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分符合他的气质,脑子一扔就是莽,莽不过就死路上。
晏青棠蓦地笑出了声。
“若要去北境,那新线索便先不抓,不能打草惊蛇。”
就只能……放长线钓大鱼咯。
就是不知贺家在这其中扮演的什么角色,魔蛊之事究竟是贺长老一人所为还是和整个贺家都有关联。
但总要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
最重要的是,云州城和佛宗的那样的事情不能再发生了!
事不过三。
总不能次次都是人快死了,架打完了,援兵才姗姗来迟。
晏青棠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好几天,出关之时只带出了六块玉符,神情疲惫,识海亏空。
那莹白美玉递到了陆闻声等人手中,阳光洒下时,依稀可见其上阵纹繁复。
离开碧云天那日,‘殷黎夺位,斩杀江玄微’的假消息已传遍全城。
“只有他是我杀的,才能将一切遮掩过去。”
关于江玄微死后的那通通话,关于晏青棠为何会安然无恙。
前来为他们送别的殷黎笑道:“我不怕恶名沾身,能背上为昭雪报仇的名头,我反而很高兴。”
江云淮有些失语,沉默了几息,方才哑声道:“谢谢你――殷姨。”
殷黎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他发间的那枚玉簪之上,眉目之间便染上了几分柔和。
那一日的天阙阁前,她其实看见了江玄微身上烙印着的那极为熟悉的三十六颗星。
所以――
她也得将江云淮清清白白的摘出去,他还年轻,未来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能因为一个恶贯满盈不配为人父的江玄微而背上“弑父”的污名。
碧华宗友情支援的云舟缓缓驶出,殷黎负手,直到那艘云舟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与此同时,碧云天的某个角落里,前来和江玄微接头的那人惊闻江玄微的死讯,一脸懵。
玉筒打到贺长老那边时,贺长老一阵沉默。
“殷黎。”他从齿缝中恶狠狠挤出来这两个字,“当年云昭雪死后她便将江玄微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没想到蛰伏十年竟还是叫她得逞了――江玄微这个没用的东西。”
接头那人小心翼翼道:“江玄微应当还没来得及对晏青棠动手就阴差阳错的死在了殷黎手中,现在晏青棠已经安然无恙的离开了碧华宗,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贺长老嗤了一声。
“今日让她逃了过去又能如何,总归她是要来北境的。”
他只需要稳坐高台,等着晏青棠自投罗网便好。
接头人白跑一趟,苦哈哈的又赶紧出城。
他没注意到,极小极小的一粒微尘悄无声息的落入了他的发间。
他走后不久,原地忽然出现三道身影。
“他走了,”苏群玉对着玉筒说,他探头探脑的看着接头人消失的方向,忍不住偏头,“你那玩意儿靠谱吗?”
时岁自信一笑。
“你听说过秘银么?”
“那是世界上最轻巧的矿石,一座山那样大的原矿,就算是体虚如你,也能轻易拎在手中。”他攻击完苏群玉,又熟练的躲开苏群玉飞来的一脚横踢,“我取秘银锻造,又请殷宗主在那粒微尘上刻下了三道追息符三道匿踪符,又刻画了器纹将它连接到了菱光镜上。”
“秘银轻若无物,那三道匿踪符又能完美隐匿其上器纹气息,轻易无法察觉,反倒是我们可以通过菱光镜观察他的位置。”
向晚顺势将菱光镜掏了出来,向苏群玉介绍:“你看,这个红点就是那个人,当持镜者靠近他周围百丈范围内,颜色就会随着两者距离的拉近,一点点变深。”
苏群玉:“……”
苏群玉满头雾水的垂头:“老棠,老淮,你们听懂了吗?”
