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肆回身来,挨着他坐下,窃笑着,歪着脑袋答非所问:“你方才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江b辞并不看她。
“没有。”
“真的吗?”泱肆不信,“可我看你刚刚那样子,分明就是被我吓到了。”
他未言,余光里,她搓了搓被冻僵的小手。
他知道她在车厢内。
吓到他的,是她的那一声称呼。
身旁这人不安分,又靠近一些,纤纤玉指伸向他。
他下意识便后退半分,被她捉住了胸前的衣襟。
“别动!”
他顿住,她一点点慢慢靠近,认真注视着他……
的头顶?
而后另一只手伸过来,在他的发顶碰了一下,再收回去。
他的视线看过去,在她的指尖,一片小小的雪花,不过半息便消失无踪影。
泱肆自顾自叹口气:“唉,天太冷了,这雪花都不会化。”
江b辞仍然保持着后仰的姿势,眼睛看向还抓着自已衣襟的手,“殿下,手。”
“哦,失礼失礼!”
泱肆后知后觉一般松开手,还拍一拍整理被弄乱的衣襟。
手心下却是感受到了强劲的肌肉。
哟,有料。
收回手时,还有些恋恋不舍,眼睛忍不住多瞄了两眼,仿佛要穿过那层层衣衫,看到里面麦色的风光。
听得一声不轻不重的吸气,他道:“时辰不早了,殿下请回。”
泱肆端正坐姿,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不可不可,外面都是宫女太监,还有巡逻的锦衣卫,若是此时就这么下去,被他们看见了该怎么办?”
这话说的,她上来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小声同他商量:“我先跟你走,等绕过了众人的视线,我再下车走后门回宫。”
江b辞挪动一下,与她隔开距离,并未作出回应。
“好吧……”泱肆同他妥协,“我确实有事找你,这里不好说,你这马车一直停在这也不行不是?”
言罢,她向车外吩咐:“凛寒,驾车。”
语气与同他说话时完全不一样。
江b辞沉着眸子,在她看过来之前移开目光。
外面的人愣了一下,公主殿下何时知晓他的名字了?
马蹄哒哒,驱着马车走出去。
泱肆悄悄地、自以为不明显地一点点靠近江b辞。
“我就是想问问你嘛,父皇和你们几位大臣在金銮殿谈了些什么?”
她近一分,他便退一分。
“殿下在车厢内不是都听到了?”
“哦……”
她当然听到了,不过就是随便问问,不然她不找个理由他才不会任由凛寒驾车带着她一起走。
“那你昨日是特地去黎塘救我的吗?”
“……不是。”
“真的不是吗?”
泱肆又凑上去,直到他退无可退。
“哎呀你躲什么,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江b辞背靠着车壁,清冷的目光落在她i丽的脸庞。
昨日之前,两人还从未有过这么多近距离的接触。
昨日之前,她见到他时,还只会板着脸不冷不热地喊一声“大人”。
他不信,她会因为一个“救命之恩”这样可笑的缘由,如此一而再地接近他。
腰间突然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
一低头,才发现这小姑娘的手居然在自已腰上乱摸!
江b辞一把擒住她的细嫩的手腕,低呵一声:“殿下,您的礼数呢?”
泱肆无所谓地调笑:“离家出走了呀!”
被握着的手腕向上一抬,只见她的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小物件。
是她早晨送他的香囊,放在了他的腰带里。
江b辞正被她的话噎了一下,又见她手里拿着的香囊,手心里传来她的温度,一下像被烫到一般,立刻松了手。
“从你进来我就闻到了香味,果不其然,你还是带在了身上!”
泱肆不知死活,非要说出来:“原来莫辞口是心非呀?跟你说,我在里面放了沉香、白芷、蜀椒还有桂皮,不仅味道好闻,还有安神助眠的效用呢!”
说着,她拿到鼻尖嗅了一下,又拉开他的腰带放回去,还拍了拍。
“那你可要好好收着,不要弄丢了哈。”
她都不知自已话这么多:“不过弄丢了也没关系,我再给你做,下次一定可以做得更好!”
江b辞早已被她一连串的话语和动作惊得说不出话来。
握过她手腕的手掌还不知该如何安放,最后还是抬起来,抵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他该怎么说自已本来是打算拿回来还给她的?
可是小姑娘已经一厢情愿地认为他这是收下了。
今日已经不知第几次深吸一口气,他平复下来,冷淡道:“殿下究竟想从臣这里得到什么?”
“唔……被你发现了呀?”
泱肆故作思索。
果真是立后对她的冲击太大,竟选择了拉拢他么?
