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撑住,撑住。
夜幕降临,院子里只剩下灯笼里散发出来的烛光。
她不知道自已跪了多久,没有人来告诉她时辰,她只是脑袋愈来愈沉,意识愈来愈不清晰,再也支撑不住沉重的身体。
她倒在雪地上,冰凉的雪刺激她的伤口,让她有了一点点睁开眼的清明。
视线里,有个身影走向她,在她身前蹲下来。
他生得多么好看啊,冷峻的脸,如画的眉眼,偏偏永远冷若冰霜,偏偏冷酷无情。
他将她抱起来,她看着他精致的下巴,气若游丝:“二哥,你为什么防线那么严,你会不快乐的……”
慕蔺脚步停顿,低下头去,怀里的人已经陷入了昏迷,烛光映照下的脸惨白无色。
陆绾儿是被痛醒的,勉强睁开眼,自已正趴在床上,上半身不着一物。
轻轻动一下,后背的伤口就扯着疼。
她忍不住轻嘶了一声,守在外间的璎珞闻声连忙走进来。
“陆姑娘你别动,就趴着好好休息。”
她端了药过来,望着她背上的伤,眼泪便落下来。
“陆姑娘,对不起,是我让你受苦了……”
给她处理伤口的时候,衣裳已经被抽成丝和着血液一起凝在伤口里,要不是陆姑娘发高热陷入昏迷,她拿着镊子夹那些碎布时,她一定疼得很。
陆绾儿很轻地摇了摇头,张了张嘴,却是吐不出一个字。
璎珞喂她喝药,见她望了眼窗外。
“你昏睡了一天两夜,今天已经是第三日清晨,你先喝了药,我再去唤女医官过来。”
一天两夜,也就是说,今日已经是斋戒的最后一天,明日便是圣祈。
有人推门进来,是枫红,她手里拿着一个玉瓶。
她在床榻旁停下,陆绾儿用尽全力将璎珞拉到一旁,仿佛生怕她下一刻会受到伤害。
枫红居高临下睥睨着她,对她的动作不屑地轻嗤一声。
“我不想隐姓埋名做好事,所以算着怎么着你也该醒了,来给你送药。”
陆绾儿有些不解,璎珞鼓起勇气道:“多谢姑娘好意,但是女医官已经开了伤药。”
枫红转向她,把玉瓶扔进她怀里,璎珞下意识便接住。
“我自已抽的鞭子我清楚,普通伤药作用不大,躺个十天半月都不见得能下床走路,要是想少受点罪,就收着。”
她折身往外走,“别误会,只是你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我也不好向我表哥交差。”
廉狱站在北苑外面等着。
枫红踏出来,“走吧。”
“回寻春院?”
“那不然?一院的人在等着我回去。”
廉狱震惊,“枫红,你转性了?”
按照她的性格,应该是不会就这么罢休才是,可是今日却来送药?
枫红瞥他一眼,“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野蛮刁钻的女人?”
廉狱忙摆手,“不是不是,我绝对没有这么想。”
“嘁。”
枫红不以为意,她要真是那样的人,主子怎么会让她一个人掌管整个寻春院?
“廉狱,我在寻春院待了这么久,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很多人我一眼就能看出对方心中所想,可是公子,我真的不懂他。”
两人往府外走。
“公子前日的架势,分明就是想让那女人死,可是,不到一个时辰,他便亲自抱着她回了北苑。”
他当时分明面无表情,可是她却隐隐觉得他眼里蕴着些怒意。
可是女医官来时,他只说了三个字,救活她。
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直到今日都没有出现过,也没有问过一句。
枫红猜想,或许只是因为,公子留着她还有用?
廉狱道:“公子在想什么,又岂是你我能随意猜测的。”
“也是。”
枫红点点头,“不过这陆绾儿倒是挺出乎我所料的,但她要做阁主夫人,还是差得远了。”
第80章 驻防将军徐鸿光
凛寒发现,回京上的路变得轻松许多,也快了许多。
大概是因为公主殿下这个小侍卫不再为了摆脱他而与他缠斗或是故意绕远路。
难道是发现摆脱不了他,又杀不了他吗?
他心里沾沾自喜,为自已的能力感到自豪。
就这样,凛寒与阿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两人互不干扰,仿佛形成了一种难以言说的默契。
直到路程行了一半,两人在一家客栈落脚。
凛寒住在阿烈隔壁,夜半时,听见旁边传来几声响动,随后是开门声。
他轻轻打开门,看见阿烈的背影走下楼去,脊背有些佝偻,手捂着肚子。
凛寒走向另一边,在对面的长廊下,看着他走向了客栈里一个洒扫的妇女,低声和对方说了些什么。
那妇女面上的表情似乎有些惊诧,上下打量他,随后说了几句话,手也比划着,像是在指路。
阿烈转身就走,走出一段路,凛寒也听到那妇女的声音。
“喂,等等!现在这么晚了,商铺早就关门了,你先回房去,我等会儿给你送上去。”
阿烈回过身来,似乎是对她道了声谢,同样是捂着肚子上楼回到房间,凛寒看见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过了大概一刻钟的时辰,方才那妇女端着一个托盘上楼去,上面盛着一只药碗,里面装的不知道是什么药,还有一块黑布,包裹着什么东西,凛寒看不出。
她叩了下门,然后推门直接进去,并随手关上了门。
凛寒疑惑,他受伤了?可是他们这一路走来都无风无浪,他怎么没见着他什么时候受了伤?
