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懒洋洋地朝后退了一步，做了个请布兰迪出场的手势，“说实在的，其实我也是被卷进来的受害者之一。”
布兰迪一顿，沉声道：“你住的公寓楼，每晚都会拉人进入精神病院。”
“……怎、怎么可能？”乔森怔怔的。
洛温提防着他眼睛变异，心说你连路边占卜师的话都信，却不敢相信发生在自己面前的事？
怪不得眼睛不好。
布兰迪没再过多解释，等着他慢慢消化。
几分钟后，乔森沙哑着嗓子开口：“我想起来了。是占卜师告诉我，我妹妹在这家精神病院里，只有通过那栋公寓楼，才能进来……”
因为害怕，他大脑自动把这件事忘记了。
洛温拍了下手：“很好——”
“但你们为什么来这里？”乔森话锋一转，人也变得凌厉起来，“也来找人？”
洛温示意布兰迪继续。
“嗯。”布兰迪点头。
“我们要找的人和你名字挺像。”洛温从顶上扯了几件病号服下来，慢吞吞地吐出几个字，“乔斯·费舍尔。”
*
在乔森醒来之前，布兰迪就是用这种语气，和她说的名字。
彼时彼刻，两人还正走在寻找乔森的路上。
布兰迪侧头听着走廊里的动静，轻声道：“来的时候乔森和我们在一处，闪光过后，我们之间的房间不会隔的很远。”
走廊里空空荡荡，环境幽暗清凉，只有两人踩在地板上的脚步声。
舒服。
洛温抬眼扫着两边紧闭的病房，随口“嗯”了声。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来？”半响后，布兰迪开口道。
洛温笑了声，她当然没相信什么为了“让她恢复记忆”的鬼话，并对这位管家看似平和忠诚的皮囊没什么认同感。
她能来，只是因为知道自己不会死。
布兰迪如果想找几乎坑害她，最后落进坑里的，十成十还得是他本人。
“找人呗。”洛温淡定道。
“你知道？”布兰迪顿了顿，第一次真正感到意外。
洛温掏出口袋里先前白大褂给的那张名片，翻到背面，指腹摸过上面细细的划痕，“破译了两句话，一句是‘救命’，另一句挺奇怪的。”
当时在壁炉前，布兰迪那句“摩斯密码”，还真不是在胡言乱语。
“什么话挺奇怪的？”
“你不知道？”
“嗯。”布兰迪平静点头道。
洛温端得四平八稳的表象差点裂开一条小缝，如果是她思考太多，那现在场面……会很尴尬。
尤其那第二句话确实很奇怪——
“素材很多。”
布兰迪沉默了几秒，确认地点点头，“那就没问题了。”
不，问题大了。
“请解释解释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洛温挑了下眉，“还有，你看着似乎没破译这两条信息？”
“嗯。”布兰迪点头。
走廊中间竖着一道大的铁推拉门，锈迹斑斑。
布兰迪上前，边推边平稳回答道：“我不知道这两条信息，但我去了他家，他给我留下了相关的线索。”
“‘他’就是你要找的人吧。”
“嗯。”布兰迪侧身，让洛温先行过去，声音冷冰冰地道，“乔斯·费舍尔，唯一一位能鉴定你的产权书的人。”
噢……
怪不得布兰迪这么火急火燎地赶来救人。
洛温迈过地上散着的旧报纸，问道：“所以，这位是怎么把自己送到这里的？”
“积累素材。”布兰迪的表情冻着，像是在极力避免洛温误会他和这位费舍尔认识一样，“他是个三流小说家。”
能只身前往精神病院积累素材，却还是位三流小说家？有这种精神和做事魄力，八成的人都能成功。
洛温没认真看待布兰迪的评价，随口问道：“都写过什么书啊？”
过了好半响，布兰迪才模糊回话道：“改编一些经典故事。”
“比如？”
“……《大臣们的新装》。”
洛温一时间还没想通，“什么新装？”
“大臣们的。”
“们？”
“嗯。”
“新装是《皇帝新装》里的新装？”
“嗯。”
“……”
洛温沉默下来。
……这也太三流了。
布兰迪停在洗衣房前，轻笑了声：“放心，为了保护莱布德镇的文明，他的书从来没被允许出版过——好了，前面那个跪在地上正祷告的，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了。”
*
乔森从惧怕愤慨到猜疑再到无语，统共用时七分钟。
无论别人再怎么骂那占卜师是个骗子，他都坚定不移地相信了她，然而现在……
他妹妹真和这种胡扯似的小说家在同一家精神病院？
