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烁和百午妄身为前脚死了亲子的父母,哪有不痛心之理,今日二人却也难逃虎口,一时间恐惧涌上心中,双腿当着众多百姓面下跪。
百姓才不愿担这个礼,纷纷让出道,让其二人直接跪过黄大人和小司昭。
需知人在濒临死亡时,活气尤为强烈,亲手拿孩子博取利益,怎不思虑无辜孩子是否想生呢,这样的人活在世上就是罪过。
黄昶看着地上二人,这么些年,都城腥风血雨,虎毒食子的人不在少数,悉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但他不是,他的孩子不是,南祈千千万万的民众也不是,那么是的人有错吗,何错之有。
当然有错,为一己之私害死亲生儿子,便错了,人不愿养,又或厌恶,可不生;择生不养而蓄意谋杀来铺青云路,就该下十八层地狱的。
他和小司昭静静坐着,看着梁烁和百午妄这对夫妇,从门前爬过来,跪着磕头,道出一件她俩心知肚明,就差由头捉人的事。
“是八公主让我们这么做的,是她和左大人谋划的,蓄意,蓄意让小司昭腹中胎儿无法落地,这样郡主再嫁,没有孩子,就不会寄情相思。”
第117章 互指
梁烁和百什么被带回司昭府后, 一五一十招供。
不出黄昶和檀允珩意外,狗咬狗,年亲王难道就上赶着给八公主府做嫁衣吗?
不不, 年亲王能在其他五位亲王悉数落马时,依旧跟八公主一样鼎立的存在, 就不会是个善茬。
早在令和皇后传出身子抱恙,不足二月活期那会儿, 年亲王已经坐立难安, 他的女儿好不容易挨到马上便能和四皇子成亲,结果转头延三载。
也仅仅只他坐不住而已, 八公主却坐得稳当,无论如何是她的儿子娶妻, 亲王府早被提出皇室宗祠,若想再进,如今除了她儿子再无旁人可使。
人心隔肚皮, 生在皇室里的孩子, 哪个不是精明利己的, 哪怕八公主的心事不宣于表, 年亲王也能猜着几分,于是留了心眼。
派人前去城东寻有新婴出生的家人, 私下打的就是八公主的名号,以“你们还年轻,用一个襁褓婴儿换取一世荣华,何愁日后没孩子”, 触动梁烁和百什么的心扉, 而且并非脑热。
她坐回司昭府正堂审人,特意问过, 这对夫妻摇头直言“是觉着刚出生的襁褓婴儿于他们,并无亲情,还不如换取富贵一生,何愁没孩子。”
听听这话,是从一个父亲口中说出的,一旁的母亲默不作声,也是赞同,真是上梁不下梁不得活路。
死刑在所难免。
至于檀允珩和黄大人故意在城东处招梁烁和百什么说真相,还为了一事,算算时辰也该快了。
司昭府偏堂。
八公主和年亲王相继被府衙请至偏堂小坐,南听显下意识瞥了眼檀允郡主的平坦小腹上,腹中胎儿月份尚幼,正是最容易落胎时,城东之事,她听探子说了,陆世子身世就能无恙了吗?
听闻圣上罚陆世子一直跪在凤鸳宫外,都已一个时辰了,想必这事儿郡主还不知道。
无碍她一并来告知。
司昭府的茶水一直以来都是温的,往冬日里,照旧,只有檀允珩手上的是盅‘药膳’,药香浓郁,嗅到这个,南听显在心中默默如了愿,保胎药她不是没闻过,她学过药理,通晓一二。
不足三月便要保胎,这胎怕是不成了,心爱之人身世作假,天之骄女也有看走眼之时,恐怕郡主心中那股子傲气荡然无存了。
千挑万选,择了个这样的骗子为夫,事情已然传来,圣上先是派黄尚书过来陪着郡主查探,声东击西,圣上好背地里再派人明察秋毫,这不宫中有人给她递了消息,说圣上已然查明,如今只是看在爱女面子上,先让陆世子跪在皇后宫门外,不知跪到何时。
看样子圣上顾忌着郡主,不打算将此事公布于众,皇室丑闻最不得宣扬。
也罢,她南听显死后好歹也入皇家祠的,儿子又是皇子,就当为身后积福德了,她手中端盏,姗姗道:
“珩儿这胎坐得稳吧。”
本是好心关心一句,黄尚书睨了她一眼,怼道:“八公主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我们珩儿的事无需公主操心。”他知道自个要来司昭府坐几日,莫说他女儿知云特意交代过,就算不交代,郡主乃长公主爱女,明眼人谁看不出,圣上和皇后娘娘巴不得将皇位传之。
