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沉的天，无边无际的海沉淀着墨般暗色，云层压得很低。
冰冷咸湿的海风，肆意地呼啸着，将窗帘的边缘一点一点地渐渐浸黑。
黑黝黝的大海容易激发内心的恐惧，明昭看着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不安，站起来将房间通往露台的门关紧，窗帘拉上。
然后坐回明筝身边，依赖地挽着母亲的手臂。
明筝温柔地看着自已的女儿，轻抚她的发丝。
“宝贝，”她忽然开口，“你知道我们家为什么会收养哥哥吗？”
窗外蓦地亮得刺眼，几秒后，雷声轰隆。
明昭心口莫名发颤，身体也不由自主变得有些僵硬。
小声问道：
“为什么？”
明女土轻拍她的手背，眉眼温和，“还从没同你提起过庭昀的父母吧。”
她语气不急不缓，娓娓讲述过去。
“我和辛冕是大学好友。”
“周臣章呢，”提到这里，她笑了一下，“是因为不想继承家业而被赶出周家的落魄公子哥。”
那时，辛冕嫌弃周臣章游手好闲浪荡轻浮，周臣章说她清高冷傲眼高于顶。
傲慢与偏见让两人各自拧着股劲。
结果鸡飞狗跳一来二去间，死对头居然擦出了火花。
“辛冕嘴上虽然不饶人，但我能看出来她的眼神，后来他们偷偷地在一起了，辛冕还不敢告诉我，生怕我笑话她。”
明筝眸中闪过笑意，还有几分怀念。
她说他们如何相知，相爱，步入婚姻殿堂，很快生下周庭昀。
周臣章承担起丈夫和父亲的责任，最终郑重决定，重回周家。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接下来的故事，也不算复杂。
明筝并非良善之辈。
同龄人结婚生子的时候，她野心十足，白手起家，势必在北城开辟一番事业。
初生牛犊不怕虎，毫不畏惧前方的狂风暴雨，也因此结下不少仇人。
毕竟那是二十几年前的北城，法治并不像如今这般完善与严明。
城市的角落，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找到了生存的土壤，在黑暗中肆意生长。
听到这里，明昭手心因紧张而逐渐濡湿，莫名的预感让她恐慌。
那场车祸终于还是从明筝口中说出。
千禧年的第二年，辛冕开车，车内播放着她最喜欢的音乐。
她把粘人的周臣章赶到后排，拉着明筝坐在副驾驶。
三月的北城，莺飞草长，正是出游的好季节。
爱人，孩子，朋友都在身边，春风轻轻拂过，空气里都弥漫着玉兰花的淡淡香气。
温暖的，幸福的，像太阳晒过的棉被。
轻缓的音乐带着惬意，辛冕的心情格外舒畅，她轻轻地哼着歌，笑意盈盈，抬眸看向车前镜里的儿子。
“小昀啊，你想要个弟弟还是妹妹？”
后排的周庭昀听见这话，迅速稳稳回答，“要妹妹。”
辛冕乐了，“听到没小筝同学，我儿子的愿望就看你了，必须生个妹妹，让他来养。”
笑声响起，欢快的气息在车内弥漫，他们计划着未来，充满美好向往。
可琉璃易碎彩云散。
霎时间，尖锐的哨音撕碎空气，巨大的撞击声袭来，耳内轰鸣作响，尘土飞扬，破碎的玻璃溅射，在阳光下折射刺骨寒冷的光。
明筝轻描淡写，仿佛述说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追尾事故，周臣章护住了周庭昀。”
明筝停顿了一下。
“而辛冕，她护住了怀孕八个月的我。”
电闪雷鸣间，雨如决堤的洪水般，终于轰然倾泄。
汹涌的潮湿水汽扑面而来，席卷裹挟着明昭，似乎要不顾一切拉扯着她，将她卷入那茫茫无际的黑暗大海，沉下深渊。
四面八方冰凉的海水疯狂涌进五脏六腑，她连呼吸都渐渐觉得困难，鼻腔，胸腔都充斥冰冷刺骨的寒意，几乎要将她冻结起来。
第71章 销毁
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
如果辛冕不是为了救她……
明筝顿了顿，继续道。
“庭昀虽然因为车祸导致记忆受损，但是他四年前就想起来了，昭昭，你明白吗？”
身躯陡然僵住，明昭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怎么可……”
话到嘴边，却戛然而止。
四年前。
正好是周庭昀疏远她的开始。
难怪，难怪……
明昭脸色苍白如纸，眼神惶然不知所措。
