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着头,脸庞潮红。
“不喝,我不喝了。”施施哀哀地看向他,难受地揉了揉小腹。
李鄢全然不懂倒茶要七分满的道理,薄胎的瓷杯里盛着温热的茶水,细微地摇晃着,几乎快要满溢出来。
那么小的杯盏怎么能装这样多的茶水未免太强杯所难。
他抚了抚她湿漉漉的面庞,温声说道:“不喝水怎么行”
施施的唇色艳丽,她咬住瓷杯的边沿,只肯小口地浅抿少许,便抬手要将李鄢推开。
她抬起眼,细声说道:“我……喝饱了。”
施施稍稍直起身子,想要将杯盏拿开,但下一瞬李鄢就扣住她的腰身,将她揽回了怀里。
“唔……”她闷哼一声,攥住瓷杯的手指发白,半是痛苦地扬起了脖颈。
等到施施意识清醒过来后,李鄢已经吻住了她的唇,温热的茶水被渡了进来,她的喉舌都被那清甜的香气沁得柔软。
她微喘着气,自己接过杯盏一饮而尽。
“雍王府里的好喝。”施施仰起头说道,“比楚王府的要好喝百倍。”
她反应慢,且对情感的体察要比常人弱一些,但若是到此刻还没意识到李鄢为何这么折腾她,可就太蠢笨了。
“楚王府的花茶太新,跟刚摘下来的花朵一样,虽然好闻,喝起来就很寻常。”施施头头是道地说着,“雍王府的就不一样啦,闻起来沁人心脾,喝起来也极是清甜,而且意蕴深远,过去许久还会回甘。”
她的眼睛亮亮的,抬眸问道:“您觉得呢”
李鄢似乎有些受用,他揉了揉施施的头发,温柔地托起她臀根的软肉,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还是囡囡会说道。”
“……没有!”施施抓着他的肩,指甲虽然常常修缮,却还是像猫儿般在他玉似的肩头挠出了血色红痕,但很快她就连收紧手指的气力都被抽走了。
她的杏眸蒙着一层水光,此刻略微有些空洞失神。
那一瞬的空白过去后,她的脸庞泛起更熟艳的薄红来,唇瓣亦是灼灼的朱色,如同春日盛放的花朵。
施施低喘着气,她着急地说道:“我、我自己走!”
雍王府太大从内间到净房都要经过两扇屏风、三个博古架,那花瓶的摆放更是极不合理,将本就漫长的路程扰得更加回环曲折。
理智在飞速地消耗着,在习得这桩事的数月后,施施终于又感受到梦境里的春意,知晓为何她那时会食髓知味地贪恋享乐。
“脏了,都脏了。”她低泣着说道,一张柔美的芙蓉面哭得梨花带雨。
李鄢抚上她的脸庞,轻轻拭去她眼尾的泪水:“没事的,囡囡。”
施施本以为此事到这里就已经算是彻底翻篇了。
然而她没想到,楚王府和卫国公府联姻的流言会甚嚣尘上,听明昭郡主讲起的时候,她的瞳孔骤然紧缩。
“这事我怎么不知道”施施讶异地问道。
明昭郡主也蹙着眉心:“我也是才听说的。”
施施不知道流言是怎么传出来的,但她好几日都没敢再去楚王府,安安静静地在家里看朱策新写好的一卷文章。
在等待流言下去的日子里,只出了一件大事,就是皇帝差些病危了。
她那时正在张贤妃的殿里打叶子牌,听闻这消息时吃了一惊,张贤妃却淡定地按住她的肩:“不是什么要事,别扰了心绪,你若是再输给黄嬷嬷一局,手里就没有筹码了。”
施施旋即认真起来,她坚定地说道:“我换了个座位,这次肯定能赢。”
于是她真就平静地玩到傍晚,回到家中时听谢观昀说起,才知道御医费了一天的功夫,才将皇帝从鬼门关拉回来。
“不过张贤妃说得不错,你是不必乱了心绪。”谢观昀低声说道,“皇帝是不可能死的,至少这两年他驾崩的丧钟都不会响起。”
施施好奇地问道:“父亲,为什么呢”
谢观昀神色复杂地看向她:“因为给皇帝服丧是很麻烦的事。”
李鄢不愿给皇帝这个面子,但他现今在乎声名得很,于是越发虚伪起来,还不如以前那般实打实的冷血。
若是在丧期,总不好将婚宴办得盛大若是强行逾礼,言官那边多少是个麻烦。
相比之下吊着皇帝的命,可就简单得多。
谢观昀乐见此事,但一想到这一切的起始是施施,就觉得有些微妙。
李鄢如今都二十八岁,谈起情来却跟十八岁似的,根本不计后果,同老房子着火一样。
谢观昀的话虽然委婉,但施施也想得到这一层。
她睁大眼睛,干巴巴地说道:“哦,哦,原来是这样。”
说完以后,施施便逃也似的从书阁中离开了,谢观昀没来得及叫住她,她的身影便消失在夜色里。
