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子澄拿过梳妆台上的木梳，听到这句话后笑道：“不相信师兄么？”
“相信，”楚湘也笑了：“那我拭目以待。”
铜镜中，身穿白袍的青年神情专注，手指灵活地穿梭在她的头发之中。
这面镜子也是楚湘来之后虚子澄为她找的。在楚湘来之前，这间屋子基本只有虚子澄一个人住，静微真人另有居所。楚湘来之后，这间屋子中渐渐多了许多属于她的东西，她的气息侵占了这间阁子的每一个角落。
按照桌上摊开的书籍，虚子澄用发带将楚湘编好的头发扎起，再穿入头发中。
楚湘一直望着镜中的虚子澄，银色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飘扬，与她乌黑的长发截然不同，仿佛是来自两个世界。
虚子澄忽地抬眼，二人四目相对。楚湘吓了一跳，却也没有移开目光。
“看我，还是在看头发？”
楚湘大方承认：“都看。”
虚子澄唇角微勾，随手拿过花瓶中新鲜的栀子花，簪于楚湘发中。少女乌发如云，在这个发式衬托下更显灵动可爱。他注意到今日楚湘的裙子也变了，穿了件银丝锦绣百花裙，与发间的栀子相得益彰。
“今日怎地忽然在编头发？”
楚湘一般头发搞得都很随意，很少专门梳某种发型。而且这些天一直在天玑峰练剑，就更随意了。
楚湘没有看他，只望着镜中的自己：“今日和雪亭、湘湘一起去市集逛逛，说起来这还是我们来蓬莱后第一次出去呢。师兄，你知道角羽宫的容玉师兄吗？”
“容玉？”
楚湘点头：“嗯。他马上生辰宴，邀请我们一起参加，所以我们仨准备去市集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礼物，毕竟也不能去人家的宴会上白吃白喝啊。”
“也是。”
“师兄，你去吗？容玉师兄应该也邀请你了吧。”
虚子澄：“看情况吧，那天可能有其他事务。”
“哦，那好吧。”楚湘有些失落，不过想到明雪亭和宣子衿后又恢复了好心情，“对了，师兄，你知道一般该送男子什么礼物吗？我们都是第一次送男子礼物，不知道该送些什么给容玉师兄。”
虚子澄看着楚湘心情甚好的样子，拿过桌上的杯盏喝了一口茶，道：“无论你们送什么，我想若是真心的话，他即会喜欢。”
楚湘点点头：“也是。”
“那我先出去啦。”
“嗯，早点回来。”
*
市集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各种各样的商店鳞次栉比，身份各异的三教九流在此汇聚，甚至有胡旋人在表演当地的特色节目。
人们的交谈声、商贩的叫卖声、以及孩童的欢呼声，共同构建了一道细密的网，将蓬莱城罩住。
宣子衿开口：“说起来，这还是我们来蓬莱后第一次出学宫呢。”
楚湘和明雪亭如小鸡啄米般点头，平时在蓬莱与世隔绝，都快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了。
几人先买了点特色糕点，然后又陪宣子衿去灵药铺逛了逛，最后才想起正事——为容玉挑选礼物。
楚湘指着前面的一家首饰店，道：“要不去那家看看？感觉店面还挺大的。”
另外二人表示同意。
这家店铺外表上飞阁流丹，设计精巧，用材也是肉眼可见地价值不菲。走进铺中，琳琅满目的首饰更是令三人眼花缭乱。
金镶玉簪，翡翠镶嵌于其中；鲛人琥珀步摇纤尘不染，在日光下折射出潋滟水色，让人仿佛看到了大海。
明雪亭道：“一般会给男修送些什么？首饰吗？或是和修炼有关的？”
宣子衿道：“真心就好，想来他也不缺我们送的这点礼物。”
明雪亭想到平日里容玉师兄的一些奢华做派，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楚湘问道：“容玉师兄的乐器是什么？”
“玉笛。”
“要不我们送一个挂饰，让他挂玉笛上？”
“那三人每人送一个，也太多了吧。”
明雪亭看着一个蝴蝶摆件，道：“我看这个也挺适合的。”
很适合容玉花枝招展的作风。
几人选好了礼物后，楚湘忽然道：“等我一下。”
“怎么了？”
只见楚湘面前的是一根通体光洁的白玉簪，簪首雕着凤鸟卷云纹，线条流畅，简约中不失精致。
明雪亭抬眼：“这好像是男子发簪？”
楚湘点头：“嗯。”
“你买男子发簪做什么？送给容玉？”
“不是，师兄之前给我送过拜师礼，我也想送给他一件礼物。”
从首饰铺中出来后，时间已至傍晚。
