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两人头顶的灯在一声“滋拉”的预兆后,暗了下去。
起居室内光线昏暗。
不论这灭灯是自然还是人为,总归是给紧封的气氛松开了个口子。
洛温仰头看天花板,“坏了?”
“我去看看。”布兰迪说。
洛温索性在长沙发上躺下。
落地窗外,松林沉默。
几分钟后,闪电划过,雷声雨声骤起。
洛温啧了声。
……本来还想今晚去后院那座墓里躺躺的。
大概要被泡坏了。
灯闪烁两下,又恢复了长明。
洛温闭眼适应了一会儿,再睁开时,布兰迪已经回到了侧边的椅子上。
“夜里会很冷。”他轻声道。
这句话语气带着点儿恭喜的意味,洛温暗道声奇怪,抬眉模糊道:“是吗?那升火暖暖吧。”
“……”布兰迪垂眼:“不必。”
洛温心说这可是你拒绝的啊。
她可是个正常人。
两人心照不宣地别开脸沉默两秒,洛温又便回头:“所以,这灯是怎么回事?”
“是有人动了电路。”布兰迪说。
“贝丝干的?”
“或许。”
洛温啧了声。
这小孩是听故事听的生不如死,转头来换目标折磨了么?
对人下手可以,但碰庄园是几个意思?
不过么……
这事倒也不是毫无价值。
“我们的警报声其实很实时……”洛温说,“贝丝,估计是跟着伊普洛斯后面进来的。”
警报声响时,估计是贝丝穿越庄园大门的时间。
鸟群提示的根本不是伊普洛斯。
但他们听到时,正好看着伊普洛斯拔刀冲过来,这才产生了误会。
洛温:“这个‘有威胁的入侵者’的前提条件,竟然是针对会不会伤害庄园设立的……”
所以羊角辫来不响,卡丽来不响……这些人最多也就杀人,又不会伤害庄园。
就很主次分明。
布兰迪也愣了下,但竟然点了点头:“怪不得。”
“怪不得?”
“之前进庄园的几位继承人,”布兰迪说,“车开进大门后,都会响起警报声。”
洛温脸色一冷:“他们……都干什么了?”
“轻一点的,意图变卖庄园资产;最丧心病狂的一位,想把庄园上交给政府。”
“……?”
“更准确点,给镇长。”
这么肉眼可见的阴谋?
洛温叹为观止道:“你怎么解决的?”
“在我想出办法之前,事情便解决了。”布兰迪沉默两秒,幽幽道。
“是对方良心发现?”
布兰迪摇头。
“镇长的几位同僚不太满意这个安排,其中不乏身强力壮的……”
“……”
回到卧室时,洛温还是挂念着后院里的墓地。
……大概明天就得改名叫水坑。
她实在忧愁地难以入睡,最后靠着床头,伸手捞起八音盒,无意识地开始手动让钢琴家弹琴。
摇着摇着,音乐声渐渐变得复杂哀愁起来。
洛温发着呆,对此毫无察觉。
冤魂钢琴家热泪盈眶。
昨天晚上,她几次尝试弹奏,手指都被冻得没法继续,但她毕竟是多少年的老古董,怎么可能就这么屈服,不再吓人。
钢琴家决心改变音乐的目标。
洛温·格林没反应,那道让她别弹了的声音,可不是这么不给面子。
尤其……
她能感觉到,这声音今晚又到了这里。
很近。
钢琴家正如痴如醉地弹着,突然觉得外驱力没跟上,抬起头,就见了张冷若冰霜的脸。
怪——
怪好看的。
洛温:“……”
钢琴家:“……”
她僵硬着没敢动。
洛温嘀咕道:“八音盒好像就是这样。不摇了后,有延迟,还会自己动。”
钢琴家慌忙点头:“对。”
反应过来的钢琴家:“……”
洛温:“……”
不过洛温停止摇动的原因并不是她。
洛温望向钢琴家,不动声色地指了指床下。
“有人。”
她刚刚正摇着八音盒时,床板被人很轻的顶了下。
钢琴家提心吊胆道:“是吗?”
这估计就是她昨晚听到的那道声音。
洛温点点头,心想床下人八成就是贝丝,因为听了乔斯房间里的鬼故事,迫不得已才来钻她的床底。
不过……
不喜欢听故事,音乐都不喜欢?
“准备好。”洛温用气音说。
钢琴家一脸懵:“……准备什么?”
