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这些人，拿贾过野开玩笑的时候格外起劲。
贾过野置若罔闻，一手攥着水稻，一手迅速有力地割下一刀，动作麻利，强壮的手臂筋脉纹理凸出。
众人习惯了他的沉默寡语。
“你啊，真是命苦。”
贾过达扶起腰，凑了过来，走到贾过野身边，故作惋叹：“哎，你一个人就是再能干，也赶不上两个人啊。”
他指了指张如玉：“你看看你嫂子，多能干。”
张如玉满脸骄傲，满意地望了自家男人一眼。
“弟弟，哥跟你说。”
贾过达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
“你要拿出气魄，被婆娘吃得死死的算什么样子”
“谁叫你弟媳妇好看呢。”有人打断他，不怀好意地开玩笑说：“一个长得好看，另一个嘛，能干活，这不是阴阳互补，天仙配呀。”
他言笑之意很明显，贾过野的脸太吓人了。
旋即有人嬉笑：
“哈哈哈，贾磊你个坏小子话里有话啊。”
“叔，可别冤枉我。”
……
贾过达也跟着笑。
“长得好看有什么了不起的。”
贾过达俯视着劳作的贾过野，得意地说：“你看看我跟你嫂子，从来都是成双成对，这才像个夫妻样嘛。”
“哪像你一样，啧，虽然你媳妇长得是好看，但那也不能当饭吃，该骂就要舍得骂，打两下也没什么的。”
他长叹了一口气：“哎呀，算了，跟你说也没用。”
贾过达虚伪地笑着，暗暗用贾幼蕊的风流传闻嘲讽贾过野：
“呵呵，你从小就没男子汉气概，恐怕管不得住家里的女人呢……”
四周响起暧昧揶揄的笑声。
……
贾过野把割好的稻谷捆成把放好，缓缓站起身。
阳光很烈。
贾过野微眯着眼，满脸不屑。
他问：“你的男子汉气概用来打女人”
第十四章
贾幼蕊醒来时，感到有些恍惚。
她坐起身，摇摇脑袋，又揉了揉眼睛。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贾幼蕊想，贾过野没有来叫醒她，难道她醒早了吗
她耷拉着拖鞋，向屋子外走去。
看见贾过野空空如也的床铺时，贾幼蕊顿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脑子里残存的三两分睡意全消散了。
他走了吗
贾幼蕊在房子里找了一圈，又去院子里看了看，边找边唤道：“过野”
镰刀少了一把，无人回答，家里确实只有她一个人。
贾幼蕊疑惑又丧气，过野哥怎么不叫她呢
……
贾幼蕊回到房间，将瀑布一样的头发扎成了个紧紧的丸子头。
她再换上了深蓝色的衬衫和黑色的裤子，这两样东子她在柜子里翻找了好久，勉强才收拾出一套适合下田的装扮，虽然是衣服裤子都是细布的，但起码颜色耐脏。
最后，她穿上粗布鞋，准备就绪。
贾幼蕊拿起放在柜板上的几片大钥匙，挨个在房门和院门门锁上试了试，确认钥匙是匹配的，便把钥匙放进兜里，锁好房门院门，戴上草帽拿着镰刀向外走去。
才走几步，贾幼蕊便迷茫地停在了原处。
她不知道贾过野在哪里割稻。
贾幼蕊环视四周，没有一个方向能看见稻田。
她想起之前她和贾过野散步的时候，倒是经过了一片稻田，但她也不能确认贾过野现在一定在那儿。
但无论如何，有希望总比在太阳底下傻站着强，贾幼蕊在脑海里回忆那天傍晚走的路线，缓缓迈出了脚步。
贾幼蕊不是个很有方向感的人，她对自己脑袋里残存的模糊记忆路线抱着些许怀疑的态度，走得很慢。
尤其是到了分叉路口，她站在远处，步子左右迟疑。
……
“漂亮姐姐”
贾幼蕊听见小姑娘的声音，她回头一看，一个带着草帽的小女孩拎着一壶茶水，正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贾幼蕊柔声问：“你是在叫我吗”
小女孩从发愣中回过神来，重重地点头：“嗯嗯。”
她笑了笑，耐心地问：“有什么事吗”
小女孩被这摄人心魄的美丽晃花了眼。
她脸蛋发红，迅速摇头，支支吾吾地说：“没，没事。”
她就是太惊讶了，没想到能在送茶水的路上碰见难得一遇的漂亮姐姐，而且姐姐还带着草帽，穿得也是她从来没见过的简单干练。
“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贾幼蕊走到她面前，问道。
小女孩忙不迭地点头，迅速说：“可以。”