乔森一边听着乔斯·费舍尔的故事，一边动作迅速，不伦不类的套好了病号服。
这里的病号服尺寸都要些偏大，袖管裤管都比正常尺寸胖上一两圈，明面上好像是为了方便病人在里面增添衣服，但莫名的，他就是感觉到了一丝别扭和不舒服。
乔森扣好纽扣，又将袖子挽了两叠。
他低头看了两眼，内心安慰自己道，这种宽松衣服本来就是没气质，更何况还是件病号服。
“你准备好了？”洛温挥了挥手，问乔森道。
她来时穿的便薄，人又格外挺拔，病号服笼统地罩在她身上，仿佛一件浅蓝色的西装。
乔森满脸麻木，又看向站在她身边的布兰迪。
对方苍白着张脸，因为察觉到他的目光，略带疑惑地朝他皱了皱眉，配上身上的病号服，活像什么刚出棺的吸血鬼始祖。
乔森：“……”难道这东西看脸？
等等。
他眯眼，仔细看了两人病号服下的衣服。
“你们不套这件裤子？”乔森问道。
洛温别开脸。
“就这么敞着穿？”乔森指了指他们的外套。
布兰迪垂眼。
“……”乔森深吸了口气。
如果他没想错……
这两个狗东西，里面的内搭都是提前选好的。
就为了配合今晚要穿的蓝白色病号服。
“哪有精神病人好好穿衣服的。”洛温冠冕堂皇道，“再说，穿得越怪，越能混淆视听。”
乔森：“……”
第15章 “他就会开始吟诵他的文学作品。”
各个病房全被锁着，从门外的窄长玻璃看过去，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反而有种要吞噬一切的压迫感。
尤其每张门上，还挂着同样的标牌：请确保您离开时，门是完好关着的。
就很骇人。
乔森在洗衣房里硬气了几分钟，现在面对着一眼望不到出口的走廊，梗着脖子，又嗫嚅着跟在了两人身后。
走廊暗暗的，但神奇的能让人看清。
“没见着有别的病人啊。”洛温嘀咕道。
“可能得找到什么开关。”布兰迪说。
洛温脚步一顿，在其中一间病房前停下，表情危险：“你不知道？”
乔森跟着洛温的视线怒目。
布兰迪点点头：“别担心，安排了猫头鹰去找。”
猫头鹰……
虽然看着不聪明，但布兰迪都这么说了，应该能靠得住。
洛温也放心的点点头，继续往前走道：“那我们就闲逛一会儿吧。”
乔森惊讶道：“猫头鹰？你能和猫头鹰沟通？”
这什么现实世界的仙子教父？
乔森嘴比脑子快，很快又迸出一句：“那你能听懂鱼说话吗？”
布兰迪：“……”
布兰迪：“不能。”
乔森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忽而又垂下目光，像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
“我之前和贝丝——我的妹妹，去莱纳湖边钓鱼时，总是钓不到。贝丝年纪小，就对着湖水喊，小鱼小鱼快上钩……”
“喊？那岂不是更钓不到？”洛温疑惑道。
“嗯，并且莱纳湖的鱼很狡猾。”布兰迪补充道。
眼眶刚蓄上泪水的乔森：“……”
三人已经悠哉悠哉晃到了走廊尽头，窗外远处，是莱布德镇大片的商户。只是寒天冷夜，多半商铺已经关了门，鲜少几个还在黑天里点着灯，琢磨着能不能多挣几个酒鬼的钱。
布兰迪手指在那一小片还亮着的商户上面点了点，淡淡道：“这些商铺里的东西，晚上不要买。”
乔森当即便紧张起来，咽了口唾沫，问道：“为什么？”
洛温也饶有兴趣地听着。
“黑心商家，赚不到钱就失眠，”布兰迪说，“价格比白天高出三倍的那种。”
乔森：“……”
洛温一怔，摇头道：“缺心眼才买。”
冷风从窗户边沿吹涌进来，洛温几乎把大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说这里真是小天堂。
乔森对这种危险行为极为手痒：“小天堂？”
“真正的天堂。”洛温摇手道，“在莱布德庄园。”
布兰迪认同地点了点头。
乔森心说就那座阴气森森的鬼宅？这是骗谁进去给鬼当养料呢。
他见不惯洛温这幅将摔不摔的样子，不过也没敢用“教导般”的语气让她下来。两番为难下，他随意说了个借口，将人从窗口处扒拉到了一边。
乔森站在窗口，冷风像千支针一样往他脸上砸，劈头盖脸的一脸痛感。
他木着脸朝下低头，头皮又被吹得生疼。
……这红头发的忍耐力真好。
因为借着“欣赏风景”的由头，乔森还是视线草草扫了眼底下的景色。
他们在的这层楼是七层，看的人身高不同，视线落脚点也不同。乔森这么低头一看，还真让他发现了新东西。
