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兰迪:“您该回庄园了。”
晚上太冷,说话时,他嘴边呼出了些白色的雾气。
……像荧幕中的某一幕。
“布兰迪,”洛温挑了挑眉,“弯一下腰?”
对方俯身照做。
黑袍在洛温手上转了个大弯,又原原本本地披回到了原主人身上。
布兰迪抬手,似乎意图要摘。
洛温制止住此人的行为,又帮他扣上第一颗扣子,垂眸道:“走吧。我们回庄园。”
第32章 “医者不自医。”
回庄园, 只需要人上车,车上路。
简单易行。
然而跑车还未发动,黑庄园的大门里又出来两位熟人, 一位正大摇大摆走路的光头, 另一位头虽然还蒙在黑袍里,但明显的在垂头丧气。
洛温眯了眯眼:“是院长和占卜师。”
布兰迪会意地点点头,油门一踩,便将车横在了两人面前。
洛温摇下车窗,友好道:“要搭顺风车吗?”
伊普洛斯黑脸道:“你当我们没车吗……”
“谢谢,”占卜师西里尔揭了面罩,露出张疲倦的脸, “很荣幸。”
伊普洛斯:“……”
他憋屈着脸去拉车门, 手抓了两下,没扣开。
伊普洛斯:“……?”
洛温捧着张笑脸,眼神扫过他全身上下的粘液,懒懒道:“要么黑袍脱了,要么开自己的车。”
“我里面没几件衣服!”
“所以?”洛温指指自己单薄的毛衣, 以示这事没得商量。
“你先回去。”西里尔转过头,对在原地跳脚的伊普洛斯说道。
后者顶着张不可置信的脸,憋着气,在无人挽留的情况下, 磨磨蹭蹭地转身离开了此等伤心地。
西里尔还没上洛温的车,伊普洛斯的黑车便和赌气似的, 一骑绝尘的飞了出去。
非常不留情面。
西里尔望了会儿车尾气, 眼神看着……不是很友善。
等她上了后座, 洛温才回收和善表情,挑了挑眉, “好久不见?”
这人支开伊普洛斯,只有一个可能,就是防止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东西。既然如此……她大概很清楚这趟顺风车里,他们两人的目的。
果然西里尔喟然长叹一声:“你想知道什么?”
“玛丽亚是你唤醒的?”洛温直接道。
“是。”
“原因?”
“一个预言。”这位占卜师苦笑一声,“我想打破一个预言。”
“看样子,似乎没成功?”洛温说。
“……”
占卜师本就愁容满面的脸更添几分沧桑,最后,她咬牙切齿道:“是。”
车朝着精神病院一路前行,没等洛温拿出审讯般的问法逐条逼问,占卜师的话便成吨似的往外倒。
仿佛这辈子没遇到过如此知心好友。
到最后,车上只剩下了占卜师一人絮絮叨叨的长篇大论,以及车前座两人时不时的“嗯”“竟然这样”的适时回应。
可谓相当捧场。
占卜师的大意呢,是说她有位同为占卜师的老师,人如何如何德高望重,能力如何如何难以超越,最巅峰的一年,做了十三个大预言。
其中一条,就包括了黑庄园的命运。
当着爱德华·威尔逊的面,她老师并没有直说看到的未来景象。但出了黑庄园的门,老师才摇了摇头,说是一副“爷孙背井离乡”的模样。
占卜师心说这简直荒唐。
哪有莱布德镇的人出走的先例?
于是十几年后,这荒唐事还真成了真。
“我引诱丹尼尔·威尔逊过来,是想让玛丽亚至少吃了其中一个,这样这预言横竖也没法实现……”占卜师恨恨道。
阴差阳错中,她还成了推动这事发展的一步。
洛温有几秒钟一言不发,闭着眼,似乎在仔细品尝这桶占卜师倒过来的苦水。
“你是说——”她最终缓缓道,“你身为占卜师,想打假你们占卜师看到的东西?”
“呃……”
占卜师偏开头,开始专心致志的欣赏窗外乌漆麻黑的街景。
“怪不得有句话这么说,”洛温悄悄对布兰迪说,“医者不自医。”
这位就是最好的例子。
正当时,跑车应景的到了精神病院门口。
洛温将人送下车,委婉道:“平时可以多找前同事谈谈心。”
占卜师脚下一个踉跄,转过头,幽幽道:“但这里能治病的,几乎只有我这么一位了。”
洛温啧了声,心说怪不得伊普洛斯要和她拼命。
“如果方便,你可以来我庄园里待上一阵子,”洛温说,“我们庄园也有位医生,最近在攻克心理学。”
“……卡丽么?”占卜师迟疑地问道。
竟然认识?