她脚下的舞台涌出股动力,人搭在琴键上的双手开始自动地弹起琴来。
钢琴家:“……”
琴声流畅而出,洛温匀速转着手腕,垂眼漫不经心地望向床边。
几分钟后,床板又很轻的朝上顶了下。
“动听。”洛温若无其事道,“我可以听一晚上。”
床下人:“……”
又过了那么七八分钟,兴许是床下人终于意识到洛温·格林的这句话并非空话,床板被极其有存在感的重重顶了下。
随后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爬出声。
贝丝憋着口气,四肢翻了过去,用面朝上的姿势掀开垂下的床单。以扭曲五官为主,“咯咯”的怪笑为辅,今晚,她一定要听到尖叫声。
然而……
出师未捷。
贝丝的头刚探出去,便和趴在床边一直耐心等着的洛温双目对上,手边还举着她深恶痛绝的那个八音盒。
“睡不着吗?”洛温友好道。
贝丝:“……”
她缓慢的,又缩了回去。
“那么,帮你放些助眠音乐。”洛温说。
贝丝忽地窜了出来。
她这回是以副正常的身体爬行,但不知为何,显得比以往的任何时刻都要灰头土脸。
洛温笑眯眯道:“好久不见啊,贝丝。”
她随手将八音盒放在腿边,没注意到钢琴家抬着头,一脸仰慕的模样。
贝丝“哼”了声。
“乔斯房间里的那段咒语……是你做的吧?”
咒语?
也是。毕竟这是乔斯的故事。
洛温气定神闲地扬了扬眉:“所以,你就动了庄园里的电路?”
贝丝邪恶地眯起眼:“这还只是一个警告……”
“这么困,就去睡觉。”钢琴家嫌弃道。
贝丝:“……”
她哽了两秒,若无其事的睁大了眼,证明自己意识清醒。
明天解决贝丝的办法就会到庄园里,洛温倒也不想激怒贝丝,只缓声道:“去呗,楼上还空着挺多房间的。”
贝丝:“你……”
洛温:“别担心,你的那份房租,乔斯会很乐意替你交。”
贝丝:“……”
这位恶魔般的小孩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发出了一连串冷笑,随后大摇大摆地打开侧门,身影倔强地消失在了院子里。
洛温:“……”这种怪谈小孩……会被雨淋生病么?
钢琴家这会儿完全没了被发现能动的不自然,站起身眺望道:“格林小姐,你放心睡吧,她如果敢回来,我会……叫您。”
洛温摸摸这位陶瓷小人,觉得手感冰凉,甚是不错:“你是活的?”
钢琴家提起裙摆,有些羞涩道:“如您所见。”
“格蕾丝知道这件事吗?”洛温说,“你是她给我的礼物。”
格蕾丝……
钢琴家顿了下。
话说回来,她似乎是格蕾丝派来针对洛温·格林的?
不。
一定是格蕾丝判断有误。
否则她怎么会伤害不了她?
莱布德庄园的继承人,必定是洛温·格林。
但假使洛温·格林知道,格蕾丝给她送了这么个鬼玩意——
想到这,钢琴家思索几秒,决心不能让洛温和格蕾丝关系变差,她坚定摇头道:“不,这是个秘密,格蕾丝……她只以为这是个普通八音盒。”
洛温心说也是,格蕾丝看着便对这些怪东西不了解,她只是喜欢送东西过来。
不过说起来,之前那个布娃娃,似乎还在卡丽手上?
洛温笑了笑,客气道:“谢谢你的音乐,很动听,我很喜欢。”
钢琴家盯着她选中的这位庄园主,声音细小但很快乐道:“为您弹奏,是我的荣幸啦。”
第37章 “这是很快?”
第二日一大早, 乔森提着一大筐毛线,十几根毛衣针,登门到了莱布德庄园。
他面色比上次见面要红润许多, 人更胖更精神, 走起路来无比流畅,完全没了上次平地摔的狼狈模样。
布兰迪将人接进起居室,后者兴奋地左右望望,“原来莱布德庄园里面长这样……”
“我们庄园很出名?”洛温挑了下眉。
“当然,”乔森点了点头,“我小时候晚上总想出去玩,我母亲就会讲点莱布德庄园里的鬼故事。”
什么会说话的猫头鹰, 夜里演奏的八音盒, 摔不碎的花瓶……
乔森感慨道:“效果非常好。”
只是偶尔会做些噩梦。
他回忆完有爱童年,一抬头,正好和面前庄园主垮着的死了一百多年的脸对上:“……”
庄园主:“……”屁的鬼故事。
谣传。
编排诽谤。
不过这毕竟是别人的童年幻想,洛温冷静几秒,还是决定不打破他的这层滤镜, 告诉他——这庄园其实就是座普通的温馨庄园。
再说……
名声越坏,怀着不轨之心的人就越少。
“那么,”洛温便过头,进入正题道, “你带了这堆毛线来是要……?”
