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号茫然的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最终手还是比成一个圈形,假装棒球棍还在手上握着,继续在走廊里散步。
洛温赶到乔森面前时,他正双手捂着脸,声音从手缝里闷出来:“没希望的。”
洛温用棍子挑开他的手:“……还好,还是正常眼睛。”
乔森自顾自的悲伤:“我找不到贝丝,贝丝怎么可能在这里?警长的话是对的。”
——“你再也没法找回她了。”
“啊……”洛温慢吞吞地说,“所以,正在你背后,坐在窗口晃荡着腿的,那个戴草帽的小女孩——”
“是我的幻觉?”
第16章 敢情您也不知道?
她背光坐着,除了头上标志性的草帽外,脸模糊得和幅潦草的印象画一样。
不过显然这种小事无法撼动乔森的激动,他张开双臂,喊声震天撼地:“贝丝!”
贝丝抬起手,摸向头顶。
乔森人还没能跑出两步,面上就被飞来的草帽糊了一脸。祸不单行,他脚下不知又搭错了哪根筋,踉跄一下后,当即便脆弱地跪在了地上。
等他狼狈地从地上站起身后,抬眼一看,窗台空空荡荡,贝丝早已消失无影。
乔森跟梦游似停滞两秒,最后认命地转过头,气若游丝道:“贝丝呢?”
洛温认真想了两秒,“人是凭空消失的,首先可以排除跳下去的可能。”
“……”
乔森表情绝望地崩溃了会儿,突然又露出一个平静的微笑。
下一秒,他“扑哧”一声,露出了八颗牙齿。
“怎么了?”走过来的布兰迪瞥了眼笑得越来越猖狂的乔森,淡淡道。
洛温三言两语复述了下情况,手插进兜里,摸了摸里面的白大褂名片。
说不准,今天可能还真能用上这东西。
状若痴狂的乔森忽然地又收敛住笑意,硬邦邦地说道:“我得去找贝丝了。”
洛温点点头,心说你终于记得正事了。
乔森像想起什么美好回忆:“替她和你们道个歉,贝丝她……就是很爱做这些恶作剧。虽然挺好玩的,但吓到你们,真是很不好意思……”
洛温眯了眯眼。
虽然这位嘴上在道歉,没什么真情实感地歉意不说,言语之间,隐隐地还透出几分炫耀感。
不过他能哄自己开心,也就省得她再去敲一棒子。
也算两全其美。
乔森扯完不真诚的道歉,极为快乐地扬起手,朝两人挥了挥,“有机会再见!”
洛温:“……?”
下一秒,乔森和只被压缩得狠了的弹簧一样,飞速地撞开所有有意无意挡住他的病人,直接窜到了楼梯口。
洛温“啧”了声,没打算去追。
人作死,鬼也拦不住。
布兰迪朝窗口走了两步,蹲下身,从地面上捡起促使乔森滑倒的罪魁祸首,甩手抖了抖。
洛温接过去,仔细读了几行。
越读,她的表情便越麻木。
这是张标准的,一文不值的报纸。
标题一个赛一个夸张,不过一看正文,又只是扩充标题的车轱辘话。
拿这报纸来烧火,似乎都有亏待于火。
“这报社倒闭很久了吧?”洛温一目十行地扫了过去,兴致缺缺道。
“开得如日中天。”
“怎么会?”洛温挑眉。
“这家报社会刊登一切付它们钱的作者作品,没有下限。”布兰迪瘫着脸,“正好我们镇上,有几名表达力旺盛的富翁。”
洛温摇头:“不见得。”
“这样还不见得?”布兰迪随机念出上面的某一行标题,“婚礼当天,教堂压死神父:一场跨越种族的爱情悲剧,连载(六)。”
洛温沉默两秒,这篇虽然标题炸裂,但神奇的是正文还真是个正常的幼稚故事。
“你不是说《大臣们的新装》至今仍未在任何地方里刊登?”
她摇了摇小册子,感慨道:“可见这家报社,还是有一定的下限。”
“……”
布兰迪嘴唇动了动:“总之……”
他翻过报纸,找了几秒,终于在最犄角旮旯的地方找到想要的小版块,指了指道:“这才是我想给你看的内容。”
那是则寻人启事,字号比周围一圈的栏目都要小上一半,内容也只有短短几行:
乔森·约翰,男,二十三岁。
有知情者请致电贝丝·约翰。
启事旁边,有张模糊不清的照片,看面貌,似乎和乔森长得一模一样,只是比现实中更胖一些。
洛温揉了揉眼:“所以……失踪的是乔森?”
布兰迪摇头:“是贝丝。”
“……”洛温点点报纸,心说那这是在闹着玩?