洛温意外地点了点头。
“有机会再说。”占卜师变了脸色,走路像跑似的窜进了精神病院大门,反手便落了三道锁。
看来不仅认识,还相当了解。
如此这样,洛温只能遗憾地挥了挥手。
布兰迪在她旁边,跟着抬了抬手。
两人正要转身离去,就听见“擦啦”巨大一声轮胎响,定神一看,是辆黑车神气地别了过来,正正好好停在了他们面前。
“院长?”洛温挑眉道。
正是院长本人。
他那身脏得鬼见了都拐弯的黑袍撤了,取而代之的是件华丽到耀眼的外套,像什么宫廷装束。
伊普洛斯傲慢地点了点头:“嗯。你们穿得也挺不错哈。”
洛温瞅了眼黑车的轮胎,敢情这位一路飙速前行,就为买件衣服炫耀?
布兰迪低声道:“这个时间,价格至少翻五倍。”
洛温啧了声。
这事明天早上传出去,早歇业的那帮黑心商家,以后不得含泪通宵贩卖商品。
两人面前,伊普洛斯叉着腰,正三百六十度的旋转着衣服,表情神态,宛若舞台剧演员。
洛温和布兰迪很给面子的鼓了鼓掌。
前者顺手客气地指了指黑铁门:“我们要走了,你也快回去吧。”
“好——”对面人眼神定在门上挂着的锁,肉眼可见的面色一僵。
“这……”他偏过头,“这?”
“你没钥匙?”洛温眯了眯眼。
“怎么会……”伊普洛斯退了一步。
洛温心说你有就见鬼了。
一共三把锁,其中两把都是占卜师从自己怀里掏出来落上的,再加上先前占卜师那道危险的眼神……
很难不让人认为是故意的。
洛温欠了个身:“伊普洛斯先生,您实在是光彩照人。我们这帮平民就先回家了,有机会再见啊。”
伊普洛斯:“……”
架子摆到这份上,他只好不尴不尬道:“哈哈,虽然如此,但话又说回来了——”
话没说回来半分,钴蓝色跑车便转了个弯,跑远在了冷风里。
相当迅捷。
两人回到莱布德庄园,已是接近凌晨。
羊角辫身上盖着张小毯子,在车道旁的草地上睡的昏天黑地。整座庄园内阴冷静谧,除了扫地的“唰唰”声,再无其他动静。
起居室内,洛温隔着落地窗远远地望着,眉眼略有丝困惑。
“布兰迪?”
“嗯。”
“其实我之前就想问……”洛温撑着脸,“不是说有危险警报声会响?”
“是。”
“但羊角辫进来,声音没响,伊普洛斯进来,鸟群反而有动静?”
洛温撑起身:“难道,伊普洛斯有我们预见不到的危险?”
“您多虑了。”布兰迪垂眼道,“如果伊普洛斯有危险,那这世界上人人都是恐怖分子了。”
“……”洛温心说也是。
两人离开精神病院那会儿,其实又折返了一次。
原因倒也简单,看看院长是否真的进不去,免得明天的新闻日报上多条《精神病院院长冻死》的娱乐新闻。
于是么,他们就目睹了这位衣冠楚楚的院长踩着车狼狈翻墙,还没翻成功。
相当凄惨。
最后还是他坚持不懈的哭声打动了西里尔,这新闻才没能上成。
这种智商的人……
到哪儿都是被当枪使的。
两人在起居室里又喝了会儿茶,才各自分开,回去补觉了。
猫头鹰苦等一夜,这会儿终于见布兰迪回来,一扫整晚的疲惫,精神亢奋的在卧室里乱飞。
再这么熬几晚,它恐怕作息要和真猫头鹰一样了。
猫头鹰:“晚宴怎么样?”
布兰迪轻笑了声:“挺有意思。”
猫头鹰点头:“没想到格林小姐在社交这方面,也颇具天赋。”
布兰迪将黑袍舒展好,收进个长布袋里,又挂进衣柜,才回身淡淡道:“黑庄园以后,大概不会再召开晚宴了。”
“……”
了解完事情概况后,猫头鹰眼中的迷惑不减反增,“既然如此,那你留着黑袍干什么?”
“有用。”
“……”脏衣服有个屁的用。
它还要继续挖苦,却见眼前人收起笑意,神色严肃道:“乔斯·费舍尔不能久留了。”
猫头鹰一愣:“为什么?”
昨天晚上你还叫人家多住几个月,今天就要赶人出门?
布兰迪沉声道:“镇长立的那三个条件……有问题。”
“洛温·格林想辞退你?”