周妈妈是为了救她而离世的，她不敢想象，周庭昀每次看到自已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面对她不断的纠缠和靠近，他分明一直避之不及。
她却还什么都不懂的总对他乱发脾气。
看着女儿失魂落魄的模样，明筝显得异常冷静。
她淡然开口。
“或许你们现在热恋期，觉得一切都不是问题，但长此以往相处，你永远带着分愧疚，他始终为了你压下怨气，裂痕只会越来越大。”
明昭猛地抬起头来，嘴唇瞬间失去了血色，如同被冰霜覆盖一般。微微张了张，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宝贝，”明筝轻柔托着女儿的脸，温和注视她，“听妈妈的话。”
“妈妈不会害你。”
大脑混乱一片，过于冲击的信息，使她无法冷静下来思考。
“妈咪，我……我……”
她语无伦次，嗓音颤抖着。
再开口，已经透出些许哽咽，“可是哥哥他……”
她颠三倒四地说着，话语断断续续，毫无条理。
说哥哥已经很难过了，她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提分手，说会和哥哥好好沟通这件事，到时候如果他实在无法解开心结，那她……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她愿意分开。
认真听女儿说完，明筝无奈叹了口气。
“宝贝，就算他不在意，那周爷爷呢？”
“哥哥已经没有妈妈和爸爸了，昭昭，你要让他为了你，再去同他的家人对抗吗？”
明昭僵住。
世界像是突然变成蛀空了的牙齿，风一吹，便带来一阵酸疼。
曾经她满心希望周庭昀离开周家，回到自已身边。
可现在，她不能再让他失去亲人了。
脸似乎蒙上层珠帘，冰冰凉凉覆盖着，喘不过气。
明筝抽出纸巾，轻柔地给她擦去眼泪，说道：“没关系宝贝，这段时间，你可以好好想想。”
门被轻轻关上。
一夜过后，雨渐渐停了。
接连好几日，明昭都很少出门，始终窝在房间。
怔怔地看着手机屏幕发呆。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没人教她怎样处理现在的情况。
只是仍然和往常一样的语气，回复周庭昀的信息。
忽然，视频电话打来。
看到自已红肿的眼眶，她连忙慌乱地换成语音。
“昭昭？”对面传来男人清沉的声音，“怎么不接视频。”
明昭揪着柔软的枕头，努力让声音维持自然。
“刚起床，还没洗脸呢。”
闻言，周庭昀有些好笑，“你什么样子哥哥没见过，帮你洗脸的次数还少？”
鼻尖莫名一酸。
她用力眨眼缓了缓，将眼泪逼回去，转移话题。
“公司什么事呀，很严重吗？”
男人停顿片刻？？
“不严重，昭昭，不用担心这些，哥哥忙完就过来陪你。”
明昭捏着手机，指尖微微收紧，嗯了一声。
挂掉电话，她坐在床边想了很久。
直到落日西斜。
才终于走出房门。
明筝始终坐在沙发上，听到动静，微微转头看向她。
对于女儿的决定，她不算太意外。
“既然如此，妈妈也不会阻拦你明筝平静说道，仿佛早有预料。
――
另一边，北城。
华誉集团。
“周董，关于车祸肇事者……”
话语还未说完，突然，砰地一声巨响，周老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你到底还要查到什么时候？板上钉钉的事，这么久了你查出结果了吗！”
周庭昀平淡扫了他一眼，眸中没有丝毫波澜，示意秘书继续。
秘书平稳开口。
“车祸发生的同时，肇事者已经连人带车坠入江中，当时据警方所言，并未打捞到相关证据。”
周老坐在沙发上，嗓音冰冷。
“就算她明筝不是故意的，可事情也是因她而起，你再怎么喜欢那丫头，也要看看你这样对得起你父母在天之灵吗！”
周庭昀听到这里，眼里没什么温度。
他看向周老。
“对不起他们的到底是谁，爷爷，你心里应该最清楚。”
周老握着拐杖的手一紧。
“你在乱说什么！你――”
仿佛被戳到痛处，话语中带着慌乱和恼怒。
“我还有个四叔吧。”周庭昀眉眼沉静，“他现在在哪。”
“是您保下他的，对吗？”男人合上文件，放到一边。
周老脸色苍白，身体僵硬。
他该想到的。
以周庭昀的能力，迟早会查出来。
心中涌起强烈的无力感，他感觉一切都已脱离了他的掌控。
周老整个人像是瞬间老了十几岁，脊背都佝偻起来。
他眼神中充满了疲惫和无奈。