何关身世,孩子养在南祈皇室,那就是皇室女,任谁也不得刻薄了去,别说一个八公主,就是再加几个,他照说不误。
朝中事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件,谁不知道谁,八公主打的主意就在珩儿身上。
还美名其曰,怕不是早在心中咒珩儿的孩子落胎。
檀允珩紧跟了一句,“八姨母无需为我操心,我有母亲的。”
话外弦音,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朝不保夕。
好歹同为皇室人,檀允珩怎么也得提点一二,别八公主到了黄泉路上,拎不清南祈到底谁坐在龙椅上,再冲撞了地府娘娘,那罪过大多了。
年亲王坐在堂下,顺着话声瞧去,这郡主一袭旧紫色官服,发饰相宜,人衬其状,清丽自若,傲而不孤,貌似朝阳。
其实倘若他有儿子,也会忍不住将儿媳打在郡主身上,一家子的天潢贵胄,是他直上云霄的青云阶,可惜他自己不中用,怪不得妻子,要怪还是怪他啊,生不出儿子。
这样也好,最起码年亲王确凿八公主这个亲家,也会如此想到,费尽心机利用他狗急跳墙,扯出陆世子身世之谜,一条绳上的蚂蚱,那就谁也别想独善其身,水搅混了,说不准还有一线生机,何况他还有保命手谕,八公主什么都没有,空有皇室名头罢了。
他就不信,八公主在宫外出了事,四皇子还能安然无恙?
自然不能够的。
黄尚书乃我朝受人爱戴的老臣,多年为尚书府尽心竭力,慧眼识珠,提了好些佼佼者任职,全剔了别党奸佞,檀允珩就在一旁静静听着,一话不多。
黄昶将手中茶盏上的盖拿起,放膝盖上一搭,“老夫开门见山,不耽误八公主寻私话问的时间。”
赤裸裸的嘲讽,说她话偏了音,南听显沉住了气,没发作。
黄昶示意站在南听显身后的常幸拿出誊写的一份城东夫妇认罪书,清清楚楚写着授意八公主之令,才对陆世子身世图谋不轨,甚至还能趁机让郡主落胎,八公主说这样,一命抵千两黄金和走商人脉。
“八公主。”黄昶估摸着人看的差不多,便道:“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南听显手中茶盏稳当一放,“黄大人和小司昭难道不知,这份证供,无人同本公主对峙,即便签字画押也是无效的。”她旋即站起,手中捻着状子,指向对面年亲王位子,“一切事宜都是年亲王自作主张,空口让这对夫妇诬陷本公主的,两位大人不也没有捉到本公主暗中派人的证据吗?”
黄昶坐着纹丝不动,慢慢抿茶,“带证人。”
证人是八公主府上暗卫。
此暗卫跪在地上,悉数交代,就是八公主派他去的,南听显听完轻嗤一笑,人确是她的暗卫,也在讽刺自己,居然会栽在年亲王的圈套里,府上暗卫由她和驸马亲自挑选,追溯到暗卫祖上三代关系,才入的府中,结果出了个叛徒。
轮到年亲王不动声色坐着,看妙事,暗卫并非他买通的,而是人本来就是他的人,刚好他当年无意救了这位暗卫家中急病老母,老母存活,其子愿为他效犬马之劳,说南听显一生顺风顺水,唯独招暗卫这事儿,刚刚好就在同年,正好年亲王将计就计,送这名暗卫入了八公主府。
亲王府也有暗卫,于暗地里的流程十分娴熟,更有规避暗卫与他有染之策,这么些年里,他都不曾让暗卫为他做些什么,也不曾接见此人,直到前些日子,他和暗卫会面。
暗卫在各府每月有一日出行,回家看望家中长辈,自然不会被心怀不轨之人看出,然他早已乔装在暗卫家中等候多时,这才有了城东梁烁百午妄这对夫妻丧子一事,要他说,这对夫妻不蠢,也不贪,但人性如此,总想试试便捷之路,到头来白欢喜一场,还丢了个孩子,稳妥之路总需时限的,并非一朝一夕。
话虽如此,有捷路,稳妥便被遗弃,也是难以改之的。
暗卫如实说,八公主哑口无言,今下说什么都晚了,每府暗卫都有独道的标志,人就是她府上的,任凭十八张嘴辩解,也解释不清,她的暗卫听信年亲王谗言,效忠旁人,吃里扒外的东西,还好,她尚有功过相抵的机会。
倏而,南听显扑跪在地,“我要揭发年亲王和其夫人家中□□,就在亲王府地窖中,够这对夫妻嚯嚯旁人一辈子。”
