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上!”岳山霁哭丧着个脸,连忙求饶,“属下真的尽力了啊,若说要一点味道也没有――”
“属下做不到啊!”
他瑟瑟发抖着,在心里发誓此劫若过定要弃医从文。
医修!狗都不当!
岳山霁赶在吃锅前,语速飞快的自救:“那位姑娘的伤或许可医!”
连亭果然动作一顿。
他睨着岳山霁,虽未言语,可岳山霁却感觉到了他的催促之意。
岳山霁:“天雷之伤乃大道规则之伤,唯有同等级的神物可医。”
“魔渊之外,天衔城东,传说那里就是荒神之域的入口。”他递出方才翻阅的古籍,“据载,那里是天地初开之地,有混沌之气汇聚――或有混沌灵物,取之,伤口或可痊愈。”
只是荒神之域为大道所笼罩,是整个修真界的“禁地”,轻易窥不见荒神域的真容。
就算时误打误撞寻到了荒神域的所在地,也很少有人能从那里全须全尾的走出来。
连亭仔细看了半晌,方才妥善的收起古籍,凉凉的看了岳山霁一眼。
“我不希望你的洗脚水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岳山霁:“?”
有被侮辱到。
他眼见着连亭的身形逐渐融进虚空。
“尊上!”岳山霁忽然出声,“她只是个女人。”
天底下女人多的是,没必要为她赴险。
连亭没有回头,他的身影彻底消散,不见踪迹。
与此同时,大殿之中,晏青棠蓦地睁开了眼。
她捂着惊跳的胸口,怔怔的望着帐顶垂坠的纱幔。
不知来由的不安忽然漫上心间,晏青棠骤然翻下床塌,再次试图去推殿门,不出意料的被结界的弹开。
力道轻柔,并不痛,却也让她靠近不得,只能被困在这大殿之中。
修行之人所谓的“预感”其实就是某一刻的灵光一现,意识勾连了天地规则,下意识所做出的“推演”,又或者说,在刚刚的那一瞬间,晏青棠隐约察觉到了未来的某一种走向。
可那丝感应太过模糊,一闪而过,让人根本找不出头绪,
这丝躁郁在连续几日都没见到连亭之后,终于达到了巅峰,晏青棠蓦地站起身子,焦躁的在大殿之中转圈。
紧闭的殿门外却忽的有了动静。
她下意识的回过头。
透过门扉之间狭窄的缝隙,晏青棠看见了一张无比怪诞的脸庞。
他的脸仿佛是从中间割裂了一般,一半男一半女,女人脸美艳无比,男人脸则是满脸脓包,腥黄的脓水不断滴落,看上去恶心至极。
这双面魔头蓦地躬下了身子,也透过门缝向里望来,男人的那半张脸上,突起的眼球恰好和晏青棠看了个对眼。
那只眼珠快速转了一圈,随即就有诡异的笑声传了进来。
“嘻嘻。”
晏青棠骤然退了一步,隐于袖摆下的手下意识的扣上了一道符。
“人类?”
“他藏起来了一个人类?”
男人女人的窃窃私语声混合交缠在一起,说不出的诡异,语气中似有惊愕,又有些垂涎。
女人小声道:“她的脸真漂亮,我想要她的面皮。”
“那我们把他抓出来。”男人一声嘻笑。
晏青棠面无表情的勾来一张椅子,顺势一瘫,自芥子戒中掏出来一捧瓜子,边磕边看。
殿门处传来沉闷的一声巨响,虚空中乍然光华一亮,结界浮现而出,拦下了所有的攻击,双面魔破门不成反被揍,被震飞数丈。
晏青棠啧了一声。
“你们这也不行啊。”她吐着瓜子皮开始指指点点,“用点力气,没吃饭吗?”
门外的双面魔:“?”
被一个人类嘲讽,他气到发疯,毫不犹豫的爬起身来,炼虚境的实力暴露无遗,聚拢的魔气再次奔向结界,试图强行撕开它。
晏青棠神色微动。
炼虚境。
这种境界在魔渊里也绝不是个泛泛之辈,或许和眼珠子魔一样,在连亭出世,统一魔渊之前,也是个割据一方的领主级人物。
她托着下巴,感受着门被震的颤动,这般大的动静,却无丝毫余波传向殿中,尽数被阻隔在外。
晏青棠眼底微微复杂。
过了初醒时发现自己被囚禁的气头,她也渐渐的冷静了下来,随后便意识到,这座结界拦的应该不是她,而是殿门之外,魔渊里那些蠢蠢欲动的心。
连亭是在保护她,虽然方式有些粗暴不得当,却也最简单有效。
呆在这里,结界会拦下魔渊中暴戾的魔气,她不会再受到魔气的侵袭,也不会被有心之人暗下毒手。
毕竟连亭失踪一年毫无音讯,如今突然归来,还带回来了一个“人”藏了起来,这定会引来不少目光的窥探。
如她之前所料,连亭的处境并没有外界传言的那么风光,手底下一群狼崽子表面恭敬异常,私底下各有各的心思,能出手时绝对不会吝啬要他的性命。
毕竟人类在大多数魔眼里,不过是卑贱的血食,更何况让他们真心实意的臣服于一个“人身成魔”的两不像。
魔族想吃了他,修士们也绝容不得他。
不知为何,晏青棠心中隐隐有些发闷。
手中瓜子都磕不太香了。
她丢掉瓜子,给自己倒了杯茶冷静一下。
被她故意激怒的魔头干劲十足,门外震动不休,但她想等的人却一直没来。
晏青棠枯坐了半晌。
不是――
别的魔都跑到连亭的地盘上拉屎了,他还不知道在哪里玛卡巴卡呢?