贾幼蕊摸摸她的头，小女孩闻到一阵醉人的甜香。
她脸蛋发烫，心想漂亮姐姐的身上都是香香的。
“你知道过野哥哥在哪里割稻吗”
小女孩点点头：“知道。”
“姐姐，你要去吗我可以带你去。”小女孩自告奋勇：“我要给我爹娘送茶水，过野哥哥种的水稻田离我家的田不远。”
贾幼蕊心里一阵欢悦，说：“那就谢谢你了。”
“不用谢。”小妹妹腼腆地说：“你跟着我走吧。”
……
两人并行在泥土路上。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贾慧心，叫我小慧就可以了。”
“小慧多大了”
――“十二岁，姐姐，你多大呀。”
“姐姐十七了。”
茶壶重不重，需要姐姐帮你吗”
――“不用不用，姐姐，我力气大着呢。”
……
“你的男子汉气概用来打女人”
此言一出，四下寂静，一双双眼睛在兄弟俩身上来回扫视。
贾过达的脸色一沉，阴恻恻地说：“贾过野，说话就好好说，这么夹枪带棒做什么”
“来，哥哥说了什么冒犯了你，你说出来，哥跟你道歉。”
贾过野瞥他一眼，弯腰继续干活，一副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
贾过达极好面子，众目睽睽之下肯定不愿丢这么大的脸。
但他又不敢动手，因为他很清楚，要是两人打起来，他就更没脸了，因为他只有被按在地上锤的份。
贾过野的一身腱子肉可不是白长的。
从小他干活就偷懒，将大部分活计推给了比他还小的贾过野，爹娘对他的懒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知道了也不会管。
他有恃无恐，明白爹娘对贾过野的轻视，对他的偏心，因此愈发放肆。
谁叫贾过野力气大，干起活来又快又好呢。
贾过野当然不会总愿意帮他干活，事实上，贾过野根本不爱搭理他。
但贾过达有法子：
只要告诉疼爱他的爹娘，爹娘就会替他治贾过野。
“你能干，多干点又怎么了”
“没看到你哥有多累啊，不会帮帮忙”
“赶紧给老子动起来，别逼着老子揍你。”
“你这个小畜生怎么这么自私，只想着自己是吧”
……
他躲在屋子里面，幸灾乐祸地看着贾过野被爹娘骂得狗血淋头。
哼，这都是他应得的，贾过达想，谁叫贾过野敢不听他的话呢
贾过野在爹娘面前谈不上温顺，但总是沉默的，爹娘骂他骂得再难听也抿着嘴巴不说话。
他不说话，爹娘又嫌弃他像个哑巴葫芦，愈发骂他骂得厉害了，说他一百个杆子也打不出一声屁响，就是个呆子。
没人知道贾过野挨骂的时候在想什么，他总是垂着眼睫毛，低着头，像一棵树似地站着。
有一次，在屋子里看热闹的贾过达难得地对上了贾过野的眼睛。
他顿时笑容一滞，打了个寒颤。
太空洞了。
贾过野的眼睛里没有怨恨，也没有愤怒，什么东西都没有。
冰冷的温度，一片空白。
第十五章
贾过野被骂完后，会默默地把贾过达的活干掉。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贾过野自动承担了家里的大部分农活。
他不挣扎了。
贾过野从早干到晚，比家里所有人起得早，睡得晚。
他休息的时间很少，经常赶不上家里吃饭的时间，只能吃点冷剩饭剩菜。
家里人都很满意，没人管他愿不愿意，气氛一片祥和。
贾过达记得，那是在贾过野火灾出事前夕，全家的和谐日子被打破。
不知道为什么，一向逆来顺受的贾过野那段时间跟中了邪似的，上午干完活，下午就跑没影了，他和爹娘都过得苦不堪言。
俗话说得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少了这么个厉害的劳动力，即使空出来农活分摊到他们身上，也叫散漫大半年的他们有些吃不消。
爹娘天天骂贾过野，他还是跟以前一样沉默，但无论被骂得有多难听，他仍然天天下午从繁重的农活里逃了出去。
贾过达可以感觉到，那段时间的贾过野是不同的。
怎样的不同他不能用语言清晰地描述出来，简单来概括，就是贾过野有人气了。
他不再像以前似的默默当一条拉磨的驴，他挨骂的时候，眼神不再空洞，转而变成了散漫，是对父母凶狠训斥的完全不在乎。
……
贾过达不敢动手，但是耍耍嘴皮子还是敢的。
“弟弟，你不会是因为我说你媳妇生气了吧”
“哈哈哈。”
他大笑着，缓解尴尬的气氛。
贾过达装模作样地道歉：“那哥哥是有点嘴巴贱，哥哥必须得跟你说一句对不起。”