知道是狗咬狗,檀允珩心头一颤,倒没想过狗反咬的这口,让另一只狗也起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喊冤。
年亲王失了往昔威风,手指着南听显道:“你别血口喷人。”
檀允珩扫了眼常幸,堂里一阵冷风扑进,暖在炭火里。
黄昶搭在椅柄上的手忽地攥紧,又是药毒,一个小楼国嚯嚯整个南祈朝多少年,居然还残留居心叵测之人。
怪不得司昭府和刑部在妙亲王身死后,查收妙亲王府地窖,却发现空无一物,刑部张大人怀疑过,妙亲王是否与旁人勾结,将毒物转移,却扑了个空,一丁点线索都寻不到,有地窖的家门不计其数,完全空置的地窖不多见。
只能是妙亲王故意而为,要么是想戏耍一番正直官员;要么就是留了线索,让百官干着急。
逝者已矣,无法可追,只能转明为暗,暗中摸索这件事到底几为,这八公主做事还真是给自己留了一条明晃晃的活路。
此事若为真,别说八公主能活,就是四皇子也能保得住一世荣华。
南听显滔滔不绝,字字诛心,“年亲王府上地窖,我不曾去过,但书玉去过,她告诉锦书的,没想到一双贼心不死的烂人夫妻,能生出教养颇好的女儿,心清影正。”
“起初年亲王是瞒着书玉的,有朝一日书玉偷偷在父母离家后,去了地窖,看到了各种毒,甚至还种着翀冥花和白顷根,至于如何种活,我不得而知,想必两位大人也知道书玉为人,誓不入宫行医,医在天下人,仁心仁德,若非年亲王非要书玉嫁给我儿,怕是这辈子都不会成婚的,还有——”
南听显侧跪了跪,看着年亲王,“从来都是你年亲王府的门楣误了书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确实配不上我儿子,她想要的是天高任鸟飞,而你们择折翼任她游,真是一双不为女儿思虑的好父母。”
“你们该知道的,我朝禁毒,哦对,城东那对夫妻也是喝了你给暗卫带去的茶水吧,还是下给三公主的杜鹃春迎,活也活不过来年杜鹃盛开,死的悄无声息的,你压根没想让他们活着。”
南听显是想为儿子争一争,但不代表她能容忍南祈还有人心怀鬼胎,意图祸害后代。
年亲王身子跪不稳当,瘫坐在地,哑口无言,话堵在嗓子里,半点声不发,他身后的门扉开了又阖上,然他是被拖走关押的。
檀允珩手覆在小腹上,静言思坐。
趁着午时,她回陆府给父母上了柱香。
第118章 远离
乌云掩了阳光, 天忽而飘起了飞雪。
陆府祠堂,檀允珩燃香置进香炉里,缓缓扣了三个头, 起身挪步坐在那扇阖起的门扉后的圈椅上,双手抱臂坐着, 指腹划过衣袖。
身后天明暗日,轻雪摇晃, 记得她和陆简昭上次雪夜, 替父朝雪,坐在祠堂小酌一二, 她还因‘来好’、‘来圆儿’而思忖几番,如今事也明晰。
原来陆简昭跟她来自一处, 命里有时终须有,兜兜转转成了一家人,大概父亲也想不到这等妙事。
檀允珩松了往昔无论遇着何事的神色静然, 身后窗柩天幽, 风声大啸, 身前烛油如颗颗滚落的眼泪, 柔和微黄。
她的眉目忧郁,如檐外沉影, 层层笼罩,无法窥得半分明媚。
今早,陆简昭真情相告,她喜忧参半, 喜他同她过分似之生, 也喜舅舅爱之切;忧她自己缄口不言的身世,更忧她母亲和舅舅在听到她这个比他更过分的身世后, 该如何看待她。
生她的人不似林笑君和轻纳两位郡守大人,自缢在丽州城外,她更不似陆简昭身世清白,若非当年偷龙转凤,北冥玉见的选择便是她的。
真假公主到底是不能存于世的,即便她是母亲和舅舅最疼爱的孩子,这个孩子生命垂危之际,她们给了她新生,然新生心中有歉,无端让另一名女子替她抵了命数。
她无法阻挡公主为民,亦无法拦住之前那名北冥奴隶田野自缢。
慢慢的,檀允珩手滑落在小腹上,这里是她的孩子,三月不到,胎象并不稳妥,太医叮嘱她是不能过分情绪波动的。
也不知为何,她在得知陆简昭的身世,之前明明想开之事,就在八公主说完年亲王家中的女儿后,再度翻云覆雨席卷,令她阴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