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多年根基毁于一旦,我问你苏庭画像一事,你该想想,如何回我。”
所有的衙役一并后撤,柳舒珺失了重力,往地上一倒,柳如权掌嘴结束,唇角殷血,一脸怒火抬手就想回敬给高高在上的郡主一巴掌,手刚抬起,就被不知哪来的箭给射穿手心,疼的他嗷嗷叫,他不管从抬头看,转头平视,除了佩刀的衙役,没看见有拿着弓箭的人。
檀允珩只管处事,将物证递给身后常幸,双手负在身后,朝柳如权看过来,一脸疼痛想求医取代了刚想打她的愤恨,“柳如权,你说我娘身为你头一任妻子,你爱惜我娘的身体,出去找人是迫不得已,为我娘好,当真说的出口啊,那你对我哥哥好吗?从他生下来你有抱过,看过吗,你没有,你整日借着我娘公主名头在外头臭名昭彰,这么些年,我娘和我舅舅从未对你做过什么,你的口碑在变好。”
她烁在长夜里的目光,泪花在眼眶荡漾,第一次她的话语平静不了,想杀一个人的心不遮掩,“柳如权,我哥哥就在那,你有去看过吗,不仅没看过,反过来你觉得我哥哥应该来看你,我哥哥有父亲,也是我父亲,从始至终都不是你,你的女儿是柳府千金,也并非我哥哥的妹妹,你们柳氏注定高攀不起我娘,我哥哥,我娘离开你,是前路平坦,而你注定今夜死在我手里。”
柳舒珺不敢耽搁,坚定从地上爬跪起来,跪着往檀允珩身前挪了挪,“民女说,求你不要杀我爹,苏画师停药是民女所为,苏画师心地善良,是常曦茵帕友,我与苏画师泛泛之交,但民女去找苏画师,她从无戒心,民女算准了郡主会在知道清凉香膏当夜,前去画舫,所以整个白日里三幅药,民女借着苏画师无防备,接手了给她熬药的活,三幅药汤看起来跟治弱心症的药汤无二,实际什么病症也不治,民女一直想跟郡主见面,缺的是碰面机缘,唯有如此,方能成大事。
苏画师死后当晚,民女去了趟她家,提笔写下《赠友人舒珺》,洋装苏画师自杀,我怎么也想不到,自以为百密无疏的绸缪,居然还能被郡主抓住把柄,找到民女,是民女高看自己了。”
柳舒珺自嘲一笑。
柳如权想把自己女儿拉起来,他不信常家闺女这么有能耐,定是气柳家阻了常家那批锦缎货,找到郡主演了这么一出戏,什么证据,他不承认就不是真的,“小舒起来。”无论如何也拽不起来柳舒珺。
一个为了父亲跪她,一个为了柳家根基强行镇定。
还真是有情有义、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一家人。
檀允珩神色渐渐平静,她身为一个女儿,面对母亲前夫,她无法真正平静如一潭静水,心有愤恨,遏制也挡不住决堤,“柳如权,你的女儿想找本官,杀了人,拖本官下水,你们柳府想借着本官好说话,一步登天,已经是一道灭门死罪了。”
她的话在外人听来只与平常略微有差,没有得意,话里话外都是‘我要你死’,唯一听出她话中满是愤恨的只有站在柳氏父母身后廊檐下,手持弓箭的陆简昭。
陆简昭站这儿很久了,从一箭把柳如权的手心射穿后,他就站这了,衙役不冲他颔首,是提前打好招呼的。
他跟着檀允珩一道来的,公主府的事他不插手,那是珩儿为母寻仇的赤子心,柳如权该死,皇室滥杀不得,珩儿入司昭府,也查不到任何能送柳氏去死的证据,柳如权背靠瑞亲王府,苏府和温府,谨慎到不露一点马脚,可惜只给官场谨慎,漏掉了蚁穴,一家独揽城东走商的家族,频频引得旁家不满,蚁穴见不到光,昏暗里腐烂不堪。
一介商人跟着官场走,谨小慎微,思想总会受影响的,回到城东,唯我独尊,独揽商行,想着让下头的富商个个都来敬他,甚至不惜杀人利用珩儿来达到想要的目的。
到头来这样的人还能保个全尸,不错了。
柳如权身子骨硬,这些年若没他在城东周旋,走商压根兴不起来,他与皇室有恩,有大恩,被身侧两个衙役从身后找着膝盖踢了两脚,硬生生跪下了,上半身也被硬压弯下去,跪着檀允珩。
柳如权硬声道:“你怎么不去问问,多年来,没我顺安军的粮饷早就断了。”
