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到尾,容潋好像都被他们蒙在鼓里。
晏青棠有些心虚,她下意识的别开了眼,避开了容潋的目光,不自觉的揪住袖角扯来扯去。
却见容潋轻轻叹了一声:“我都知道。”
“有些事情虽然现在无法说出口,但带阿朝回来,是我自愿而为。”他在晏青棠错愕的目光中揉乱了她的发丝,温和道,“听话,躲起来。”
柔和的力量裹挟住晏青棠的身躯,将她送离了数丈之远。
晏青棠满心茫然的落地,满脑子里只剩下了容潋的话。
他都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连亭的真实身份?
什么又叫做“无法说出口”?
这看起来极平常的五个字却让晏青棠克制不住的想起了一些往事。
她也曾有“无法说出口”的时候。
那时她被“系统”规则所束缚,明知道“剧情”走向,却受制于规则无法对人言明,只能被动的被牵扯到剧情之中。
但后来她才发现系统其实从来都不存在,迫使她走剧情的一直都是天道,束缚她的也是“天道规则”。
那容潋……也是吗?
狗天道究竟忽悠了多少人?它是什么传销头子吗?
晏青棠有点想口出狂言,但怕被劈。
她只能将骂骂咧咧的话按在心底,眼见着容潋转身,毫不犹豫的踏前几步,站在了连亭身边。
九曜生散出灼日般的光芒,应和着段长老的剑气,一前一后的追随在朱红色的戟身之后,直斩伏稷。
――绝不能因为伏稷现在只有渡劫境界小瞧他。
毕竟无论是他的眼界,还是他的战斗经验、术法储备都是合道巅峰才有的水准,若仅仅是将他当成一个单纯的渡劫,怕是会吃大亏。
这种级别的战斗,炼虚之下去了就是个死,炼虚之上去了也得挨俩大嘴巴子,也就只有容潋和段长老还能插得上手。
其余人不得不退离数十丈,以免被卷进余波之中死无葬身之地。
众人远远望着缠斗着的四人,面色十分复杂。
谁也没想到魔尊连亭会突然出现,而且看起来好像还是站在他们这边。
但人魔两族积怨已久,绝大部分人还是觉得连亭是在黄鼠狼给鸡拜年。
有长老猜测:“如今伏稷还活着,想必早晚会重新夺回魔渊政权。而那连亭身为现任魔尊,伏稷若回魔渊必定影响他的利益,不如趁此时机,杀伏稷一个措手不及。”
他这话似乎是最能贴合现下情况的解释,众人也想不出更好的解释,纷纷颔首。
“有道理。”
四面八方的应和声中,不知是谁忽然道:“只是那拂霄戟又为何会在他手中?难不成他打上了佛宗,强夺了拂霄戟?”
在场佛宗弟子惊闻此言,顿时被吓得半死,手忙脚乱的掏出玉筒,赶忙联系宗门。
……也就没注意到恰好路过的明禅满脸心虚。
佛宗倒是没事,连亭也不会对佛宗下手,只是宗中出了他这个内鬼而已。
内鬼缩着脖子迅速混入人群,生怕被逮住吊起来抽一顿。
而此刻,人群之中,某个角落里,叶眠秋等人正在发呆。
虽然在如此紧急的关头神游实属不应该,但是――
那个魔尊连亭为什么那么眼熟啊!
“朋友们。”苏群玉气若游丝,“我觉得可能是这段时间太忙,没有好好吃饭的缘故,我好像饿出了幻觉,总觉得看见了阿朝他爹。”
时岁满脸恍惚:“但是,爹和儿子也不能长的一模一样吧!”
这个连亭除了型号和他们记忆中的不一样,其他的怎么看都是他们认识的那个阿朝吧!
苏群玉还是无法接受这个惨痛的事实。
他只要一想到自己曾经在魔尊嘴下抢鸡腿,又当着连亭的面朗诵《年下狠狠爱》,甚至有一段时间还将魔蛊的锅扣到了连亭的头上,苏群玉就觉得――
自己虽然还活着,但马上就要死了。
“老时。”他露出一个恬静的微笑,浑身都透露出被噩耗打击傻了的气息,“你们沧渊宗承接打造棺材的业务吗?”
时岁:“?”
他刚想拒绝这个晦气的订单,一个没摁住就叫自家师妹窜了出去。
向晚眼睛发亮。
棺材?
没打过想试试。
于是她问:“你想要滑盖的还是翻盖的?”
时岁是一个不扫兴的好师兄,他看着师妹很感兴趣的模样,立刻将拒绝的话吞进了肚子里:“我们还有飞剑式、丹炉式等多种款式可供选择,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师妹做不到。”
苏群玉闻言大悦,谨慎的沉吟了片刻。
“……可以打造成人形吗?”他顺手拉过身边的陆闻声,“就比如说就锻成他的模样。”
苏群玉腼腆一笑:“因为我比较怕黑,所以想找个人陪葬。”
陆闻声:“?”