布兰迪同样沉默,他弯下腰,从地上又随机捞了一份没有鞋印的报纸,对着光埋头找了会儿。
半响后,他指了指报纸的右上角,“这里。”
洛温凑过去看,不是同一期报纸,却还是那同一份毫无存在感的寻人启事。
她扫了眼满条道上分散的报纸,有的甚至还被病号团成了球,在走廊里四处乱滚。
“这些报纸上面,不会都有这则寻人启事吧?”
“很有可能。”布兰迪面色严肃的点头,“我一共看了七份,七份都有。”
“那这说明了什么呢?”洛温问。
“嗯,”布兰迪垂眼,“会说明什么呢?”
洛温耐心等了十几秒,只等来了走廊里病号的杂乱无章的嚎叫,以及布兰迪坦然的沉默。
洛温:“……”敢情您也不知道?
这么铺垫半天,她以为对面要故弄玄虚出个什么惊人的真相来,原来——
对方只是客观叙述一下事实。
布兰迪将报纸放回原位,“乔森寻找失踪的贝丝,这件事是今年春天开始的。
“但至于他为什么要在报纸上刊登相反的内容,我确实不知道。今晚,是我第一次看这家报社的东西。”
洛温心说这最后一句话好像没什么必要添加啊。
她耸耸肩,“等再遇见乔森,问问他好了。”
*
晃荡手稿找人的动作极为高效,没过多长时间,两人便已向下搜过了两层楼。
期间,洛温阻挠了三名想把手稿当食物的,敲晕了四名认为洛温在挑衅的,击退了两名把手稿当成洛温的求婚礼物的。
可谓人生经历大大增加。
站在第四层楼的最后一间房前时,洛温木着脸,开始认真思考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噢。
为了找乐子。
现在,人都快成乐子了。
她苦中作乐地想,这也算积累素材,等离开这破地方后,可以朝那报社投投稿。
反正她有的是钱。
布兰迪无声息地出现在洛温身后,问道:“怎么不进去?”
“一起进去,你开门。”洛温说。
她实在有点懒得应对可能发生情况。
布兰迪没说什么,应了声好,抬手便推开了门。
门内昏黑一片,重叠的“沙沙”声回荡在房里,听着像在间正举行期末考试,并离结束还有最后十分钟的教室里。
简而言之,听着不像一个人,像一群人。
洛温顿时起了精神,整晚的疲惫也全一扫而空。
她立马摸到灯的开关那里,抬手便是一拉——她倒是要看看,这位文豪长什么模样。
一阵白光后,坐在床上的乔斯·费舍尔抬着头,眉清目秀,满脸无害。
他的膝盖上放着本比他金发脑袋都要大的笔记本,眼神清澈地在布兰迪和洛温身上盘旋。
看着倒是挺正常的。
除了——
乔斯·费舍尔身体两侧,握着笔的八只手统一的伸出食指,指向布兰迪晃动着的小册子:“你们也是我的书迷吗?”
布兰迪深吸口气:“……”
找着人,比找不到人还难受。
洛温一阵恍惚:“……”这是何等的精神,竟然把自己变成有多双手的怪物——就为了写作!
如果这样,她或许也该放下偏见,去看看他的作品。
“你们好。”乔斯·费舍尔脸上泛起两坨红晕,“我可以为你们念念我的新书……”
“什么?”洛温满怀希冀地接话道。
布兰迪默默转过脸,开始思考捂住耳朵是否有失体面。
“改编自经典故事,灵感来源自这里的幸福生活——”乔斯·费舍尔高声道,“《阿里巴巴和四十个精神病》。”
“哐当”一声,八只手怪物的脸上多了本小册子。
他被砸得眼冒金星,当即便瘫倒在床,晕厥了几秒。
洛温收回手,淡定道:“手滑。”
布兰迪沉默两秒,点头:“人之常情。”
刚清醒过来的乔斯·费舍尔:“……”
你们好像是来救我的?
第17章 含入v公告
几秒后,它被只冻得发颤的手捞了回去,抱在了怀里。
“……”还不如让它就这么滚进床底。
洛温这么一砸,硬生生的把乔斯·费舍尔多出的手臂砸了回去,只剩下他身体两侧的六个破洞排气孔。
算是因祸得福。
只不过三更半夜,极其冻人。
乔斯·费舍尔抱着笔记本和册子,颤巍巍地缩进被子里,一副又神智不清的模样。
见半天没人说话,洛温眯眼道:“这样就结束了?”