“庭昀，我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不能再……”
话到这里，他喉头哽住，难以发声。
缓了缓，他才继续说道。
“到此为止吧，即便你知道了又如何，不可能会有证据的。”
周庭昀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开口。
二十年前的事，所有一切都被抹除得足够干净。
他找到的这点线索，根本无法给人定罪。
“我可以同意你和明家那姑娘在一起。”周老看着他，最后说道。
语气中带着一丝妥协。
周庭昀并没有应下。
他不可能为了自已的私心，让明昭的母亲承担本不属于她的责任，而真正的凶手却逍遥法外。
可几天后，当拿到最关键的线索时，他内心瞬间被强烈的情绪所占据。难以抑制地手背青筋绷起。
他立刻停止了一切行动，并将线索全部销毁。
第72章 我只有她了
周庭昀最终还是答应了周老的要求。
周老终于放下心来，年迈的面庞流露出一抹笑意。
抬手拍拍他的肩，“行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
走出老宅，刺骨的寒风将眉梢染上冷意。
在前往机场的专车上，周庭昀正要联系明昭，却发现已经无法打通她的电话。
强压不安，赶到海边别墅，同样空无一人。
心蓦然沉下来，周庭昀眉眼冷峻，正要调人去找，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他接通。
渐渐地，指骨泛白。
如今的北城，头版头条全都在刊载一件事。
关于二十年前重大追尾事故，凶手被捕。
新闻雪花般覆盖下来，凝结成冰几乎将人压弯。
一周后。
办公室内，周庭昀眉眼都是倦色，无力感席卷心头。
旁边的秘书欲言又止。
周老气急攻心送进医院，还在病房昏迷当中，而董事长为了找人，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
此刻周身都透着股沉重寒气，令人心悸。
直至终于得知明筝的消息，他表情才有所变化，立刻起身往外走。
蓝水家园。
陈旧的楼梯间满是灰尘，每走一步，都会留下清晰的脚印。
墙体的颜色已经微微泛黄，角落里挂着残破的蛛网。
不远处，一扇铁门虚掩着，上面的绿色油漆剥落，红褐锈斑蔓延。
随着轻微的风拂过，发出低沉的吱呀声。
周庭昀将门推开。
金色倾泻出来，流入走廊，他踩着光进去。
陈旧的木质地板发出腐朽的声响，沙发上破旧的靠垫已经褪色，暗淡花纹模糊不清。
老式窗前，正站着熟悉的背影。
“妈。”几步之外，他淡声道。
明筝身影顿了顿，片刻，带着怀念的语气缓缓开口。
“我和你母亲，以前就住在这里。”
她指腹轻碰早已空掉的花盆。
辛冕不仅仅是她的大学同学，更是一个小镇考出来的，最密不可分的好友。
录取通知书到达的当天，她被父亲两万彩礼卖给同村老光棍。
是辛冕半夜偷偷拽着她逃出来。
东躲西藏，灰头土脸，一脚深一脚浅地月色下奔走，繁密树枝在脸上划出道道血痕，将叫骂声甩在身后。
直到终于跑上大马路，辛冕鞋都掉了一只。
两人看着对方狼狈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
来到北城，为了攒学费，她们端盘子洗碗什么都干，除了上课就是兼职。
后来顺利毕业，一起租下这个小房子，共同打拼。
如今，窗台已经落满了灰。
周庭昀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问她：
“昭昭在哪。”
听到这里，明筝缓缓转过身来。
周庭昀眉眼沉敛，仍是克已自持的模样，棱角分明的面庞端方稳重。
她走到沙发前坐下。
“小昀，你应该看到新闻了。”
扫过对方微微苍白一瞬的脸色，她收回视线。
辛冕和周臣章结婚几年后，开始同周家恢复联系。
这时，一儒雅随和的男人忽然接近了明筝。
相貌出众，能力拔尖，适当流露出脆弱。
趋于完美的人设引起了明筝的警惕，周臣章倒是意外地和他很投缘。
也是她太过自负，虽然并不喜欢他，但为了自已的事业，选择利用这个男人。
于是男人和他们愈走愈近，久而久之，经常四人约会，共同出游。
始终进退有度，从未出现破绽。
直到某天，他说他暂时有事要忙。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