晚上的蓬莱城又是另一番景象：华灯初上，河灯盏盏，酒肆林立，各种小吃的香味飘荡在街道中。
宣子衿站在鸡丝凉面铺前走不动路，明雪亭喝着手中的凉粉，楚湘吃着酸辣粉赞不绝口，她上一辈子就是嗜辣狂人，不过可惜学宫内的斋堂里饭菜都偏甜，这好不容易出来可不得大吃特吃。
大吃特吃的间隙，她感到怀里的玉简震了震，打开一看，才发现虚子澄已经给她发了三条消息了——
“湘儿，天色已晚，何时归来？”
“还在蓬莱城内吗？”
“你在哪儿？我来接你。”
第35章 “以后若想要尾巴，不需要理由。”
永定河上, 晚风吹拂，河水波光粼粼，月亮的倒影随风摇晃, 泛起阵阵金色的涟漪。
河道两岸, 灯火辉煌, 酒肆林立，各种铺子数不胜数，香味飘拂，令人垂涎欲滴。
楚湘坐在酸辣粉铺前，瞳孔微微睁大, 看着师兄给她发的三条消息, 满是震惊，同时又有些心虚，自己确实是在来之前答应他要早点回去的, 结果现在月挂树梢了还在这胡吃海喝，得回去了。
“湘湘，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吗？”明雪亭注意到楚湘的神色。
“没事没事，不是什么大事。”楚湘道, 她吃了一口粉，目光却还停留在玉简上。
最后一条消息明显是刚刚才发的, 而前两条消息分别是半个时辰前和一个时辰前发过来的。
她立即回复道：“我快回去啦, 晚上和雪亭、湘湘在一起回去，就不麻烦师兄啦。”
“谁啊？怎么现在给你发消息？”
不知怎地，楚湘不想把这件事情暴露给朋友, 含糊其辞道：“剑修的同门。”
“我还想试试那边的蟹黄面。”宣子衿吃完最后一口鸡丝凉面道。
楚湘有些犹豫：“时间有些晚了, 要不我们打包回去吃？”
宣子衿恍然：“有道理，舍管好像有时间禁制。”
明雪亭笑道：“可是我们早就不住舍管了啊。”
“那也算了吧, 先回去吧，以后有时间再出来玩。”
*
望月阁内，虚子澄看着玉简上的几个字，眉头微蹙，面色是说不出的沉郁。
他少有的感受到了名为烦躁的情绪。
楚湘这一次回复的很快，应该是刚刚看了玉简。
明明是拉进人与人距离的创造，却让人的心情也随之起伏动荡，令人禁不住担心另一头的情况。
虚子澄犹豫一瞬，最终还是没有去找楚湘。
自从有记忆后，他便可以听到身边人的心声，感知到周围人的情绪，所有人在面前都没有秘密。但唯独在楚湘这里，他碰了壁，可偏偏楚湘又是他最想了解的人。
不可知，在他的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浪。
她在想什么？
她在意他吗？
他能够牵动她的情绪吗？
终于，他放下了手中的紫毫笔，转而拿着渡神走出了阁子。
樱花树下，万剑齐发，宛如疾风骤雨，剑影闪烁，剑气如虹，这阵势比那日楚湘见得还要可怕。樱花簌簌而落，转眼整棵树上不见一枝完好的枝条。
不知过了多久，那凌厉的气势迅速收回。满树枝条又重新抽枝发芽，生长出绿色的枝条，绽放出朵朵粉白色的花瓣，竟不见一丝破坏痕迹，和从前几乎一模一样。
“师兄，我回来啦！”
一道清脆的少女声在望月阁前响起。
“你还在练剑么？”
巨大的樱花树下，花瓣纷纷，师兄雪白的衣袍和发间中坠满了花瓣，芝兰玉树，好似天上谪仙。
她有些奇怪地望了望天空，今天感觉风也不大啊，怎么会落下这么多花瓣，不仅师兄身上，甚至连地上也满是花瓣。一眼望过去，满眼都是粉白色，好像下了一场樱花雨。
“回来了？”
温润的声音响起，听不出任何其他情绪。
楚湘立即道：“”嗯。师兄，我还给你带了吃食。”
虚子澄收回渡神，来自高位的压迫感瞬间消失，楚湘松了一口气。
“进去吃吗？”她问道，“还练剑吗？”
虚子澄径直向前走去：“先进去吧。”
进入阁内，楚湘即刻从芥子囊中拿出在小吃街上打包的吃食，她知道虚子澄吃不得辣的，就买了一些甜的糕点。
“师兄，吃荷花酥吗？还有竹叶糕和云片糕哦。”
虚子澄看着楚湘拿出了一盒又一盒的糕点，都快把小圆桌摆满了，不由笑道：“你这是把小吃铺子都搬空了？”
“不准笑我，”楚湘嘟囔道：“我这可是专门为你带的。”
“专门为我带的？”
“对啊。”
楚湘点点头，手上还在拆最后一包青团：“因为师兄你喜欢吃甜食啊。”
虚子澄抬眸：“你不喜欢么？”
“也喜欢，不过更喜欢吃辣的。我们仨出门都吃辣的，学宫斋堂里的饭菜要么比较清淡要么比较偏甜口，因好久没有吃辣的，这才在外面多待了一会。”
虚子澄默然，楚湘在这之前从未在他面前露出过喜欢吃辛辣食物的痕迹。
“你以后不用迁就我的口味，想吃什么便吃罢。”