前些时候一整天恨不得都住在这里,怎么这几日都不来了?
是觉得她烦了?
觉得她吃的多了?
想让她自生自灭了?
晏青棠气冲冲的去找被自己丢到犄角旮旯里的传音玉筒。
许是因为距离太过遥远,自入魔渊,玉筒就成了摆设,发出去的信息都没收到回应。
除了前两天她孤零零一个人被关到发疯,对着玉筒自言自语的挨个骚扰了一遍叶眠秋等人,又向容潋哭了半天连亭不给她饭吃,是个坏师弟之后,这玩意就不知道被她丢到了哪。
晏青棠翻了半晌,最后在床底下看见了它。
她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浮灰,神识探入。
同在魔渊的话……应当能收到传信?
她点开连亭的名字,可等了半天,依旧没有回应。
晏青棠的心蓦地一沉。
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再次萦绕上心头,攥的她心尖发痛,晏青棠m而回头,目光紧落在了殿门上。
连亭现在是什么情形他们肯定知道,否则也不会胆大包天的跑来这里撒野。
可方才她将人得罪了一遍,若直接问,多半是得不到答案的。
晏青棠思虑片刻,几步踱过去,忽然开口:“这般大的动静,你们就不怕将连亭引过来吗?”
门外双生魔动作一顿。
晏青棠这才像是发觉自己没将话说清楚一般,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你们敢做,定然有这样做的底气――我们或许可以合作?”
尖细的声音响起。
“合作?”女人忽的垂头,细长的丹凤眼贴近门缝,看上去脉脉含情,“既是合作,你能带给我们什么?”
“我能给你的,就是连亭将我囚禁在这里的理由。”晏青棠弯起眼,“拂霄戟在我手中。”
女人蓦地偏过了头,视线里顿时变换成了男人的那半张脸,突起的眼珠上下扫动,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于是,晏青棠便知道了这魔头和眼珠子魔大概率是同谋。
“为何不可能?”晏青棠问,“我也是运气好,正遇上连亭和一只长着八只眼的魔头争斗,还将他诛杀在了梵音寺前。”
晏青棠脸不红气不喘的胡编乱造:“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所以拂霄戟到了我手中。”
双面魔克制不住的锤裂了地面。
――如晏青棠所言,他们确实联系不上眼魔了。
眼魔的行动是绝密,整个魔渊都没几个人知道,如今却被晏青棠捅破,双面魔不禁重新审视起这个人类来。
她面色平静,丝毫看不出半分破绽,周身气息也时有时无,一下子像是个凡人,一下子又像是个修士,十分琢磨不定。
他们已经是炼虚境了,可依旧看不透她的真实修为,如此看来,倒真不是个简单人物。
他们哪知道这是晏青棠伤的快成人了,气息自然会时常跌落。
双面魔被这个美妙的误会误导,轻视的态度也收敛了一些。
“你想要什么?”
晏青棠沉眸:“我要你们救我出去,再送我出魔渊,我便将拂霄戟交给你们。”
“当然,我奉劝你们也不要动什么歪心思,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拂霄戟在哪,我若出了事,你们就再也拿不到它了。”晏青棠煞有其事的补充,“毕竟连亭都找不到它,只能把我关起来拷打。”
她说这话微微抬手了小臂,露出了斑驳的伤痕,转眼间又收了回去。
双面魔眯了眯眸。
虽然只是远远扫过一眼,但依旧能看见人类才有的细腻肌肤上遍布的可怖痕迹。
看上去她的话并没有作假。
这确实是个划算的生意,等拿到了拂霄戟,再割下她的面皮就行了。
女人这般想着就低低的笑了起来。
“好。”她细声开口,“合作愉快。”
“你们有把握吗?”晏青棠却凉凉开口,“我可不希望我一踏出殿门,便正好被连亭抓个正着。”
女人脸轻轻的笑了起来,越看晏青棠那张脸越觉得满意。
“他不在魔渊。”她涂着丹蔻的那只手夸张的捂住了嘴,小声开口,“他胆大包天,去往了荒神域,你若是能出来,定能看见――”
“东边的天都要被震破咯!”