又过了一刻钟,妇女端着空药碗走出来,黑布不见了。
凛寒又等了一会儿,没再见到阿烈出来,于是他下了楼,去后厨寻方才那个妇女。
他递给对方一个银锭,“方才你去送东西的那个人怎么了?”
老妇看向他,黑巾蒙脸,浓眉大眼。
她笑呵呵道:“哎哟,那小公子啊,是胃症犯了,我给他送点暖胃汤,和几副贴的膏药。”
胃症?凛寒将信将疑,揭开炉灶上瓦罐的盖子,往里面瞧。
生姜、枸杞、红枣、莲子。
确实是普通的暖脾胃的汤。
他放下盖子回过身来,老妇对他笑:“大人可还有什么疑问?”
他摇了摇头离开后厨。
老妇看了眼他的背影,将银锭收起来,装作无事发生。
凛寒回到自已的房间躺下,只是一整晚都不敢深睡,一直提心着隔壁的动静。
那个人似乎是痛得厉害,一晚上翻来覆去,直到天快亮时,才渐渐安静下来。
可是不到半个时辰,凛寒都快要陷入沉睡时,隔壁的人却又似乎起身下床了。
他连忙也穿上鞋,果然见阿烈已经拿着随身行囊下楼走了。
看一眼外边,天刚刚亮起来,客栈里只有几个堂倌在摆放桌椅。
这人,都犯病了还要马不停蹄地赶路?也不知道休养的?
凛寒赶紧收拾好,跟上去。
徐鸿光将军在今日傍晚时分抵达了京上。
作为一个驻防大将军,边疆离不开他,所以他是掐算着日子,在圣祈的前一日才赶来。
而此时尚处于斋戒,一切从简,不可设宴。
徐将军却也是并不在意这些形式上的东西,一进宫,就直奔坤宁宫。
坤宁宫的院子里有一个秋千,是儿时父皇亲自为母后搭建的,后来母后常常抱着泱肆坐在秋千下聊天。
母后走后,泱肆也常常会一个人坐在秋千上,缅怀那些一去不复返的时光。
在她的记忆里,母后是一个很温暖的人,不论何时永远面带微笑,那样温和的笑容好像刻在了她的脸上一般,明媚动人,照亮了她整个童年。
母后教她和皇兄读书写字,会给他们讲好多好多故事,和他们在坤宁宫捉迷藏。
泱肆不求能回到儿时,只是想,如果能再见母后一眼就好了,就一眼。
“丫头!”
外面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有人踏进来,泱肆循声望去,来人一身战甲,身形魁梧,威风堂堂。
他一面大步走进来一面四处望:“我家丫头在哪?”
泱肆一下笑起来,挥了挥手,小跑过去。
“国舅!”
看到她,徐鸿光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拉着她的手臂在自已面前转了一圈。
最后得出所有长辈都会有的结论:“怎的一年不见,瘦了不少?”
泱肆嘿嘿笑,挽着他的胳膊去正殿,“哪有,是国舅又强壮啦!”
正殿,徐鸿光焚香,插进紫檀香炉里。
“音书,阿兄来看你了。”
泱肆站在他旁边,叉着腰:“母后,我要告状,国舅这次回来没有给我带礼物!”
徐鸿光一怔,随即哈哈大笑:“丫头啊,你究竟是想我,还是想我给你带礼物啊?”
泱肆吐舌头,“都想!”