布兰迪顿了顿,不置可否地偏过了头。
黑庄园外的夜晚有种毁人心脾的阴冷。
洛温·格林站在其中,眨着眼,说话时,口中没有一丝热气。
为什么……
会这样呢。
第33章 “卡丽应该有空。”
近两天来, 在莱布德庄园养伤的乔斯·费舍尔,一天比一天虚弱。
他在新日记本的开头郑重写下:我可能在见证一场针对洛温·格林小姐的谋杀,虽然我无能为力, 但至少可以用笔记录下这场罪行……
以下内容摘抄于他的日记。
[午餐是炸鱼和蔬菜汤, 味道不错,但其他两人似乎胃口不佳,我吃了很多。
下午去湖边绕圈跑步,想找的东西没找到。
格蕾丝顺便钓了几条食人鱼上来。她说我绝对猜不到她用了什么鱼饵,在我再三请求下,她透露出鱼饵来自洛温·格林……
上帝保佑,我没再继续猜下去了。]
[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安, 但没想到却正好看到了更毛骨悚然的画面。
起居室内的壁炉从来没升起过, 太冷,我并不是很愿意去。但中午路过时,洛温·格林正好缩在扶手椅上读书。
我仔细观察她手指或是其他部位是否有残缺,还没看几秒,就注意到有道和我刚刚一样专注的阴冷目光, 在无声注视着她——
是布兰迪。
如果只到这里,我或许还能解释这是他这种沉闷的性格使然,但很快,他朝猫头鹰做了个手势。
猫头鹰点了点头, 立马飞到了洛温·格林的脸上,用翅膀闷住她, 长达几分钟。
洛温·格林似乎无法呼吸了好一会儿, 最终忍无可忍, 才一把把它丢了出去。
如果我没猜错……
猫头鹰应该是受了布兰迪的指示……]
“在写什么?”
起居室内,洛温·格林合上《谋杀指南》, 问道。
乔斯·费舍尔忧心忡忡地回答:“日记。”
洛温“哦”了声,若无其事地打住了这个话题。
问的时候没注意主人公是乔斯·费舍尔,还好,他不是在杜撰什么新的小说。
布兰迪坐在洛温侧边的小沙发上,见着乔斯·费舍尔出声,目光才从洛温身上挪开,朝着他淡淡投了过去。
乔斯·费舍尔手腕一抖,笔记本“啪唧”一声掉了下去。
“在写什么?”布兰迪快一步帮他捡了起来,却没还给他。
嫌疑人亲自拎着关键证据,表情还一副不怎么欢迎他的模样……
乔斯·费舍尔坚强道:“……你刚刚没听到?”
“在想事情。”布兰迪手搭在笔记本崭新的封面上,无意识的敲了敲。
乔斯心说那需要盯着洛温·格林想?
……不会是在想怎么灭口吧。
“日记,只是日记。”他重复道。
布兰迪点点头,将笔记本还给了他。
后者抓起笔记本,又勉强在起居室里撑了几分钟,才若无其事的找了个借口回了二楼。
逃跑的全是痕迹。
洛温目送乔斯·费舍尔的背影离开,摇了摇头:“他的精神状态似乎不怎么样。”
黑眼圈,精神萎靡。
这么几天里,人瘦了小一圈,看着都快成第二个乔森了。
“卡丽应该有空。”布兰迪说。
“……”洛温说:“我看还是请占卜师过来吧。”
庄园环境优越,风水养尸,不大养人。
乔斯·费舍尔好歹也算是她的租客,如果在这里疯了,莱布德庄园的名声或许会赶超那座闹鬼的公寓楼。
布兰迪:“我去拟一份邀请函。”
占卜师推脱了几行,还是在信的末尾答应了邀请。洛温躺在主卧床上垂眼看完,随手打开床头边的抽屉,将信丢了进去。
床头柜上,是只制作精湛的八音盒。
这东西是格蕾丝今天早先时候送进来的礼物,八音盒上面是架迷你小巧的钢琴,琴键黑白分明。
钢琴家一身晚礼服,架势像弹巴赫,不过调子很简单,没有音乐水平的也能哼哼上两句。
稍显特别的,便是八音盒内里不知道做的什么机关。即使洛温·格林放在那儿不动,也会自动响两声,随后便和卡顿了似的,唱得一下一下的。
就很有趣。
不过觉得有趣的只有洛温·格林一人,半夜里,弹琴的这位缓缓淌下两行血泪,正正好好滴在琴键上,曲声悲凉凄惨,如怨如诉。
洛温动也没动,看样子睡得很沉。
钢琴家:“……”
她垂下头,默默擦了擦脸上的血,又伸出手,继续敲琴键。
“别弹了!”一道细小的,像道幻觉的声音在钢琴家耳边响起,颇有几分恼怒的意味。
然而这声音并不是她所期盼的洛温·格林发出来的,甚至在那一声后,声音再也没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