他脸一绿,冷酷拔剑,看样子现在就想送苏群玉上西天。
乒乒乓乓的响动伴随着苏群玉鬼哭狼嚎的声音中,叶眠秋忍不住扶额。
有没有人还记得,他们最初讨论的是阿朝是连亭这件事啊喂!
……
……
连亭并不知道因为自己身份的缘由,致使胡言乱语的苏群玉挨了陆闻声一顿毒打。
他只是专注的应对着伏稷。
拂霄戟毫不念旧情的向着伏稷刺去,逼的他不得不退后一步,却正撞上了容潋的剑光。
他斩出了平平无奇的一式青山剑。
于是阴云散尽,灼日升空。
刺目地剑光搅碎了伏稷的罩袍,露出了其下的只挂着零星血肉的森森白骨。
伏稷光。溜。溜的一具骨架站在原地,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等奇耻大辱,偏生一边那个长的很潦草的人还突然吹起了口哨。
“不穿衣服到处溜达。”段长老探着头,抬指戳脸,“羞羞羞!”
伏稷:“……”
他一掌朝着段长老的天灵盖拍去。
段长老一扭屁股,身姿妖娆的躲了过去,超大声的阴阳怪气:“哟哟哟――恼羞成怒了呦。”
伏稷被他气的两眼发黑,总觉得段长老这幅臭德行有些似曾相识。
也就在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段长老手腕一震,蓦地起势。
他手中那柄平平无奇的黑剑又一次龟裂出道道裂痕,隐约可见其内流动着的璀璨星光。
剑身仿佛挣脱束缚般激动的颤鸣着,随着剑主的意志悍然下落!
这一剑划破虚空,留下了一道潋滟的剑痕,直斩伏稷面门。
伏稷蓦地睁大了眼。
“是你――”他在剑鸣之音中怒喝,带着恨不得生啖其血肉的狠厉,“我杀了你!”
他竟是避也不避的向着段长老那一剑而去,任由剑气撕开他的护体魔气,甚至连身后容潋和连亭斩落的攻击也未躲避,失心疯似的拼着半身骨骼被碾碎也要扑过去。
一颗头带着半个骷髅架子迎面扑来,换成苏群玉当场就得吓晕过去,可段长老却没什么反应,身形不退的再出一剑,锋利的剑身吻过伏稷的咽喉,几乎没费什么力气的就斩断了他的头颅。
段长老:“……哈?”
他有些茫然,正关注着战局的众人显然比段长老还要茫然,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愕然。
这就……死了?
段长老绝不相信伏稷就死的这般轻易,他难得蹙起眉头,神识蓦地散开,仔仔细细的扫过每一寸土地。
他看见了极隐秘的角落里正滚动着的一块白骨。
于此同时,连亭已然跃身而起,直奔那块白骨而去。
可他还是慢了一步。
那块白骨骤然跨过虚空,落在了内城上空。
古怪的气息霎时蔓延开来,晏青棠悚然一惊。
“他要自爆!”
随着她的话音,散落在地的尚能成型的白骨霎时飞聚而起,又夹杂着万钧之力炸开。
渡劫境自爆的威力何其可怖,凛冽的罡风霎时肆虐开来,仿若巨锤一般狠狠撞击在每一个人的胸口。
晏青棠也被这股力量震得倒飞而出,跌落在了飞身赶来的连亭怀里。
他宽大的袖袍拢住晏青棠的身形,替她挡去了大部分攻击,可即便如此,晏青棠还是觉得胸口剧痛。
其余人更是被震飞百丈,坠在地上时忍不住呕出了满口血腥。
轰鸣之音响彻,整个贺都城都在这股巨力之下坍塌,笼罩于内城上空的禁阵也应声碎裂,化作星星点点的流光,散入虚空。
阵破了。
虫傀发出欢欣喜悦的嗬哧声,瞬息之间便跃出内城。
他们并没有和晏青棠等人纠缠,甚至是刻意躲着他们的方位,脱困而出的第一时间便各自散开,涌向四面八方。
拦不住了。
阵法一破,这些虫傀就如同鱼儿入海,再无回旋余地。
晏青棠按住隐隐作痛的胸口,恍然间意识到:“伏稷从一开始就没想着和你们斗――他的目的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那就是破开禁阵,放出虫傀。
为此,他甚至不惜亲手毁去自己的躯壳。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他们一开始就做好了阵法被虫傀击破的准备,贺都城乃至北境各城的城民都已经被迁居至五宗下辖城镇。
在这些虫傀冲出北境之前,他们还有时间做准备。
但可以预见的。
这将是比仙魔之战更加酷烈的一场惨战。
晏青棠平息下紊乱的内息,稍稍侧过身子。
她听见有人在叫她:“晏小友,到这边来。”
晏青棠抬眼,正对上各宗长老们警惕的神情。
是了。
连亭在他们眼里就是个魔头,风评比伏稷好不到哪去。
但晏青棠没动。
她拍掉了身上沾染的灰尘,拢好了凌乱的发丝,极其自然的扣住了连亭的手。
“我就在这里。”晏青棠说,“我哪也不去。”
第96章 “这是我看着长大的身躯。”
冰凉的五指沾染上了她的温度,又自交缠的指间一路蔓延至心尖。
那一日,在青山宗的藏经阁中,她也是像今日这般扣住了他的手,对他说“我并不在乎名声”。
所以她今日就站在了他的身边。
哪怕他恶名在外,哪怕他身份暴露受人敌视,她也愿意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光明正大的与他十指交缠。
连亭的表情霎时柔和下来,垂下的视线一瞬不瞬的落在晏青棠略显凌乱的发顶上。
他再也看不见周围人警惕、厌恶的目光,整个世界都似乎变得虚无灰败,唯有她是清晰的、明亮的。
像是这万物沉寂的冬日里,一抹绚烂的春光。
心尖克制不住的滋生出一阵痒意,他反握住她,轻易的将她的手拢入了自己掌心。
各宗长老愕然的看着这一幕,不可思议的念头在心底发酵。
“荒谬!”当即便有长老低喝,“晏青棠,你知不知道你身侧之人是谁!又可还记得你的身份?”