“不是这个缘故啦，是因为膳堂的口味比较清淡偏甜，我想吃点辛辣的都没有。”
楚湘递给虚子澄一块荷花酥：“师兄，快尝尝这个，膳堂没有的。”
虚子澄接过糕点，将膳堂少辛辣食物默默记下，应该让膳堂多提供点不同口味的吃食供弟子们选择。
“是我考虑不周。”
楚湘刚吃下一口青团，乍听这话有些懵：“啊？什么考虑不周？”
“蓬莱的弟子来自五湖四海，口味自然各不相同，而斋堂却只照顾了爱吃甜食的弟子，未考虑到一些弟子可能更喜欢其他口味。没有想到这些，是我考虑不周，我会让膳堂多添一点其他口味的吃食的。”
楚湘觉得这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但转念一想，她也不能以己度人，确实是有不少人嗜辣，比如宣子衿其实也无辣不欢。
她感谢道：“师兄，那些弟子肯定会很感谢你的。”
虚子澄又道：“你们为容玉准备什么了？”
“我给他买了个挂饰，雪亭买了个摆件，宣宣好像要送她做的丹药。”楚湘感叹一句，“医修不愧是人缘最好的修士，那些增加灵力、起死回生的丹药谁不想求一颗？”
虚子澄笑笑：“你的人缘也很好啊。”
楚湘撇撇嘴：“这不一样。对了，师兄，我也给你买了礼物。”
“什么？”虚子澄凤眸微咪。
楚湘从芥子囊中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道：“你自己拆开看吧，我说出来就没有惊喜了。”
虚子澄接过盒子，打开后只见盒中横躺着一只玉簪，簪首雕着凤鸟卷云纹，玲珑剔透，通体光洁。
楚湘道：“我在首饰店里看到这支男子玉簪，觉得如果是师兄的话的话一定很适合，就买下来了。”
虚子澄神情微微一顿。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
“嗯。”
“师兄，让我帮你簪吧。”
“快来快来。”楚湘将虚子澄推到妆奁前，让他坐在椅子上。
楚湘先将虚子澄原本用玉冠束起的头发放下，青年银发如瀑，在烛火的映衬下好似天上的月光。她捻出一朵粉色的樱花花瓣：“师兄，你发间还有一朵花瓣。”
虚子澄神色未变：“应该是练剑时树上掉下来的。”
“我之前就觉得这些花花草草更喜欢师兄一点，你看今日你在那棵树底下练剑，就掉了好多花瓣，我这段日子练了那么久，也没见几朵花瓣。”
“这和剑术有关，你若是想的话下次我可以帮你。”
“不要，我才不要师兄帮，别人帮的哪有自己来的有意义啊。”
虚子澄正要开口，却忽地发现自己被人从后背抱住，他微微愣住。
“师兄，你好香吧，让我闻一闻吧。”楚湘将整张脸都埋进雪白的头发间，虚子澄的头发好似绸缎，蹭在脸上滑滑的，很舒服，更不用说还满是香味。
“这些天每天都在吃药，周围都是药味，你让我闻一闻吧。”
感受着后背和腰间多出来的热度，虚子澄轻轻点了点头，默许了这一行为。
识海又被掀起巨浪，一下又一下的冲刷在堤岸上。他感到身体好似有电流滑过，内心竟又升起一丝燥热难耐，他不想让楚湘知道，只在心中念起了一遍又一遍的清心咒。
月光皎洁，烛火橘黄，空气中萦绕着清新的花香和糕点的甜香，令人不知不觉沉醉其中。二人保持着这个动作，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
过了许久后，楚湘放开虚子澄：“我好啦，充电成功！”
“充电？”
“嗯，充电就是补充能量的意思，拥抱就是充电的最佳方式。”
楚湘拿起木梳，开始梳理虚子澄的头发。他的头发很顺滑，很快便打理好了。随后，她用玉簪将一部分头发簪住。
像今日早晨一样，不过二人的位置却互换了。此刻，坐在妆奁前的是虚子澄，为人梳发的却是她。
楚湘眼角扫过镜子，无意中和虚子澄的目光对视。她指尖一僵，那眼神让她想起了黏腻的蛛网。不过再看，师兄的眼神又恢复了平时的温柔清明。
“师兄，你看，好看么？”她朝镜中的虚子澄笑道。
青年银发白袍，满头银丝被一跟玉色簪子束起，更显温润如玉。
“好看。”
虚子澄神色柔和，眼角溢出笑意。
楚湘凑到虚子澄面前：“那今晚可以给我摸一摸尾巴吗？”
虚子澄轻笑，原来打的是这个心思。他背后生出了一条巨大蓬松的尾巴，扫了扫楚湘下巴。
“以后若想要尾巴，不需要理由。”
楚湘立马抱住了这只尾巴：“师兄，你最好啦！”
她将头埋入雪白的绒毛中，深吸一口气：“果然和头发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