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刻,黎淼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正在被人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妥善珍藏。
心脏就是被明媚的太阳晒过一般,一阵热流正在血液里静静的,缓缓的流淌。
杨雅慧并不知道黎淼在手机里看见什么了,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只知道黎淼看了一眼手机,忽然就不说话了
杨雅慧六神无主地叫她:“哎,淼淼,你别不说话啊。”
“嗯?”黎淼放下手机,一点没在怕,“不用管她,我就不信实打实的成绩摆在面前,阿饼会更相信她一张嘴。”
她这个云淡风轻的态度,杨雅慧实在不放心。她不是不放心她的工作能力,相反在这方面,她十分信任黎淼。不过正是因为这样,要是最后因为办公室政/治导致黎淼被姚橙西压了一头,那才真是不甘心。
尤其是这一天姚橙西都没出现在工位上,杨雅慧更是心神不宁,总担心要出什么幺蛾子,所以她几乎动用了所有人脉,到处打听周五晚上的饭局发生了什么事。
到临下班的时候,她终于打听出来了结果。
姚橙西换了部门,去了娱乐版块,以后跟他们不在同一楼层上班。
黎淼只说一声知道了,没再多打听。
第47章 糖炒栗子 ◇
◎“亦阳哥?”◎
晚上果然像乔亦阳说的那样冷了些, 黎淼披着他的黑色夹克,在楼下等他。
正值下班点的园区人头攒动,黎淼左等右等, 没看到他人,想着他不是一个不守时的人, 正犹豫着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乔亦阳的电话先她一步打进来。
嘈杂的环境音听起来是在外面, 男人语气有些急:“我这边出了点事, 你能自己先回家吗?”
“我可以的,你忙你的。”黎淼说完, 等了等,见乔亦阳那边没有着急地挂断电话, 她问,“是出什么事了?方便说吗?”
“小伟找不到了。”乔亦阳说,“他一个周末都没回福利院, 刚才于丹瑶才问老师, 老师说他这段时间也没在学校。”
小伟……
想到那个命运多舛的孩子,黎淼不由得跟着担心, 她皱了皱眉:“你在哪?我跟你一起找。”
……
找人的地点无非那几个。
福利院附近,小伟常去的篮球场, 学校周围。
小伟所在的育才高中和鼎鼎有名的四中隔着一条街,太阳落山, 暮色沉沉, 黎淼和乔亦阳并肩走进育才后门的小路。
这里远离主路,是无证小贩们聚集最多的地方, 油炸鸡翅, 糖炒栗子, 烤冷面,油面筋的味道糅杂在一起,乔亦阳只看了他们一眼,垂着眼皮走到小路的尽头。
在奶茶店的旁边有一间校门通到地下,那是一家没有任何招牌的网吧。
有人进来,正在看电视剧的网吧老板懒洋洋地抬起头,让他们出示身份证。
乔亦阳先往里睇了眼,没看到人,才从裤兜里掏出证件,在老板面前一扫而过。
这个地方的老板见多了这个证件,一眼认出来,瞬间站得板正,嘴里吃了一半的棒棒糖规矩地拿出来。
乔亦阳无意声张,见老板要说话,冲他摇了摇头,带着黎淼进去。
网吧的灯开的暗,他们在里面绕了一圈,看见一台台五彩斑斓的屏幕扭曲地映在座位后面一张张聚精会神的脸上,黎淼听着少年们激烈的指挥声和无数骂声,没注意踩翻了脚下一桶没来得及扔的泡面,却在这群人中没见到小伟。
走出网吧,乔亦阳又给小伟打了个电话,还是没人接,也没人挂断。
小孩子无父无母,来自社会人士的捐助是他能得到的无数不多的零花钱,忽然渺无音讯失踪两天,不可能不着急。
黎淼提议道:“要不然报案吧,这样能找的人多,寻找的范围也大些,万一……”
万一小伟真遇到什么事,他们人多处理起来也方便。
怕他担心,后面这半句,黎淼咽回肚子里。
乔亦阳知道她在想什么,淡淡“嗯”了声。
回家的路上要穿过小树林,起了风,风吹树叶沙沙作响,扬起树林里的阵阵尘土,乔亦阳步子放慢,回手把她埋在夹克里的针织衫帽子拎出来,反手扣在她脑袋上。
她的帽子很大,乔亦阳手还没放下,一阵微风就把刚戴的帽子吹掉了。
他见状停下脚步,跟她面对面站着,抽出她帽子两边的绳子,麻溜勒紧,在她下巴处系了个蝴蝶结。
蝴蝶结一系上,帽子紧到盖住眼睛,黎淼一边嘟囔着“要瞎了”,一边把帽子往上拽了拽。
往上拽了一点,蝴蝶结又勒到下巴,没办法,她只能先把他系好的蝴蝶结松开一点。
调整帽子的过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奇怪的是,乔亦阳全程都没有说话。
等黎淼整理好,两只眼睛完全露出来,只看见乔亦阳半张紧绷的侧脸。
她顺着乔亦阳的视线看过去――
春寒料峭,枯树抽芽,草地里黄绿相间。
树林的最里端,三五个穿着蓝紫色校服的高中男生围成一个圈,在树林里格外突兀。
在他们围成的人墙中间,站着一个背着书包的矮小男生,男生低着头,瑟瑟发抖,两只手在身前恐惧地颤抖着。
有个男生把手腕掰到咔咔作响,舌头在上牙舔了一圈,视线自上而下看中间的矮小男生:“这他妈,怎么算啊?”