布兰迪摇头:“没这么简单。”
两人将视线投射到床上人身上。
正准备将自己裹的正常点儿的乔斯·费舍尔一哽:“……”
他索性就着这么个造型,抬头望向布兰迪。
刚想开口叙旧,嘴唇还没张开,人便被对方的冷脸冻了回去。
乔斯:“……”也是,毕竟是他作死惹的麻烦。
他自知理亏,装作若无其事地又转向了洛温,讨好道:“这位小姐,请问您是?”
“洛温·格林,”洛温气定神闲道,“莱布德庄园的主人。”
乔斯头朝后仰了几厘米,意味深长地“噢”了声。
这是等他鉴定产权书呢。
有了被利用的价值,他人突然硬气起来,自我认知也变了个天翻地覆。
衣服上有破洞?
不,那将是引领莱布德镇的新兴时尚。
他一把掀开被子站起身,手臂贴着身体两侧,极尽僵硬地鞠了一躬:“格林小姐,我是乔斯·费舍尔,您可能还不知道我的名字……”
狗腿异常。
“布兰迪介绍过,”洛温顿了顿,微笑道,“你的名字,我已经烂熟于心,终身难以忘怀。”
乔斯:“……”听着怎么不大像好话。
他搓搓手,又清清嗓子,打算提醒洛温注意态度问题。人还没开始装上几秒,就被声充满嘲意的冷哼声打回了原型。
“清醒了?”布兰迪淡淡问道。
“……是。”乔斯老实道。
“怎么想的,来这里积累素材?”
乔斯人更蔫了。
几秒后,他小声嘀咕道:“就是遇见了个占卜师……她说我到这儿写作,之后写的书肯定能顺利出版,还有话题度什么的。”
触发关键词,两人均是一顿。
这占卜师……
逮着脑子不好的就祸害?
乔斯说完,见病房内鸦雀无声,还以为是这原因确实情有可原,值得原谅。
也是,毕竟是为艺术献身。
他整了整衣领,睁着双澄澈的大眼:“所以你们带了多少人?”
布兰迪看了眼洛温:“……我们。”
第三位疯疯癫癫的乔森,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乔斯·费舍尔僵了下,差点把笔记本摔在地上。
他保持微笑,抓狂道:“……就你们两个?”
洛温“嗯”了声,又摇头道:“说不定还得再救两个。”
乔斯·费舍尔:“…………”
他沉默了几十秒,脸色红得和猪肝一样,洛温一度以为他几乎要把自己憋死在当场。
最终,他缓缓吸气吐气,冷静道:“一二楼有医生巡逻,我们没法直接出去。”
布兰迪:“嗯。”
洛温咂舌:“那确实有点难办——医生人多吗?”
多吗?
“密密麻麻,多到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乔斯心中一声冷笑,满含热泪地看了眼病床。
铁床架,硬床垫,烂枕头。
然而就这么张破床,他以后还得分给这两个即将成为病友的家伙三分之二。
“院子有人巡逻吗?”洛温问。
“好像有……”乔斯迟疑道。
“一共两位,一位被灌了一桶葡萄酒,这会儿人畜不分。一位希望医院早日倒闭,巴不得我们把这儿炸了。”布兰迪撩起眼皮,从容道。
“那好办多了啊。楼边不是有片湖?”洛温不紧不慢道,“我们去三楼走廊尽头,跳下去游两下,九成的概率摔不死。”
“咣当”两声,笔记本和册子接连落地。
乔斯一阵恍惚:“……”听着竟该死的简单。
显得他憋在这病房里忍气吞声的写作日子,像什么在自我训诫的受虐狂。
下楼路上,乔斯一声不吭地听完了乔森和她妹妹的故事,神情跟吞了只苍蝇一样难看。
“我没在这里见过什么小女孩。”乔斯说。
“嗯。”洛温应了声。
“来精神病院找小孩,实属精神不正常。”乔斯鄙夷道。
布兰迪转头,轻声问洛温:“你怎么看?”
洛温略一思考:“半斤八两。”
布兰迪跟着点头:“旗鼓相当。”
乔斯:“……”我听得见。
*
不过等三人悠哉悠哉地晃到三楼走廊,事情还真没计划的那么靠谱。
忽略走廊上七零八落正游荡的病号,尽头处,窗口大敞,某位老熟人面对着他们坐在窗沿上,戴着草帽,极为轻松地悠然晃着腿。
洛温眯眼:“那是乔森?”
布兰迪:“看着像。”
乔斯摇头,开口便踩这位和他名字相似的仁兄:“不是我说,这种行为也太不成熟了。”
洛温也皱起眉:“他这是在学贝丝?”
找不到人,就模仿她、成为她。
这种心理……
她又悄悄摸了摸口袋里白大褂的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