他转而一说：“但是，哎，我也确实是没见过你媳妇干活嘛。”
张如玉在一旁给自家男人帮腔：“就是啊，小叔子，你大哥可没什么恶意，他就是心疼你，你要不开心的话……”
她咯咯地笑着：“那就打他的脸，把你家的小花苞带出来帮忙干活呗。”
……
“过野哥。”
几乎是张如玉的话音刚落，一句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从远处悠悠地传来。
贾过野，贾过达，张如玉……所有看两兄弟热闹的人，还有田里其他正在劳作的人，同时转头。
站着的，弯着腰的，蹲着的，坐着的
四面八方的人都同时看往了同一个方向，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走来的小姑娘，真的是贾幼蕊吗
是他们幻听了吗，那么亲热的叫唤真的来自贾幼蕊吗
贾幼蕊不是眼里根本没有她男人吗
可那走来的人，不正是贾幼蕊么。
除了她，谁还有那一身在太阳底下会发光的白皮肤
小花苞戴着黄旧的大草帽，明明是用来挡太阳的笨帽子，偏生戴在她头上就像变成了一件装饰品，衬托得她的脸愈发得小巧精致，皮肤吹弹可破。
她穿着深色的宽松衣裤，叫人看不清身段，却仍然是迷人的，散发着一种令人想窥探的神秘美。
不怪大家惊讶，实在是从来没有人见过手拿着镰刀的贾幼蕊出现在庄稼地里。
花容娇嫩，在炎炎烈日的黄土地里格格不入。
就连贾过野也没想到，小蕊竟然自己会过来。
……
有的男人看得太入迷，被身边的婆娘狠狠揪了一下手臂，小声地怒斥：“看什么看！干活！”
“嘶呀，好痛，你发什么神经”
……
贾幼蕊离贾过野越来越近，她隐隐感觉到空气里有一股剑拔弩张的紧张感。
贾过野压住内心的激动，大跨几步，走到她身边。
他低头问：“你怎么过来了”
“我中午不是说过吗。”
贾幼蕊大眼睛亮晶晶的，仰头看着他，说道：“你说了下午带我一起的，为什么不叫醒我”
贾过野眼神闪烁，嘴唇动了两下，最后说：“对不起，我忘了。”
怎么可能忘了，两把镰刀放一起呢。
但是贾幼蕊没有拆穿他，浅浅地笑着，明眸皓齿。
她浅笑，微微歪着脑袋，轻松地说道：“没关系，下次记得就好了。”
贾过野心如擂鼓。
还有下次么
……
两人旁若无人地说着话，散落在各片庄稼地里的人都忍不住偷偷看她们。
怎么回事
有人惊讶，有人心酸，有人眼红。
这两人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娇滴滴的小花苞竟然肯为了贾过野下地干活
有人疑惑地想：
怎么贾过野和小花苞这么看着，竟然，也不是那么不般配
……
刚才还大放厥词的贾过达夫妇无疑颜面扫地。
第十六章
有人回过神来，一双双戏弄的眼睛看着夫妻俩。
贾过达和张如玉自觉没脸，正准备悄悄地溜走。
好事的人哪肯就这么放过他们。
看热闹嘛，自然越不消停越好。
有人出声，止住灰溜溜的夫妻俩，打趣道：“喏，你弟媳妇这不是来了嘛，张如玉。”
张如玉尴尬地停下脚步，心里怒骂贾明丽这个缺德的婆娘，不就是欠了她家几勺玉米面，竟然这么小心眼，在这个节骨眼上让她难堪。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张如玉被叫停了脚步，贾过达不但没跟她一起停下来，还逃命似地跑到了稻田的最那头，离贾过野最远的地方。
滑稽的样子看着就叫人鄙夷发笑。
张如玉被自家男人只顾自己逃命的行为气得呼吸都不畅了，她捏捏拳头，只能独自狼狈的面临难堪的窘况。
张如玉打了个哈哈：“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呀。”
面对众人戏谑的眼神，她硬着头皮，扯出一个极其僵硬的笑容，说：“大家看着我做什么我又没什么坏心，我这个做嫂子的，就是看过野一个人忙里忙外地太累了，才多嘴了几句。”
她看向贾幼蕊：
“幼蕊，嫂子平时看你很少干活，过野是真的很不容易呢，你平时可要多帮帮你家男人啊。”
张如玉在这里每多站一秒，就感觉自己阳寿起码会少一天。
她实在撑不下去了。
交代完这句话后，张如玉立马逃也似地跑远了。
四周响起连绵不绝的哄笑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