“挺牛逼,我哥们儿的妞儿都敢动心思。”又一个男生抬腿,踹了他膝盖窝一脚,他站不稳踉跄了几步,摔到刘奇伟面前。
看他这窝囊废的样,众人起了一阵哄笑。
刘奇伟跟着大家笑,抬起手――
忽然,他的手被一阵更大的力道钳住了手腕,生生向后折。
谁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连黎淼都没看清乔亦阳是怎么瞬间跑过去的,刘奇伟疼得直骂粗口,刚才还飞扬跋扈的人竟没了一点反抗的余地,只能顺着对方的力道一直往下屈膝,直到退无可退,单膝跪在地上。
几个学生看愣了,呆呆地看着他们这里本来最能打的刘奇伟,被人单手制服。
小伟跪在地上连抽了好几口凉气,熟悉了痛感,才勉强睁开眼。
姿势的缘故,他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面前的男人,而是穿过树林,正在往这边跑的,穿着他外套的女人。
而那件黑色夹克外套,他见过,上次男人穿着这件衣服去福利院,给他带了许多学习用品。
小伟的目光不敢直视,像失了魂似的喃喃道:“亦阳哥?”
手上的力道猝不及防再度加重,小伟疼到整张脸都扭曲着,为了逃避压迫性的疼痛,他甚至直接趴在地上。
旁边站着的学生这才如梦初醒似的反应过来,看了看小伟,又看了看乔亦阳,分辨不出来情况,不知道该走还是留。
有人问:“不是,什么情况,你们认识?”
乔亦阳眼睛都没抬一下,冷冷地看着小伟,手上的力道半分没减。
刚才找他的时候多有急,现在下手就有多不留余地。
黎淼停在离他们最近的柳树旁边。
那群学生很高,平均在一米八以上,她的视线平扫过去,只能看见他们的胸口。
这么远的距离,她想要看清他们的脸很轻松,稍微往上抬眼就行。
可是她不敢。
她一直在发抖,牙床都在打颤。她想抑制住这种颤抖,咬紧牙关,却上下牙磕碰,颤的更厉害。
在那一瞬间,她分不清自己是黎淼,还是黎花,她只知道,她好害怕,好恐惧,心脏狂跳,好像下一秒就要从胸口跳出来,滚到地上,沾满泥泞。
她总觉得他们的脸,他们的语气,他们的表情,非常熟悉。
他们撕扯着她的头发,把她往回忆的深处拽。
她不停地擦眼泪,眼泪却啪嗒啪嗒越掉越多。
听到她这边反常的声音,乔亦阳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没来由的,黎淼在看到他眼神的瞬间,想要跑。
她在这一刻,拼了命的想要逃离乔亦阳。
像是身上被肮脏的恶鬼附了身,她怕乔亦阳看她一眼,就一同被牵连。
可她跑不了。
小腿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抽筋,她的脚像在地上生了混乱曲折的根,死死地定在原地。
乔亦阳撒开钳着小伟的手,走到黎淼面前,温热的手掌拭去她脸上大片大片的眼泪,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黎淼好怕,好怕好怕。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时隔这么多年,在她已经是大人的今天,竟然会被比她小了这么多的孩子们吓到失语。
她被她刚才看到的场景吓脱了力气,想要蹲下,膝盖却早就僵了。
旁边的几个学生其实也吓到了,刚才乔亦阳钳着小伟的时候他们都不敢靠近,现在男人稍微离开了点,他们才敢过去看看小伟的情况。
“刘奇伟,你还能起来么?”
“至于不至于的?”
“你要这样可没劲了啊。”
“这样吧,今儿你哥过来了,我们先撤,明天上了学再说。”
他们的语气不像刚才对着矮个子男生那样耀武扬威,明显有了害怕的意味,只是不敢承认。
最后的男声说了先撤,其他几个男生拿了书包,迅速离开,一秒钟也不敢多留。
在黎花被校园暴力的那一天,没有出现乔亦阳这样的人。
她被那么多人,围在中间,害怕到无以复加,他们骂她,打她,她却连脱力都不敢,拼了命地撑着。
人在巨大的恐惧和威胁之下,内心是一片空白。
就算是刚才,她看到了那样的一幕,也是跑到他身边,才敢害怕。
可事实是,那些人和他们一样,不过是学生,和那时的她一样,是一帮没有长大的孩子。
乔亦阳还什么都没有对他们做,他们就已经在害怕,抱着书包四下逃窜。
他们根本就不值得恐惧。
但就是这样的一群人啊,给她的这一生,带来无法磨灭的痛苦。
她就是被这样差劲的一群烂人啊,毁了本该明朗的一生。
她为什么要被这样差劲的这一群烂人,毁了这一生啊!