玉筒那边的晏青棠神情恍惚。
“时道友。”她声音有些发飘,“……你果然还是太超前了。”
时岁就当晏青棠是在夸他了,叉着腰哼了一声。
既然微尘已经送了出去,那他和向晚也该回宗了。
大家一起同行了这么久,真到离开的这一刻,向晚有些依依不舍的转过头。
她扁了扁嘴巴:“北境见哦。”
苏群玉笑着朝她挥了挥手。
玉筒挂断,云舟之上,晏青棠伸了个懒腰。
风被云舟远远抛在身后,云层也被撞碎,自碧华宗一路南行,又三日,青山便现于眼前。
离开时是万物伊始的初春,归来时却已入深秋。
晏青棠并没急着回宗,反而独自一人下了山。
山脚下的小镇似乎又繁华了许多,看上去竟隐隐有了几分城池的模样。
晏青棠恍然间想起离宗那日好像也是这样一个黄昏,她甚至能想起那天夕阳余晖打在脸上的温度,暖洋洋的极为舒服。
那时她们是两个人,一同跑下山躲懒,又被狗天道忽悠到云州城中,至此开始了走哪哪倒霉的一路。
她眼中不自觉的泛起了些笑意,抬步踏入如织的行人之中。
青山小镇中有家面馆,似乎自青山宗开宗便存在了,老板换了一代又一代,可面自始至终还是那个味道。
晏青棠撩开面馆的门帘,满满的蟹香便撞入鼻间。
她挑了个角落落座,手中握着的没名字便被她放到了桌上。
食客们热热闹闹的声音中,她好像听见了极轻的脚步声。
没名字没由来的震颤起来,又有宽大的袖摆划过眼前。
晏青棠听见来人说。
“你的面。”
第81章 贺
骨节分明的手捧着一碗面,有袅袅热气遮在了晏青棠的眼前,模糊了她的视线,隔着那一层稀薄的雾,晏青棠恍然间看见了一双熟悉的眼。
心脏似乎都停滞了瞬息,下一刹又蓦然跳动起来,极快极快的仿佛要撞碎她的胸腔一般。
她再也听不见周遭嘈杂的笑谈声,只是怔怔的看着眼前之人。
他和分别那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好像他们之间并没有隔着这段时间,沉静平和的眼望向她时闪过一丝不甚清晰的笑,自顾自拂开袖摆,坐在了她的身边。
“阿棠。”他目光一寸一寸地打量过她,又落在了她稍尖的下巴上,“你瘦了一点。”
晏青棠忽然想起在魔渊深沉的夜色里,为他们照亮前路的那捧月光,想起他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尸山血海刀光剑影里,被清风送来的那句――
回家吧。
她眼前蓦地一酸,声音便染上了些微涩意,几不可闻的动了动唇:“……连亭。”
“不要哭。”连亭轻轻叹了口气,稍显粗粝的指腹拂过她微微湿润的眼角,低声哄道,“哭花了脸可就不漂亮了。”
晏青棠闷闷的哼了一声,嘴巴一瘪,摆开头凶他:“你嫌我丑?”
连亭猝不及防受到死亡质问。
“没有。”他立刻表态,“我绝无此意。”
他怎么会嫌她丑。
她被天雷劈糊,黑成煤球的时候都那么可爱。
他想着想着眼中便泛起一丝笑,灼热的视线烫的晏青棠下意识的偏了偏头,她默了几息,忽然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连亭低笑了一声。
他坐下时离她极近,一笑起来低低哑哑的嗓音便响在晏青棠的耳畔,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肌肤,刹那间便晕开了一丝微红。
她下意识的想退,却又被连亭扯住了手腕。
“我当然会回来。”
魔渊凄清寒冷,晏青棠不喜欢。
所以便由他踏出来,重新来到她的身边。
连亭的神色不禁柔和了几分,目光垂落在晏青棠的发间,忍不住抬手揉乱了她细软的发丝。
――更何况。
“这里有我一位故人在。”
他说起“故人”时,面上神情冷了几分,目光也沉下来。
他很少会在晏青棠面前露出这般神色,晏青棠怔了一下,一时间都忘记了把连亭作乱的那只手拿开。
她看着连亭自腰间解下他那枚弟子令放在了她的面前。
玉牌莹莹生辉,正面雕琢青山,背面是参天之剑,晏青棠盯着玉牌看了几息,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宗门召令。”她神情微动,“你肯定也收到了宗门召令。”
所以连亭知道北境遣人来拜会青山宗,邀人共赴观神大礼之事。
他赶在这个节骨眼上赶回来,那这个“故人”的身份――
晏青棠下意识的抬起了眼,正正撞入了连亭黑沉沉的目光之中。
她听见他没什么情绪起伏的声音。
“我姓贺。”
晏青棠顿时愕然。
贺……连亭?
她怔松的一刹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原著剧情又一次灌入晏青棠的脑海,她恍然间记起,“观神大礼”就是原著中连亭屠宗的契机。
在原本的剧情线上,贺尧风拜会青山宗,邀请容潋等人前往北境观礼,也就是在此期间,连亭屠宗,青山宗满门尽灭,血气数月不散。
这场浩劫之中只有贺尧风活了下来。
这才有了――
贺尧风立天道大誓,要为青山宗千百条性命讨个公道,不诛杀魔头连亭,誓不罢休一事。
由此拉开了男主和大反派之间战争的帷幕。
晏青棠袖袍下的手攥的死紧,指骨都泛起了青白之色。
这一瞬间,一路行来所看见的、查到的线索碎片在晏青棠脑中串联。
贺家。
魔蛊。
盗挖灵根。
屠宗门。
宗门大比之时,贺尧风见到连亭的第一眼,神情就隐隐有些古怪,她那时只当贺尧风在什么时候见过“魔尊”其人,故觉得少年形态下的连亭有些熟悉。
但现在来看可能并非如此。
连亭是贺家人。
他曾被他的“父亲”缚住身躯,意图挖取灵根,拼死才逃离了那个地狱,一步一步成为了魔尊。
贺尧风认识的、觉得熟悉的或者就是“贺连亭”。
原著里,不正是先有大比剧情,贺尧风在秘境与失忆的连亭见过面发生了冲突,在这之后才来的青山宗?