晏青棠这一年多来声名鹊起,从小须弥境前连破四境,到梵音山上以身犯险,对战炼狱魔君,这桩桩件件都早已传遍天下,已然是仙门年轻一代的魁首,当之无愧的第一。
可她如今竟和一个魔头混在了一起――
若传出去岂不令世人耻笑!
气氛霎时凝滞下来,或看戏、或谴责的目光尽数落在了晏青棠身上。
他们并不眼瞎,也看得出连亭和经常跟在晏青棠身边的那个阿朝长得很是相似,甚至极有可能就是同一个人。
所以……青山宗窝藏魔族?
但碍于容潋和段长老尚在,倒是没人敢大声提出来,只是凑在一起交头接耳。
窃窃私语声中,晏青棠神情未动。
“我当然知道。”
“我知道他叫连亭,也知道他是阿朝。”她声音平和,却字字句句坚定有力,“我还知道是他在小须弥境中不顾自己力量尽失,奋不顾身的阻拦化神妖王,为我创造了布阵之机。”
“云州城中有他,梵音山上也有他。乃至今日他依旧站在了所有人的前面。”
“他从未滥杀过无辜。”
晏青棠向前一步,微微仰起了头,一字一顿:“他是我师弟。”
她声音不大,却依旧震得众人愣在了原地。
抛却那股面对魔族不受控制生出的愤恨之后,他们这才想起,在“阿朝”变成魔尊连亭之前,他也曾救过那么多的人,甚至今天……还救下了他们。
先前说话的长老一噎,偌周遭空气霎时寂静下来,只剩下了呼啸的风声不知疲倦的撞入耳边。
风声里蓦地响起一声轻笑。
“嗯,是。”容潋抖了抖九曜生,尚未还鞘的长剑便落下了星星点点的仙光。他慢条斯理的踱到了晏青棠和连亭身边,“他也是我的弟子,只要他愿意回来,青山宗就永远都有连亭的一席之地。”
他无疑是承认了连亭青山弟子的身份,哪怕会让他们背上“窝藏魔族”的罪名,也在所不惜。
即使青山宗给世人的印象就是随意到有些离经叛道,可此举依旧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偏偏在场的另一个青山宗长老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任由容潋胡作非为。
当即就有人偏头去寻段长老的身影,却发现他不知道何时拉出来了一把躺椅。
“看我干嘛?”段长老躺的肚皮朝天,悠哉悠哉的睨了那人一眼,“是我的英俊让你魂牵梦萦了吗。”
那人:“?”
他哽住,目光扫过段长老身上那件皱皱巴巴不知道多少年没洗过的宗服,又落在了他胡子拉碴的老脸上,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仿佛吞了三斤苍蝇般,一张脸五颜六色的难看。
段长老毫无自知之明,做作的捋了捋头发。
“对不起。”他沉重道,“我心里已经有人了,给不了你想要的回应。”
段长老捂着脸嘤嘤嘤假哭:“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联系了!”
那人:“……”
他瞬间没有心情管连亭的事了,被恶心的偏过头去吐的天昏地暗。
他真服了!
魔族的弟子有病的长老,之前还觉得温和有礼的容潋是青山宗唯一的底线,可结果他居然也是个胆大包天的狂徒!
他们青山宗就没有一个正常人吗!
段长老仅凭一己之力成功沉默了全场,美滋滋的掏出了一把瓜子开嗑,咯嗒咯嗒的响声中,明禅忽然上前。
“若是连亭有歹心,数月之前我们落下魔渊,那时他完全可以趁机杀了我们,又何必以剑相送,一路护佑我们走出魔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