“好大的口气,军饷是那些世家纨绔撑起的,与你何干,还有是圣上下旨大肆行商,你才有机会垄断城东,坐了多年首富,你给我磕头,是应该的。”檀允珩从腰间拿了那把短刃在手中,抵在柳如权下巴处,起抬两下,“有时呢,很多罪证你不承认,死后也能签字画押呢。”
这会儿檀允珩平静太多,不掩饰的威胁,听起来比往常清舒明心,多了分不着调,瞬然她的短刃就划过柳如权的脖颈,鲜血殷殷,柳舒珺都没反应过来,她的心口从后往前一支箭穿过,父女二人前后倒地,没了气。
衙役将两具死去的尸身抬走,柳府院中唯有檀允珩和陆简昭二人站着。
檀允珩刚接过陆简昭递给她擦短刃的帕子,整个人就被他紧紧揽抱在怀里,脚边弓箭坠地,一阵响声,她下意识把手中短刃往自己怀中收紧,他是弯下她的下巴刚好磕在他肩膀处的一个度。
柳氏按罪责是九族连诛,下人流放,只有柳如权和柳舒珺被二人杀了,院中并没什么血腥。夜风有雾,倒是吹着檀允珩面容有些冷,刚紧绷的弦慢慢断了,身子也好,脑海也好,都不想过多思索什么。
至于陆简昭为何抱住她,一声不吭,迟迟不松手,她不想去想,好好享受当下,才是正当。
“陆简昭,我脸有点冷。”
第056章 下聘
已是后半夜, 陆简昭跟檀允珩回了趟公主府,拿他的虎头糖,思虑到百姓已然深睡, 骑马过街扰民,乘檀允珩那辆马车悄然回府。
月过林捎, 偶有蝉鸣声,易显寂寥。
陆府长院中, 风过簌簌。掌灯的金玉堂里, 流光缀窗,荧荧照室, 屋里一深色圆袍男子忙忙碌碌,手中拿着烛剪, 一处一处将燃烛的灯罩拿开,挑了下灯芯,又给把灯罩盖上, 灯火通明, 照清男子脸庞。
年过五旬, 脸上沧桑难遮男儿将骨铮铮, 陆省挨着圆月桌一旁的圆杌坐下,手从衣袖中拿出一枚绿玉佩, 是他和宁宁婚前,他自行去城中玉铺子磨刻的,做工不精,中间的如意纹粗糙, 这么一枚玉佩, 宁宁日日带着,却被她离世前, 放在他和她住的屋中枕头下,并未入棺。
陆省听殷叔讲,元宁把她需要的东西都带走了,剩下这个留给他做念想,并嘱托他一定要寿终正寝,然后带着玉佩去见她。
他眼中的火花涌动,她与他错过的何止是二十年,那是元宁等待他与来圆儿的大好年华,却未曾等来远方的他们归来,便撒手人寰。
陆省上不愧圣上,下利于百姓,唯独负了元宁身染疾病,急需陪伴的多年,他知道郡主是个好孩子,早年一直来府上替他父子二人陪着元宁,他去长公主府那会儿,来圆儿已对郡主有爱慕之心,心无所知罢了。
他的儿子,他看得出来,但是街上沸沸扬扬说的也是从郡主口中传的,他儿子是个将军,怎会是个孤傲冷霜的性子,是以他有言在先他不同意,哪有这样追人的,公主也是个护郡主的,意见鲜有分歧,为了孩子着想,再正常不过。
如今事态明了,两个孩子互相喜欢,公主府与侯府永结同好,往后路千险万阻的,还有他们做长辈的在前面扛着呢。
陆简昭踏进自己的长院中,察觉屋里有人在,就知是他父亲,握紧手中锦盒,推门而进。
“爹,这是公主给您的。”他没问父亲为何这么晚在他这儿,母亲走的早,父亲眼中常有泪,他看得出来,往昔历历在目,如今父子二人相互靠着只能相互倚靠。
不大整齐的虎头形状的糖,一看就是来圆儿这小子路上折腾的,“上回咱俩一同前去公主府致谢,我说我不同意你二人婚事。”他捏了一颗在口中,清甜不腻,很有家中之感。
上回——
陆简昭在一旁净了手坐下,“看爹这样,往后同意了就成。”谁跟自家爹客气,上回之事,他刚刚才知,父亲之前没跟他说过,长公主和郡主也从未提及,那郡主知道吗。
当时风阑水榭还有徐夫子,徐夫子会跟珩儿说吗?
陆简昭不知道。
陆省笑了两声,将口中的糖咬碎,“来圆儿喜欢,爹哪有不同意的,当时爹也是一时气到了,哪有当父亲的允许自家孩子名声被搅的天翻地覆。今时不同往日,你二人既然两厢情愿,这事儿自然千好万好。”
“小心你的牙,爹。”陆简昭给父亲斟了茶汤,他在府上饮的茶水不是茶,是解高热的茶汤,用来缓解他眼疾症状,加了寒信草和黄清花,配了一种治眼疾痒的药茶,一同熬制的茶汤。
他也给自己斟了一盏,“爹想好找谁去提亲了吗?”