贺家自诩域外之地,极度排外,向来看不起他们这些“俗世之人”,往年观神大礼从不请人,唯独见到连亭之后的那一次,才破天荒的派了贺尧风前来。
而正是贺尧风来青山宗之后,连亭才忽然失控。
他是因为魔气散失才致使身躯化作少年状态,可青山宗没有魔气供他吸纳,但连亭还是那么巧的恢复了实力。
那么巧的失控发疯,而后屠宗。
感情上她不认为连亭会做出这种事。
她仍记得飞仙阁前,他珍而重之的捧着手中的弟子令的模样,记得连亭面对化神妖王时,会一次次的挡在穆珩等人身前,他也愿意为了青山宗的声名去拼一把性命。
他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青山宗弟子。
她也记得魔渊之下,连亭恢复记忆之后仍旧愿意忍受她莫名其妙的脾气,愿意护住叶眠秋等人。
他嘴上说着不会放她走,可实际上却还是放开了手,一路护他们离开。
晏青棠不相信这样的他会屠宗。
理智上,她不得不想起被魔蛊入体之人――
不正是会无差别攻击所有活物?
他们顺着江玄微查出了贺长老,若魔蛊之事正和贺家有关,原著中贺尧风能拿到魔蛊便并不意外。
当世三位渡劫之一是当年跑掉的灵根供体,怕是发现这件事后,整个贺家都寝食难安。
恰逢连亭失忆,力量尽失。
这不正是除掉这个心腹大患的最好时机吗?
以魔蛊重新种进连亭的体内,驱动蛊虫杀人,还能借连亭之手将所有见过“连亭”之人一网打尽,既不漏风声,也不会脏了自己的手。
反正人是魔尊杀的,和他死里逃生的贺尧风有什么关系?
这怎么看都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
就是不知道原著里的连亭最后是用了什么办法,才又一次逃脱了魔蛊的控制。
但也可以想象,他绝对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晏青棠呆呆的坐在原地,脑子里原著剧情和现实打架,震得她眼前一阵一阵的眩晕。
稍微回过神来时,她立刻抓住了连亭的手,带着他离开了闹市,寻了一处僻静之地。
“你既然知道贺家人在那山中,很有可能要杀你,你还主动送上门?”晏青棠拧起眉头,“若他们又一次给你种下魔蛊怎么办?”
连亭心不在焉的垂下头,定定的看着晏青棠拉着他的那只手,几不可见的勾了勾唇。
他就势与她十指相扣,不答反问:“你担心我?”
晏青棠:“……”
她羞恼的想甩开他,但连亭自打恢复记忆后不仅人又变高了,脸皮也变厚了,死不撒手的腻着她,一点都没有做阿朝时的可爱。
晏青棠甩的胳膊疼,龇牙咧嘴的放弃了挣扎。
她随即也反应过来这一次和原著中并不一样。
连亭已然恢复记忆实力,早有防备,这次贺家若再想对他下手恐怕极难。
思及此处,晏青棠的神色这才稍稍平静了些。
可连亭却忽然出声:“你说得对。凡事都有万一,我并不能保证自己一定不会被算计。”
毕竟贺家是有一位渡劫存在。
连亭垂眸,一点点的靠近她,直至整个人都站在她的身前,几乎要将她拢进怀里。
晏青棠感觉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被他渡进自己的掌心。
他弯起眼睛。
“这下便万无一失了。”
晏青棠怔怔垂头。
她能感受到掌心这颗珠子里澎湃的力量,能感受到它与连亭紧密的联系。
这是魔丹。
魔族修行并不看灵根,撑过魔气入体,魔丹便会成形。
他们只修这一颗丹。
这颗丹是他们修炼的本源所在,也是……他们的命。
若是此刻她捏碎这颗珠子,连亭的境界将化为乌有,不死也会半残。
即便被魔蛊入体,只要这颗珠子在她的手上,他确实是翻不起风浪。
也确实是万无一失了。
可连亭就这般信她……不会杀他?
耳边仿佛又响起他了近乎喟叹的声音。
“我愿意为你而死。”
“且死而无憾。”
手中的珠子霎时变得极为烫手,晏青棠沉默了一会还是妥贴的收了下来。
“我相信连亭不会做出伤害师门之事,”她忽然道,“可也要防范山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