感受到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微微发热,似有愈合之相,但是,这并不妨碍她――
“呕!”晏青棠脸一绿,干呕出声。
她的脸色太过难看,弯腰干呕的模样像是要把肺腑都呕出来,眼泪不受控制的垂落,正巧落在了连亭伸过来的手上,烫的他心尖一颤。
他蓦地揽住她的肩:“阿棠?”
晏青棠吐的天昏地暗,偏偏刚有些好转的伤口也来凑热闹,剧烈的刺痛感蔓延开,她顿时软倒在了榻上。
连亭猝不及防的被她带着坠落。
天旋地转。
男人劲瘦的身躯覆在她的身上,压的她喘不过气,晏青棠吃了一嘴鼻涕,正在气头上,抬起一脚就准备踹开压在自己身上的连亭。
连亭被一脚撩阴,立刻侧身躲了过去,余光却瞧见锦被上刺目的红痕,面色骤然一变。
他拉起晏青棠的手,翻开她的袖摆,纤细白皙的小臂上尽是龟裂的伤痕,仔细看去,伤口深处还隐隐泛着雷蓝色的光,时不时的跳动着,将伤口搅得更深了些。
这是天雷之伤。
常人渡雷劫,劫难总在人能承受的范围内,就算受伤也只是皮外伤,可晏青棠不一样。
即便提前有服用菩提果,但其药效终会消散,所以到最后几道雷的时候,晏青棠基本就是咬牙硬抗。
那般恐怖的劫雷降身,伤到筋骨几乎是必然的。
那碗药确实是起了作用,但不过是杯水车薪。
晏青棠的伤,比他想象的要麻烦的多。
他自芥子戒中取出一只玉瓶,塞进了晏青棠手里。
“拿着。”连亭微抿着唇,“镇痛。”
他还记得,晏青棠最怕痛了。
……
……
连亭踏出宫殿,迎面而来的是魔渊暴戾的罡风,风声呼啸着传入耳中,听的连亭心中有些烦闷。
“天雷之伤不比其他,”自烈烈罡风中走出一人,眉眼隽秀,看上去竟是个人的模样,来人施了一礼,“雷光入骨极难医治,最多只能阻止伤口不再恶化,就算是求到碧华宗头上,他们定也是这个说法。”
连亭沉目,冷冷的扫向他。
“岳山霁。”他忽的斥道,“你的药还能再难看难喝些吗?”
正在说正事的岳山霁茫然的被劈头盖脸一顿骂。
他觉得自己的专业素养遭到了质疑:“大家不都是这么喝吗?”
但随即,他的目光就扫过了眼前那座被保护的极好的大殿,忽然意识到可能是里面那位姑娘喝的不开心了。
于是岳山霁迟疑了好一会,尝试道:“那……我下次熬成粉色的?”
第64章 “医修,狗都不当!”
既然岳山霁这么喜欢粉色,那连亭决定好好满足一下他的愿望,给他点颜色瞧瞧。
岳山霁正在努力思考着粉色该怎么调制,身子就蓦地被一股巨力拍飞,一路螺旋升天,撞开空中浓重的黑雾,化成魔渊里唯一的一颗星。
他拉着长调子,一路鬼哭狼嚎,惊得地面上的魔族面面相觑。
“谁家驴上天了?”
此时,岳山霁这头驴已经被连亭一巴掌拍得横跨了半个魔渊,重重的砸落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他呲牙咧嘴的爬了起来,瞥了一眼周遭围过来指指点点看热闹的魔群,自觉丢脸:“看什么看?没见过魔兜风吗?”
大家确实没见过魔自上而下的兜风,凑的更近了些。
岳山霁:“……”
“所以这世上最难沟通的就是伤患家属!”他捂着脸冲出魔群,骂骂咧咧,“医修,狗都不当!”
他口中的伤患家属此刻正杵在原地,蓦地意识到一个惨痛的事实。
――他把给晏青棠治伤的的医修给拍飞了。
连亭:“……”
他顿了顿,神识蓦地铺开,精准寻到了岳山霁的方位,又苦哈哈的跑过去把人给拎了回来。
正靠着一双飞毛腿往回赶的岳山霁陡然被拎住了后衣领,连亭那张冷脸随即出现在眼前,他顿时闭上了嘴,咽下了满嘴大不敬之语,出于心虚,整个人都安静如鸡。
岳山霁只觉得眼前一花,他便已经重回魔宫,顺便还被连亭丢进了药庐里,伤患家属毫无悔改之意,继续无理取闹。
“你的药若是再那么难喝――我就将药和锅全塞进你嘴里!”
岳山霁唯唯诺诺不敢说话:“……那还要粉色的吗?”
连亭险些又飞出一脚。
岳山霁埋头苦干三天,费了不少力气终于调出了粉粉嫩嫩的颜色,用好看的雕花碗装了,才送到了晏青棠面前。
“怎么样?”连亭心中有些紧张。
晏青棠喝了一口,面色麻木。
“你用洗脚水煮猪大肠了?”
连亭:“……”
药庐里,正哼着小曲翻阅古籍的岳山霁忽然脊背发凉。
他眼见着连亭忽然出现,骨节分明的手中拎着个锅,一副要给自己加餐的模样,吓得他手忙脚乱的逃窜了一会,末了还是被连亭无情逮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