陆省曾经品尝过此茶,极苦,甚至不能用苦来形容,治标不治本的茶汤,他的孩子不该遭这种罪的,怎么不是他呢,年纪轻轻,就只能凭旁人的气息识人,他在心里暗忖。
陆省把茶汤一口闷,又拿了颗糖放嘴里,苦味消散,“爹当然提前找过全须全尾的长者,来圆儿有相中的人吗,你说说,爹也可以上门去请。”他父母早逝,想找元宁的外祖母外祖父,还有岳父岳母来,一对高寿,一对七旬。
“太姥姥太老爷,外祖母外祖父。”陆简昭拿一颗糖放口中,也跟父亲似的,一口闷茶汤,糖不大甜,他茶汤过喉咙时,倒是有一阵似甜过心尖的蜜糖那般,口中苦味也清了不少。
“爹,我想要陆宅房契。”陆简昭爽意道。
陆省听清了,他刚饮进肚子里的茶汤,差点倒吐出来,“你不会是想把地契也当做一份聘礼吧。”以前死在他手中的战败英魂听了都躺不住。
说这个,陆简昭眉眼处说不上的柔和,通火暖洋生玉暖,就连那双平静深幽的眸色里,也星火熠熠,“我约莫算了下咱府上库房银两,圣上赐婚以来,孩儿置办了些,这些日子再置办些,共一百零一抬聘礼,加上咱家房契,差不多了。”
一百零一抬聘礼该给,虽说是入了皇室门,分府别住,陆府该周全的礼数不得缺,陆府房契,陆省倒不是不能给,“来圆儿不如说于爹听听,为什么非要这张房契。”
“因为珩儿也在这儿陪过母亲,陆府该有她一份,既然能有一份,不如全给。”陆简昭就这个心思。
陆府上下对珩儿的尊敬可不亚于父亲和他。
陆省嘴里的苦汤被甜糖冲淡,“一百零一抬聘礼,够吗,不够爹去找皇帝老头把爹上上次赢了战事,未拿的赏赐拿回来,再添点。”他数过陆府库房银两,看过详细账目,确实不少,也只够来圆儿置办一百零一抬,下聘用的,反正要是不够,他就去找皇帝老头再要点。
陆简昭也不客气,“那就辛苦爹了,孩儿聘礼够了。”库房被他挪空了,他父亲也不能缺银两傍身,自然得再找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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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府九族除了柳如权和柳舒珺二人,已被檀允珩和陆简昭杀死,剩余的九族全都在六月末被押到刑场问斩,柳氏在城东盘根错节,出了事各富商都要来踩一脚,檀允珩和陆简昭将问斩这日定在六月底,也为彻底清一清城东柳氏根基,为虎作伥的富贵人家,罪虽不至死,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全都绳之以法,流放贬黜,一一处之。
这日,围看刑场的百姓接憧而至,对柳氏他们没檀允珩那般恨之入骨,长公主和柳如权当年一事,过去多年,即便记得,今日柳氏祸事也不因长公主那事而起,柳氏贪污,霸占良田,自以为逃得了天网恢恢,却不知大祸就在顷刻间。
有百姓拿着烂菜叶子边丢边道:“都城不是今日这家被诛,来日那家锒铛入狱,倘若这些人安安生生的,何至于连命都没了。”
也有百姓赞成,“所以,我们当百姓的需要小司昭这样的父母官,才没被这些个人家接着摆弄。”
说道小司昭,人群中有女子欢快声,“诶,明儿七月一,是大司昭去长公主府下聘的日子,本姑娘缝了一对儿顶好的彩穗,打算待会儿就送去长公主府上给郡主,保佑郡主和世子日日耳鬓厮磨。”一女子双手往两边一撇,食指中挂着的多色彩穗,针脚精致,看不出一点缝过的痕迹。
看柳氏被砍头的百姓听闻后散了大半,有没准备的,打算去买现成的;有准备的打算直接送去长公主府的,都想抢第一个送去。
这女子看着人都跑开,也斟没在人群中,她也要去争第一。
彩穗依旧是去岁丰收的谷什,延绵岁岁,平安年年,百姓希望郡主和世子岁岁平安。
午后不过半,百姓送来的彩穗已悉数被长公主府门口侍卫丫鬟收下,百姓也收到了郡主给他们的饴糖,全城百姓都有,由公主府的下人拿着绿竹编织的竹筐,筐沿蒙着一一块四方红绸,在城中一家一家发过。
百姓沉浸在夕阳下的灿烂笑颜,各巷中搬方凳坐着趁凉,手持蒲扇的百姓,还有华灯初上,喜鹊桥上人影成双,百街上火树银花不夜天,走街串巷买卖人,都似庆祝郡主得偿所愿。
这夜悄然而过。
七月一,晌午过半,长公主府满堂笑语,气氛活跃。
团院,玉满堂里,檀允珩坐在软塌上端视着一颗水蓝色,针脚精细的玲珑绣球,是陆简昭托她府上丫鬟先送到她手上的。
那丫鬟就在她身侧,按原话转述,“陆世子说是他亲绣的,给郡主打发无聊用的。”下聘由两家父母和一并上门提亲的人,还有陆简昭坐下详谈,她父亲早逝,当然哥哥嫂嫂就顶了她父亲那处位子,她无须露面。
檀允珩将绣球仔仔细细看了遍,确实绣的不错,就连绣球口角处缀着的环佩做工都一丝不苟的,多看了几眼,转头就把绣球递给身侧站着的刘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