“围圈。”乔森说。
这圈的占地还不能太小,说是要给乔斯·费舍尔留出乱爬的余地。
洛温想了想, 将仪式搬到了后院。
符合要求, 还正好能看看布兰迪挖的坑是否还完好。
车道上还留有大片大片的湿水。
法兰克站在水里, 面无表情地挥着扫帚。他脚边的白袍特意卷了上去,但环境特殊, 仍旧无可避免的沾上了几点污泥。
从他的动作神态来看……似乎生无可恋。
乔森远远地眺望,摇头道:“他就必须这会儿扫地?”
洛温目光也停在这位身上停了会儿。
她莫名地,觉得有种违和感。
好半响,她习惯性呼唤道:“布兰迪。”
“嗯。”
“羊角辫怎么没跟着法兰克?”
布兰迪看着洛温。
洛温双眼疑惑地看了回去。
布兰迪轻咳了声,不卑不亢道:“要不,我跟您一起去问问?”
洛温:“……”
啧。
现在过去问……除非是想被法兰克一起扫出庄园。
她若无其事地转回头,向着后院继续进发。
几人声势浩大地聚在后院里,提着毛线球,开始一圈一圈的围。毛衣针均匀的绕圈朝外散着,像儿童画里简略的太阳光线。
这事听着费力,但好在这些毛线球的线普遍又粗又厚,实际做起来,倒也不慢。
据乔森所说,这针和毛线来自位老太太,她平时会做些定制木偶或是娃娃什么的,但往往都高价难求。
毛线更是重金难买,如果不是这位老太太和他们家关系密切……
总之,这是个巨大的人情。
洛温:“乔斯·费舍尔会给你支票。”
“我并不是很在意这些,主要是感谢你上次救我的命,”乔森不太自然的摆摆手。
他顿了顿,两眼还是没控制住,冒着绿光道:“我就是听说啊,听说……乔斯·费舍尔是镇长捧在手心里的红人?”
“你们以后聊。”
洛温应付着,又看了眼乔斯·费舍尔。
红不红不知道……
再不治,人就真能被捧进手心里了。
洛温心不在焉地绕了两圈,很快便耐心告罄,直接将球丢给布兰迪,自己跑到湖边去看坑了。
不幸中的万幸,土地虽然湿润,但坑里却十分干燥。
这……
倒是很奇怪。
她刚想跳进去,突然又意识到这个深度下去,没有棺材做垫脚的,她没法靠自己上来。
就很不爽。
洛温只好又遗憾地摸了摸土地。
回去时,在现场的几位已经绕尽了六个毛线球,效率不可说不快。
乔斯·费舍尔睡了一晚上好觉,此刻神采奕奕,也拿着毛线球加入,正步履蹒跚的绕圈。
格蕾丝和艾伯特木着两张脸,也在辛苦干着。
洛温一扫眼,发现又少了某个熟悉的人。她抬脚,走到唯一清闲的乔森面前,问道:“布兰迪呢?”
乔森:“和猫头鹰走了。”
洛温轻啧了声。
她还没不满几秒,后背便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
此东西,正是许久不见的猫头鹰。
它身后的主人悄然而至:“我去询问了羊角辫的情况。”
洛温摸摸猫头鹰的耳朵,心说这倒是情有可原。
“情况如何?”
布兰迪低声道:“据法兰克所说,羊角辫凌晨还在。但乔森进庄园后,她便立马逃开了。”
洛温眯眼朝乔森望去。
对方局促两秒,随即露出了副人畜无害的笑容。
“他?”洛温摇头,“我看不像。”
“我也如此认为。”
“这堆毛线?”洛温瞄了眼地上五颜六色的圆圈,心下却觉得没什么特殊的。
“可能。”
乔斯·费舍尔正好绕到了他们两人旁边,扬了扬手中的毛球,乐观道:“你们说,贝丝会喜欢这种东西吗?”
“……”比起莫名逃跑的羊角辫,显然这位的精神状态更为要紧。
洛温从筐里捡出两个毛球,递给布兰迪一个。
两人沉默对望一眼,很快便开始了手上的动作。
又过了那么七八分钟,筐里的毛线球终于被全部拆完。乔斯·费舍尔蹲在地上戳着,人一个没注意,便被推着踉跄跌进了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