徐鸿光无奈笑笑,从怀里摸出一个锦囊递给她。
满怀期待地打开,当看到里面的东西之后,泱肆小脸就拉下来:“夜明珠?国舅真是愈发敷衍阿肆了……”
宫中的夜明珠数不胜数,并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更何况这才一颗。
“你到晚上再仔细瞧瞧。”
徐鸿光凑近她,哄骗小孩一样神秘兮兮的语气:“这跟普通的夜明珠不一样,我跟你说,这个啊,可以看到未来……”
泱肆:“……”
得嘞,真当她还是个两三岁的小丫头。
在坤宁宫待了一会儿,徐鸿光才前往御书房面圣。
然后就一直没出来,皇帝摒退左右,无人知晓二人在里面讨论什么。
但是泱肆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肯定与林家,与立后有关。
国舅当着她的面不提,是因为始终把她当成孩子,不想让她为这些事烦心,他过后自已去解决。
第81章 人比花娇
入夜,泱肆拜别母后,准备回未央宫。
经过梅阁时,她又停了下来,思忖须臾,踏进去。
梅妃坐在院中的石凳子上,面前陈列着茶具,她正用金茶匙从茶叶罐里舀了茶叶,添往茶壶之中。
听到脚步声,她动作未停,“这几日无雪,明日圣祈应当也是个好天气。”
她往茶壶中倒入沸水,刮沫、淋壶、烫杯、斟茶,一举一动优雅大方,做完这一切后,她才起身,向立在一旁静静观赏她泡茶的泱肆福身。
“殿下,坐下喝杯茶吧,这是我特制的梅花茶,今年泡的第一壶,味道是最好的。”
泱肆坐下来,举起茶杯,送到唇边抿下一口。
梅花里面加了绿茶,不同于其他茶的清香,这梅花茶更多的是一种冷香,犹如它高洁的品质。
放下茶杯,泱肆轻笑:“我真是有幸,每次来都能尝到娘娘的手艺。”
梅妃嘴角浅笑:“能有人来尝尝,我才该感到高兴。”
她并没有特意指泱肆,而是说,有人。
泱肆扭头望着院里依旧在盛放的梅花,道:“娘娘可以送我几枝花儿吗?”
“当然。”
梅妃欣然同意,“殿下怎么突然想要我院里的梅花?”
泱肆想都没想:“因为这里的梅花最好看。”
“噗嗤。”
梅妃笑出声来,“世人所传果然皆不可信。”
泱肆看向她,“什么?”
对方摇了摇头,“无事。”
泱肆还有些不明所以,梅妃又道:“这花摘了养不了几日,殿下若是喜欢可以随时来看的。”
“我想明日送人的。”
泱肆解释。
“送人?”
梅妃柳眉轻挑,“可是殿下的心上人?”
泱肆毫不避讳,大大方方承认:“是。”
梅妃又忍不住掩唇轻笑一声,“殿下果真是与众不同。”
这世间历来皆是男子送女子花,这女子送男子花,她倒是头一回见。
不过,更让人羡慕的,是她的敢爱敢恨。
“殿下是想明日圣祈时送吧?既是如此,这花还是先别摘了,待明早天明,我亲自挑选几株漂亮鲜艳的,修剪好了命人送去给殿下。”
“那就多谢娘娘了。”
泱肆颔首道谢,又道:“娘娘明日不去参加圣祈?”
梅妃轻轻摇头:“不了,陛下和殿下福泽天下,我便无需祈福了。”
“圣祈可不只是祈福。圣祈更多的,其实是去看看大北的子民们,祈福只是子民们信仰尊崇的君主给他们一个的承诺,承诺会让他们一直安居乐业,丰衣足食。”
泱肆劝道:“娘娘不想去看看吗?看看这大北盛世,看看这人间繁华,看看街上百姓们脸上满足的笑容,你也会感到开心的。”
梅妃有片刻的失神,随后,才点点头,笑道:“如此,明日我便带着梅花亲自去转交给殿下了。”
冬至祭天,天子圣祈,大北历年的习俗。
天未明,泱肆就被落染唤醒,沐浴更衣,梳洗打扮。
泱肆还没完全清醒,半睁着眼任她捣鼓,然后里三层外三层穿上繁重的礼服。
一切准备就绪,落染搀扶着她踏出未央宫,已经有轿撵侯在外面。
圣祈之前,天子宗室须乘轿撵环游皇城,向百姓们问好,既体现亲民,又展示皇家威严。
泱肆提着厚重的裙摆坐上轿撵,落染行路伴在一侧。
在宫门前整理队形后,浩浩荡荡往城中走。
天色不过刚刚明亮起来,城中早已经是张灯结彩,热闹一片,所有人都围在道路两旁,想要一睹皇家尊容。
泱肆始终端坐,全程保持微笑,一直到脸都快要笑僵了,队伍才终于游完皇城,前往天坛。
为保证圣祈的顺利进行,天坛在一个月前便已经是重兵把守,围得水泄不通。
得皇帝御令,才打开大门,众人下了轿撵,列队步行进去。
没有参与游行的国师此时才出现。
泱肆一眼就看到了他,但是在这个庄严的仪式上,不容许她四处走动。
众人在自已的位置上站定,乐起,迎神,燔柴炉内升烟火,司祝跪读祝文,帝王至昊天主位牌前行跪拜礼。
身后众臣也随之跪下。
迎神之后奠玉帛、进俎,而后是初献礼,亚献礼和终献礼。
这些繁杂而冗长的程序礼节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才结束,本来穿得就厚重,泱肆感觉浑身疲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