月色澄净,在庭院里积成一滩水。
他没由来地有些放松,算了,李鄢的事还是让他自己处理去。
施施跑得太快,翌日李鄢问起她婚期选得怎样时她连玉筷都没握紧,甜糕“啪嗒”一声落在了瓷碗里。
“什么婚期”她懵然地拍了一下桌案,从圆椅里站了起来。
李鄢容色沉静,轻声说道:“我是想选在盛夏,你父亲更属意初秋,他没同你说吗”
施施的头摇得像拨浪鼓,然后她懊丧地想起昨日她跑得太快了,父亲那时许是想叫住她的。
她不知道自己该先欢愉,还是该先紧张。
虽然现今已经十六岁,但施施总觉得婚事是很遥远的事,她还没玩够呢,全然想不出做一个人的妻子是怎样的事。
“和以往是一样的。”李鄢蛊惑地说道,“而且会自由许多,结婚后就再没人会管束你几时入睡,约束你少吃甜食。”
施施微微心动,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真、真的吗”
她这样子很是可爱,李鄢执起她的手,吻了下她的指尖,缓声应道:“真的。”
小半年后,施施方才知晓这是多大的谎言,但那时雍王妃的冠冕已经稳稳地戴在了她的头上。
二月的那场宫宴后,众人还未从李鄢为施施折花的震惊中走来,便旋即等到了雍王遣人到卫国公府提亲的消息。
施施站在舆论的漩涡中心,却满脑子都在想以后会过上怎样的自由生活。
随着婚期的将至,朱策的初稿也快要写完,施施白日奋笔疾书,边校正文稿,边顺手给他参考的古籍写勘误,连玩乐的时间都往后拖了许多。
朱策擅长阐发,考证的功夫却稍差些。
好在与他共事的学士也有擅长校注的,她有时便直接换上男装,到麟德殿与众人一起探讨。
考证的法子太多,需要深思熟虑的地方更多。
内校、外校混在一起,琐碎的日期更让人头脑发胀,施施在试穿婚服的时候,还忍不住地盘算干支。
李鄢也没难为她,只特别叮嘱了施施的侍女,不许她熬太晚。
他仔细妥帖,比自小陪护在施施身边的侍女还更熟知她的习惯,偶尔说出未雨绸缪的话,也每每都会应验。
渐渐地连绿绮也接受了这位尊贵的未来姑爷,比起不经事的毛头小子,还是年长些的男人更能看顾好她们姑娘。
婚期最终还是定在盛夏。
其实按照谶纬,谢观昀选的那日要更吉利一些。
但施施爱穿纱裙,若选在初秋,婚服的材质就没法选用她最喜欢的织锦纱了。
她很喜欢婚服,连带对婚事的焦虑都减轻许多。
李鄢也很喜欢将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虽然很早前施施就察觉出他偏爱给她挑选衣裙、珠钗,但在李鄢开始研习女子盘发的技巧时她还是很惊异。
施施坐在铜镜前,呆呆地说道:“我之前只是说说。”
梦境里的他每日最大的兴趣就是为她更衣梳发,然后在夜间再一件件地褪下
李鄢少时就善书画,审美比青萝还好随便从妆奁中取出一根簪子,都是最适合她今日装束的。
而且不过两三日,他就学会了十多种打结的方式。
那双如玉石雕琢的手,很适合写字作画,很适合提剑拉弓,连为她更衣时都极是行云流水。
施施不由地想到先前李鄢假装眼疾时每次给她胡乱系衣带该忍得多辛苦。
她更没想到的是,他还学会了香妆画眉。
施施不太喜欢浓妆,但她也知晓婚宴那日,妆容肯定不会太淡,好在这张柔美的面孔纤合度,怎样梳妆都是好看的。
她揉了揉脸颊,很不好意思地拉回思绪。
这几日过得太恣意,连史家最重要的美德谦逊都快要失掉。
事实上她的生活每日还是很忙碌,连朱策都劝她稍作休歇:“这一卷的校正以后再做也没事。”
“不行不行”施施坚决地摇头,一不小心就说漏嘴了,“先生您不懂,秋日学生要出外玩。”
她想得很美好连出游的路线都规划了好几个,还细细地做出游赏的具体地点。
李鄢看过后沉默片刻,轻声说道:“一日去这么多地方,会不会太累了”
施施坐在软椅上,晃荡着小腿:“不会,根本不会。”
第88章 番外一・比翼
施施大婚的前夕,兄长终于风雨兼程地从剑南归来。
他这些年在外做官,因不肯归朝,调任过许多地方,南南北北都走了一遭,肤色不似少时那般白皙,眸中也多了几分坚毅,全然不像个世家子更像是个老练的能吏。
施施拍了一下他的手掌,赌气地说道:“你还知道回来!”