黎淼“哇”地一声,啕嚎大哭。
小伟趴在地上,无声落泪。
人群散去,风吹叶落,每个人都被自己内心的黑暗笼罩着,忘记了在他们身边,还留着一个瘦小的男生,他并没有跟着那群人一起走。
在他忽然撕心裂肺地喊“妈”的同时,黎淼看见一个红着眼眶的中年女人,举着转头,对着乔亦阳的后脑勺,狠狠往下拍。
作者有话说:
她为什么要被这样差劲的这一群烂人,毁了这一生啊。
第48章 慢放电影 ◇
◎“来,过来坐。”◎
爱子心切的母亲, 高举着砖头,落下来。
那一幕,像是慢放的电影。
沉默的树林在摇曳, 不知情的树叶缓缓下坠,黎淼听到自己喊出一个单音节:“乔――”
她用尽了全身力气, 想推开乔亦阳,可她此时全身上下的力气加起来, 也所剩无几。
就在砖头即将砸到他后脑的前一秒, 乔亦阳反应迅猛地回头,扯住了女人的手臂, 他的手掌并成手刀,磕在对方的手腕上, 女人吃痛,砖头应声而落。
女人一口咬住乔亦阳的胳膊,下了狠劲儿, 边咬呲牙骂:“流/氓!地痞!”
矮小的男生跑来, 在男人和妈妈面前,一时竟不知道该先拦谁。
“妈!”他哭着喊, “不是他,不是他, 他是帮我的!”
……
晚上七点,医院。
女人用尽全身力气的那一口, 隔着衣服, 把乔亦阳的手臂咬出一圈血痕。
他的手本就有旧疾,挣开她的时候不慎脱臼。
乔亦阳已经把脱臼的部分接上, 可黎淼执意带他来医院。他不想她担心, 便来了。
跟他们一起来的, 有小伟,还有男孩和男孩的母亲。
男孩的母亲在路上已经知晓了事情的经过,在医院的科室里指着小伟的鼻子骂:“没人要的杂种!活该你爸妈不要你!”
小伟一声不吭,忍着屈辱,脖子上的筋用力梗起。
医院里人来人往,科室门口聚集了许多来往的陌生人,围观中年妇女用尽全身力气羞辱一个孩子。
先来的人给后来的人解释来龙去脉,指指点点。
在同一科室的病人上来劝:“话别说那么难听,都是孩子。”
“孩子?”男孩母亲眉目一凛,“他算是什么孩子?这种只会打架,欺负弱小的人,是社会的渣子!骂他是轻的!这种渣子就该死!该枪/毙!”
黎淼垂着眼睛,眼前的景象晕开一片。
乔亦阳捧着她的脸,让她靠在他没受伤那侧的肩上时,她顺势看了一眼小伟。
几个小时前她还在心疼的男孩,现在在她眼前,被陌生人羞辱到无地自容。
对于一个从小被遗弃的男孩来说,这个母亲的话太重了,听的人心里发酸、发紧,悲从中来。
可对于一个施暴者来说,再重的话,黎淼都觉得不够重。
他,他们,确实,都该死。
两种浓烈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黎淼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是心疼,还是害怕。
拿到缴费单,她什么都没想,逃似的要去交费。
“还有你们!”男孩的母亲忽然转过头来,将矛头对准黎淼和乔亦阳,“你们要养的孩子,别他妈只知道养不知道管!”她指着乔亦阳,“今天这事,你也不冤枉!”
乔亦阳没有错。
黎淼很清楚,乔亦阳没有错。
可是在一个护子心切的母亲面前,她没办法替他解释。她只能止住眼泪,面无表情地与他一同承受。
她用微乎其微的力量,告诉这位母亲她的立场。
乔亦阳也没有开口。
他侧着脸,转向另一边,白炽灯的阴影将他沉默的轮廓,映在医院弥漫着消毒水的墙上。
男孩的母亲仍未停:“我告诉你们,今天也就是我儿子没事!但凡今天他们这帮人动过他一根手指头,这事都不会这么轻松翻篇!”
科室外面的人越聚越多,有人开始拿着手机录像,被霸凌的男孩觉得丢人,挡住脸,拽了拽他妈妈,小声说:“妈,别说了……”
一路过来他妈妈知道儿子没被打,所以从进到医院就一直在骂人,这时才想起来问她儿子:“恩泽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
“精神状态呢?用不用去精神科看看?”
“妈我真没事……”
确认孩子没事,母亲再度抬起头,看向黎淼和乔亦阳,冷哼了一声,掏了掏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