江b辞不看她,掩去眼里的丝丝慌乱,静等她开口。
车厢外,马蹄踏雪的声音变得异常清晰。
许久,她才缓缓说道:“我想要你头上的珠钗。”
第18章 见到我开心吗?
她送他香囊,又向他索要珠钗。
香囊,爱慕之情。
珠钗,结发嫁迁。
短短一日,她便暗示了两回。
江b辞缓缓看向她,一向平静如深潭的眸子里竟有了丝丝裂痕。
迸出些光亮来。
只是那光亮稍纵即逝,泱肆还来不及捕捉,就已恢复如初。
“臣这不过是一支普通的钗子,配不得殿下。宫中精匠诸多,殿下若是想要,命人去打造便是。”
又来了。
可是换做谁都不会轻易上勾吧。
明明昨日之前两人还是根本说不上话的。
泱肆有些不甘心,嘴角扬起轻笑,像个蛮横无理的公主:“若是我非要你的珠钗不可呢?”
马车徐徐停下来。
车轱辘在雪地上转动的声音,和哒哒的马蹄声都消匿了。
周遭安静得出奇。
她就那么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只增不减。
良久,他仿佛妥协了一般,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浅浅的叹息,而后抬手,拔下头上的珠钗递给她。
他一头墨发散落,柔顺飘扬。
泱肆又忍不住忆起那个白发的男人。
她慢了半拍,方才接过那珠钗。
一支望云白玉钗,打磨得细致润滑。
泱肆手指摩挲上头的望云,加深了脸上的笑容:“莫辞见到我会开心吗?”
死前他说的那句话,她始终记得。
江b辞长指随意撩动额前的碎发,对她突如其来的问题选择了沉默。
莫名其妙。
她今日整个人都莫名其妙。
“殿下该回去了。”
凛寒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真的把马车停在了宫外不远处,甚至绕了个弯,让她离后门更近一些。
泱肆十分宝贝地将手里的珠钗收起来,想到哪说到哪:“你要是开心的话,我以后得了空都去国师府找你。”
随后,大概也是不奢求男人的回应,她自已掀了车帷下去。
声音居然是小姑娘的风铃般清脆:“我走啦!我会好好珍藏你送我的东西的!”
也不管那分明是自已要来的。
江b辞揭开一角车窗的帷帘。
雪地里,小姑娘好像真的很高兴,蹦蹦跳跳的,完全失了平日里公主的仪态,兴高采烈地跑向那深宫,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人走后,江b辞还望着那片雪地出神。
直至过了许久,凛寒在外道:“大人,天……晴了?”
……
回到未央宫,泱肆蓦然发现长廊下,有几缕金黄的光辉斜斜地洒进来,柔柔地铺在清砖上。
视线转移向外,天上的雪已经彻底停下来,院里的雪被照得发出了光芒。
西边天际线上,夕阳晕红了半边天。
她惊喜不已,跑出廊角,闭上眼任由阳光洒在自已脸上,感受冬日阳光温凉的温度。
“殿下?殿下!”
落染跑过来,到她身边,伸出手去试图接住那余晖。
“简直不敢相信,今年冬天竟然出太阳了!”
是了,大北的冬日,从没有太阳的,只有始终阴郁白茫茫的天,和始终飞扬的大雪。
可是太阳落山终究是很快的,不过半盏茶的短暂功夫,那光辉便彻底消散。
泱肆呼吸着微凉的空气,听得落染道:“殿下,回屋吧。”
今日金銮殿发生的事情落染也已经听闻了,她用火折子点燃殿内的烛火。
“殿下想做的事已经完成了吧?今后可以好生喝药了吗?”
泱肆低笑,坐在妆台前,摸出那支珠钗,在指尖细细把玩。
“可以。”
京西。
慕蔺弱冠之年便独自生活在另一个府邸,就在丞相府左邻,一条云湄河自两处宅子间横穿而过,跨过石桥,穿过几个廊亭,便可从丞相府抵达公子府。
慕诺年方十九,自是仍住在丞相府。
一家人用晚膳时,谈起这两日发生的事。
丞相夫人陈氏听完,论道:“如是说来,处死一个宫女,推迟封后大典,长公主当真便如此妥协了?”
慕丞相摇头:“此事非我等可妄论的,我唯一能做的,便是从整个大北王朝考虑。”
夫妻多年,陈氏自是懂得他的考量,便不再多言,谈起了另一件事:“过些时日便是冬至圣祈,朝中应当是会愈发忙碌。”
“没错,我们也该做做准备了。”
丞相作为百官之首,圣祈这样重大的仪式,应当举家参与。
坐在上位的慕老夫人突然想到什么,问一旁的慕诺:“我听闻你二哥今日带了个女子进府?”