“施施要结婚,我自然是要回来的。”谢清道的声音放得很轻,他用温和的目光打量着她“你个子高了很多,比小时也康健许多。”
施施最喜欢别人夸她长高,刚刚还赌气不想理他旋即又高兴起来。
她别扭地说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谢清道的杏眼微眨,又有了几分少年时的狡黠,“我骗你做什么你现今都到我的肩头了。”
他们是同胞兄妹,容貌生得颇为相近,尤其是一双灵动的杏眼,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不过谢清道现今晒黑了许多,施施的肌肤还是如凝脂般柔软皎白。
施施放他进来,月照院前的小桥弯如新月,桥下溪水潺潺,偶尔会有鱼儿跃出水面。
谢清道喃喃地说道:“这鱼肥了不少。”
他的眉宇间有些物是人非的惆怅,施施却瞬时想起了兄长少时上树打鸟的往事,她急声说道:“不许把我的鱼烤了吃!不然我就把鱼带去雍王府。”
溪水又不是只流淌过月照院,这鱼怎么就成了她的呢
谢清道唇边噙着笑意,他慢声说道:“好,好,我一定不吃。”
他陪施施在月照院玩了许久,两人分别许久,有说不尽的话要聊,聊着聊着她就带兄长走向了桌案,要给他看她新写的文章。
施施的桌案很乱,放着各式各样的书册,还有层叠的纸张,每一页都写满了文稿,唯有谢贽的《天明集》被很仔细地放在高处,像是敬奉神明般被供了起来。
外间一阵热风吹过,纸张被拂落在地上。
施施连忙从软椅上坐起来来,将纸张小心地拾起,然后用镇纸压好放在桌案上。
她收整得匆忙,有一张字条掉了下来。
谢清道弯腰帮她将字条捡起,看清上面的字后,他心神微动。
“不要晚睡。”
四个简简单单的大字,被写出一种笔走龙蛇的气势,偏生锋芒微敛,染上几分闲适的清净,配上字的内容更是和柔到极致。
就好像是一柄尖锐冷厉的长剑,有了入鞘般的安稳与沉静。
这样的字一看就是功底极深的大家之作,而且写作者应当是……男人。
谢清道不消细想便能猜出是谁。
他在外多年,连信笺也很少往家里送,却并非全然不关注家里的事。
父亲是权倾朝野的财臣名相,妹妹是名动京城的姝丽姑娘,外家还是声名显赫的赵氏,哪怕他不想知悉京城中的事也极难。
不过谢清道根本不关心父亲做了什么,他只在乎施施。
他对施施是有亏欠的。
谢清道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个家花团锦簇的背后是怎样的冷漠压抑,父亲对子女没有丝毫感情,一心放在政务上,连嫡长女都能送去偿还恩情。
继母想要挑拨都有心无力,因为就算没有她谢观昀也不会对他们上心多少,现今她更是吃斋念佛不问世事。
兴许是自愿,兴许是为人胁迫,不过他也懒得细究。
也就继妹闹腾些,不过现今也没处闹腾。
想起谢清舒和薛允所做的事,谢清道心底的怒意就开始攀升,他那时远在剑南,差些就因为此事归来,好在事情顺利解决,只是施施的声名还是受了影响。
他不该离开的。
他一个男子可以一走了之,可他年轻气盛意气用事,从未想过幼妹该如何自处,施施还那么小,没有人爱护,没有人庇佑,就像朵稚嫩的花,谁都可以伤害采撷。
谢清道一直都很感激雍王,但知晓妹妹将要嫁予李鄢,他心里还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触。
看到这张字条时,他隐隐的担忧才算是彻底地消弭。
谢清道略带笑意地说道:“你早睡了吗”
施施脸颊微红,将纸条从他的手里抽出来:“当然是早睡了的,又不是人人都像哥哥那样,大半夜的要去爬树看鸟儿几时起来。”
“怎么就不记住点哥哥的好呢”谢清道揉着眉心说道,“我还深夜里带你去看灯会呢。”
他不说还好,施施瞬时生气起来:“看灯会就看灯会,你将小灯到处乱放,把我做了半月的功课给点着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她愠怒的表情很鲜活,眉眼都是跳动着的。
一双澄净的杏眸如同藏着落月星子莹润透亮。
谢清道的眼睛略微有*些酸胀,他的妹妹就应该这样富有生机、恣意快活――
三伏盛夏,烁玉流金。
黎明的天光刚刚破开层云,寂静的皇城便闹腾起来。
摄政大婚,迎娶的姑娘还是那位名满天下的谢相嫡长女,朝野上下休沐三日,各路使臣人来人往,还有人跋山涉水赶往京城只为目睹这一盛事。
皇帝和高祖的婚事都是在少年时定下的,且两朝都不设后,因此自立国几十年来都未曾有过如此盛大的婚礼。
况且谁都知道待到老皇帝晏驾后,这位雍王妃便会成为皇后,也是周朝自立国以来的第一位皇后。
然而婚礼的主角正坐在铜镜前,忍不住地绞着手指。
施施软声说道:“绿绮,我想再吃一块甜糕。”
绿绮无奈地将糕点切成小块,喂进她的口中,妆容已经快要完成,施施迟迟不肯涂口脂,就是因为还想再多吃些甜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