晏青棠面色微变。
荒神域?
指间不自觉的用力,玉筒被她捏碎,锋利的玉刺划破了晏青棠的指腹,豆大的血珠滴落下来。
……
……
鲜血自指缝间滴落,厚重的沙层上蓦地染上了一丝鲜红。
荒神域中尽是一片荒芜废土,这里的空间皆被禁锢,无法缩地成寸,若要进入,便只能依靠双腿一步步的前行。
连亭已经走了很久,周遭是一成不变的景色,肉眼可见的尽头处是被风卷起的满天黄沙,庞大的沙土巨幕连接了天与地之间,呼啸着向连亭压来,飞起的每一粒砂砾都带着沉重的规则之威,压的他的肺腑绞痛。
但他却浑不在意的垂眸,掌心之中是一枚不规则的石头。
这其实只是一枚普通的灵石原石,不知何时落在了荒神域中,百万年来经由混沌气息的洗礼,化作了一颗“混沌之石”。
他以指腹仔细的碾去其上棱角,将它雕琢成了圆润饱满的模样。又拭去了其上沾染的血迹,眉眼间不自觉的泛起了一丝柔和笑意。
该回城了。
连亭想。
他踏过满地黄沙,拂去了身上的血痕,临回魔渊,却又顿住了脚步。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的变了目的地,一步踏出,眼前忽的变成了热闹的市井,满城行人如织,烟火气十足。
酒肆食铺林立,各色香味交织在一处,勾的人食指大动。
与此同时,晏青棠正麻木的听着霹雳哐啷的声音。
双面魔撸起袖子一阵苦干,都累的翻白眼了,可结界却还是纹丝不动。
晏青棠瘫在椅子上看猴戏,听了半天鬼动静,终于还是忍不住打断了干劲十足的双面魔。
“在这样下去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把我救出来?要我说――你们不如先破个渡劫?”
双面魔:“……”
这层避障若是那般好突破,那这么久以来,天底下也不会只有三位渡劫。
晏青棠似乎什么都没说,又似乎骂的很脏。
他们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被羞辱了。
晏青棠又接着给他们出主意:“或者你们去找些帮手来?”
也好让她看看他们这股反叛势力都有哪些同伙,回头透给连亭,把这群人一锅端了。
晏青棠没有良心的琢磨着怎么背刺“盟友”,她可怜的盟友尚蒙在鼓中不得知,甚至还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男人和女人对视一眼,硬生生给自己整成了斗鸡眼,而后一拍即合,转头扭着小蛮腰就准备去坑自己的同伙。
晏青棠深藏功与名。
但她不知道,聘婷袅袅离去的双面魔蓦地被扼住了脖颈,须臾之间便被带进了幽深的魔渊深处。
这里涌动着最深重浓稠的黑暗,百里之内毫无人息,颈间五指宛若铁钩般牢牢地锁住他的咽喉,连呼吸都渐渐被夺走。
窒息的痛苦让双面魔的整张脸都泛起了红色,逐渐模糊的视线里,现出了一张苍白的脸。
俊美凌厉,一双眼中墨色翻涌。
双面魔下意识的望向东方,果然见那异象已渐渐平息下来。
连亭居然活着回来了!
双面魔登时脊背一僵,男人脸上的脓包惊惧的爆开,女人脸上也闪过一丝惧意,又忽然变得泫然欲泣,美艳的脸上荡开一丝委屈。
“尊,尊上……”她吃力的抬起手,欲去抚摸连亭的小臂,连亭眼中划过一丝嫌恶,蓦地将他丢了出去。
双面魔顿时跌倒在地。
连亭面无表情的垂眸,忽然开口:“你看到她了。”
双面魔伏在地上,战战兢兢。
“属下……只是无意。”
连亭抬步,一步一步的逼近他,浓稠暴烈的魔气在他的意志下沸腾起来,杀机毕露。
眼见糊弄不过去,双面魔面上的恭敬渐渐褪去,目光怨毒的骤然暴起。
漆黑的魔气在他手中化成长鞭,宛若灵活的蛇一般向连亭绞去。
“你在荒神域中受了不轻的伤吧?”男人脸的声音里是满满的恶意,“说不定今日我就能杀了你――我将会成为新的魔尊!”
女人脸惊慌的阻拦:“哎呀!你别打他的脸!我要给你的丑脸也换一张皮!”
男人脸:“……”
双面魔可不像眼珠子魔那般好对付,全盛时期的炼虚境是能移山填海的存在,何况乎连亭确实受了不轻的伤。
他稍稍费了些力气才挡下了双面魔重重叠叠的鞭影,落空的长鞭击打在大地之上,整个魔渊都仿佛在震颤。
翻滚的浓雾都被撞击的余波搅散,露出了魔渊外正烈的太阳,温暖的光头一次洒在魔渊之中,惊得魔族们满面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