“啊?是这样没错。”
正专心用食的慕诺又被打开了话匣子:“昨日二哥去清平坊接我时救了一位姑娘,那姑娘初到京上,无依无靠实属可怜。祖母你是不知,我二哥那冷性子,把人丢在外不管,今早那姑娘一路打听到的公子府,天寒地冻的还被拦在了门外。”
也不怪他添油加醋,他家二哥确实是这么做的。
老夫人向来是个心善的:“哎哟,那姑娘如何了?”
“她晕倒在了公子府外,我便让二哥带回府去了。祖母,爹娘,我觉得那姑娘不错,虽然无父无母,但长得水灵,跟我二哥可般配!”
慕蔺身边出现女子,大家自是关心的,他如今已经二十有一,早已到了成家的年纪,怎奈此人这冷冰冰的性子,没有哪家姑娘敢与其议亲。
陈氏一听,与慕丞相对视一眼,略犹疑道:“无父无母?”
慕诺知晓他们的顾虑:“哎呀娘,你也不瞧瞧我二哥那个样,有就不错了!况且咱家家大业大,还养不起一个姑娘不成?”
慕丞相正色道:“不是养不起,一个来路不明没有身世的女子,怎么可以随意迎进门?”
老夫人接道:“说再多也得蔺儿同意,他若是真真就瞧上了,你也得替他把事办了,他若是瞧不上,你来个王公贵族也不见得有用!”
慕诺十分赞同地点头。
他就是爱掺和事儿的人,特别是他二哥,就是见不得他终日一个人,把自已脾气愈憋愈坏,他都只是偶尔才敢同他开几句玩笑话。
必须得来个人治治他二哥。
以后有了嫂子做靠山,看他还敢不敢欺负自已!
慕诺在心里把如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行了,八字还没一撇呢。”陈氏出言:“不就是个姑娘,待些日子看看,要是真有什么再说也不迟。”
慕丞相还想说什么,但闻言还是闭了嘴。
“我负责去撮合他们!”
慕诺积极地担起大任,甚至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二哥早该成家了。”
第19章 「梦境」泱泱,我带你回家
深夜。
阴暗寒冷的牢房里,最角落的一间,沉重的铁门被缓缓打开。
瘫倒在地的人,一身血污,嘴角不断渗出乌黑的血液,痛苦地趴在地面。
听到声音,她残破的双手奋力撑着地面,努力支起上半身,眼里闪着一丝希望的光,张了张嘴,却只是嘶哑的呜鸣。
“呃――呃――”
来人上半身隐没在黑暗里,见状蹲下身,两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看了看。
“被下毒了?”
借着昏暗的烛火,女人看清来人的面孔,眼里的希望瞬间湮灭,转而被惊恐所替代,挣扎着脱离下巴上的手,缩进墙角瑟瑟发抖。
“别怕,我是来救你的。”
那人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擦去指尖沾上的血渍。
女人听了,反而更往角落里缩,恨不得整个人都埋进那墙根里。
“现在已过子时,你那主子不会来救你了。”
那人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她:“你现在只有一次机会,要么告诉我你背后之人究竟是谁,我带你出去,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要么就在这里等到天亮之后,被拖出去砍头。”
女人浑身止不住地发抖,闻言瞪大了眼睛,良久才哆哆嗦嗦,就着手指上未干的血液,在地上写下什么。
……
入夜的未央宫,仍是灯火通明。
橘黄的烛火晕染得整个寝殿也是暖色的。
暖洋洋的内室,纱帘里,隐约可见那榻上,窝在衾被里的人,正闭眼小憩。
阿烈立在珠帘外,半弯着腰。
“殿下,今日婉心殿那宫女,已经被人毒哑了。”
用了药膳,泱肆睡意渐浓,只轻声问道:“没法让她交代?”
“不行,她已经意识不清了。”
阿烈从容答道。
珠帘内未再传来任何声音,又等了片刻,阿烈才慢慢退出去。
轻轻阖上门,正欲离开,有人在身后唤道:“烈侍卫。”
转过身,落染抱着一堆木柴走过来。
“这么晚了还有事找殿下?”
她身材娇小,那木柴挡住了她大半边脸,就这停下来的片刻,她往上抖了抖,将就要脱离双手的木柴重新抱稳。
阿烈“嗯”了一声,伸出一只手过去,轻松提过上面的绳索,拿走了她怀抱里笨重的木头。
而后不发一言又轻轻推开门进去,直直走到壁炉旁,将它们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