“这精神病院底下有片湖！”乔森抓着窗沿，向前倾道。
洛温将人一把拽了回来：“很危险。”
乔森：“…………”
他急匆匆道：“真的，湖就在墙角边上，小小的一片！”
布兰迪俯身望了两眼，冷静道：“那片小水坑？”
从这个高度跳进去，人恐怕活不了几秒。
“……”乔森搓了搓脸，嘟囔道，“感觉挺奇怪的。”
三人正闲聊时，几声“咕咕”的鸟叫从上空飘进窗口，紧迫地传达到了三人耳朵里。
“来了。”布兰迪沉声道。
走廊两边，所有紧闭的房门重叠的发出“吱呀”一声，从里面被人或轻或重的拉开。
十几双眼睛扒着门缝，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中，无声地朝三人的方向看。
“这……”乔森舔了舔唇。
“紧张什么？”洛温扬了扬袖子，看着潇洒异常，“我们也是病号。”
乔森当时便不好了，他心说你确定这样有用？
洛温仿佛感知到他的内心一般，笑眯眯道：“你这时候怀疑这个，是不是有点儿晚了？”
布兰迪抬了抬眼，透出“你想脱，也可以”的意味。
乔森默默裹紧了身上的病号服：“……”
不知为何，他的心慌感竟诡异的降了几分。
两人说话间，走廊里狂奔过一个四肢飞舞的疯子，他前脚绊右脚的往前横冲直撞，好像下一秒要跌倒，但又很神奇的保持了平衡。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跑的很有节奏感。
他急冲到三人面前，在乔森屏住的呼吸中，别扭地转身离去，又朝着走廊另一头狂奔而去。
乔森弱声弱气道：“他这是在干什么……”
“一目了然，”洛温抱着臂道，“在锻炼身体。”
乔森：“……”
布兰迪上前两步，正经道：“我们该找人了。”
“好，我记着呢，乔斯·费舍尔。”洛温点了点头，对乔斯道，“还有你妹妹，贝丝。”
几个斜眼的病号以气贯云霄之势给她的话伴奏：“啦啦啦啦……”
“怎么找？”乔森不安道。
“一间一间朝下找啊。”洛温说，“我们在最高层。”
说话间，她人已经到了最近的一间病房门口，一把推开了里面人握得死紧的门。
门里踉跄一声，病号可怜兮兮地跌坐在地上。
布兰迪几步上前，从口袋里掏出一步小册子，蹲下身在对方面前晃了两下。
病号眨巴眼睛：“……？”
布兰迪果断起身：“不是这个。”
洛温暗道声可惜，果然不能一次成功。
推门赶路间，她突然想起关键问题：“除了性别，这位作家还有什么特征？”
“高矮胖瘦，什么样都有可能。”
“……你们多久没见面了？”
“这家精神病院有问题。”布兰迪皱眉道，“他的模样，和他的心态息息相关。”
洛温心说这种关键事情你不早说，她问道：“那怎么认？”
布兰迪表情闪过十二分的不自然，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本一模一样的册子，快速低声道：“这是他的手稿之一，在他面前晃这个。”
“然后？”
“他就会开始吟诵他的文学作品。”
洛温想起那帮没穿衣服的大臣，当下就是一阵恶寒。
这活……不仅伤身体，还伤心灵。
不是一般人可以干的。
她正要说那刚好可以兵分两路，突然又想起件同样重要的事：“那乔森怎么认出来贝丝啊？”
“心灵感应吧。”布兰迪正着脸道。
“认真的？”洛温狐疑道。
不是不相信他们兄妹的心灵感应……好吧，她确实是不大相信。
虽然乔森一副急着要找妹妹的模样，但相处这么几小时下来，他似乎……挺矛盾的。
想找又不想找的样子。
“没办法。”布兰迪说，“即使贝丝脸上有什么标志性的胎记，如果她在当下，不认同不想要这胎记，她的外形就不会有。”
“……”还怪人性化的。
洛温思考两秒：“那如果我当下认同自己是个桌子呢？”
布兰迪：“……”
洛温转头回望走廊，乔森似乎已经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很久了，尤其是还穿着身病号服，看着仿佛已经融入了当地环境。
“……”洛温心说就这么一两分钟没看住，这位又变异了？
她随手便从旁边拎着只棒球棍，正缓慢踱步的病号手上接过棍子，朝着乔森快步跑去，同时还不忘回头说声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