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忐忑跳动的心重重的一坠。
即使是早就已经预料到了的结果,可当真正听到时,贾全辉还是难受得鼻子一酸。
他问是谁。
他想知道自己哪里输了,哪里不如那个人。
媒婆说,那人你也认识,就是你们村的,叫贾过野。
贾全辉瞠目结舌。
他想,自己实在没有哪一处不如他。
他明明哪里都不输,可为什么不是他
……
后来,贾全辉听说贾幼蕊在家里哭得很厉害,不愿意嫁人。
他隐隐有些说不清的期待。
不嫁人也好啊。
但很快,他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贾幼蕊拗不过爹娘,抗争失败,被送上了花轿。
……
贾幼蕊嫁过来后,他第一次见到她时,被吓了一跳。
与他记忆中的模样相比,贾幼蕊实在变了不少。
还是那张脸,只是气质完全不同了。
原本天真无邪的纯洁变成了阴郁寡言的疏离。
他靠近她,惴惴不安地想和她搭话。
第一次,她很敷衍,很快就走了。
第二次,她停下来,和他多说了几句。
……
贾全辉开心极了,后来才知道她面对其他男人也是一样的,被人暗地里骂狐狸精,他并没什么特殊待遇。
他的心像被泼了一盆冷水。
为什么,昔日的纯洁小姑娘竟然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可他还是喜欢她,甚至产生了执念。
贾全辉想,都是别人逼得她变成了这样,她是无辜的。
……
贾过野抱着贾幼蕊回家,贾幼蕊躺在他怀里,从兜里拿出钥匙,打开院门和房门。
贾过野小心地将贾幼蕊放在她房间里的床上,转身去自己的房间里,从床底下掏出一个纸包,里面装着消毒用的碘伏。
接着他去厨房,放下碘伏,拿着洗脸的布巾,用力一扯,撕下一条干净的细布。
拿着这两样东西,贾过野跑回了贾幼蕊的房间。
贾幼蕊虽然感觉到小腿已经没刚才那么痛了,但是怕疼的她还是有点受不了。
趁贾过野离开,她立马龇牙哈气。
贾幼蕊低着头,觉得自己好丢人,去割个稻草,反倒被稻草割伤了腿
她难为情地想,本以为自己再怎么样也不会拖后腿呢,没想到,她的好心帮忙还真能耽误贾过野干活。
第二十章
贾过野走进来,坐下。
他小心翼翼地端着她的小腿放在他的大腿上,生怕弄疼了她。
他低着头,倒了碘伏在软布巾上,细致谨慎地给她涂抹清理伤口。
贾幼蕊靠着墙,手抵着床,低头看着他专注的模样,缓慢的动作,觉得时间都慢了下来,小腿上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些。
他的头发剃得短短的,能轻易看到青色的头皮,很好打理的样子;
手臂黝黑健壮,上面的肌肉一块一块的,是贾过野多年劳作的成果;
贾过野的烧伤算是不太严重的那种,她以前看过火灾纪录片,他的伤口没有那样可怕,他的眉毛睫毛什么的都还在,就是脸上布满了深红浅红的痕迹,耳后的皮肤也是完好的。
至于身体上的疤痕,贾幼蕊脸一红,她知道有,但是不是很多。
多年后,她们重逢时,贾过野还是这样一张脸。
尽管当时的整容技术已经十分发达,他还没动过脸。
后来,他才去整形医院咨询,缓缓地祛除了脸上的疤,等她们结婚拍婚纱照时,他的脸和正常人的差别已经不大,配上化妆,几乎就看不出来了。
她们约会时,她曾经开车带着他去整容医院。
路上堵车挺严重的,她为了防止被加塞,挂一档走走停停地跟着前车,车子速度跟乌龟在爬似的。
贾幼蕊被弄得心里烦躁。
她打着方向盘,好奇地问:“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不早点去祛除脸上的疤痕”
贾过野随意地说:“早就习惯了,没必要折腾,况且我也不靠脸吃饭。”
贾幼蕊转头看他,笑意不善,眼神玩味。
她问:“那你现在折腾干什么”
贾幼蕊心想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什么现在要连着我一起折腾,堵在路上要憋屈死了。
贾过野微笑,捏了捏她的脸,说:“因为你太好看了。”
贾幼蕊脸一红,拍开他的手,说少来。
他呵呵大笑。
后来贾幼蕊开车带他去祛疤,再也没有过不耐心。
贾过野是真不太在乎自己的脸不好看,毕竟从十五岁开始,他脸就毁了。
年轻的时候,贾过野还有点介意,因为这张丑陋的脸给他带来了数不清的嘲笑与讥讽,也因为他自己也觉得看着实在吓人;
后来,他因为忙着赚钱,所以没心思管脸上的疤痕;
接着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管是他,还是身边的人,看他这张脸早已经看习惯了,只有不太熟悉的人会对他的脸表示惊讶,但他不在乎。
他觉得很自然,好像自己天生就长着一张这样的脸。
可是,他竟然遇见了小蕊。
在他经久不息的追求下,小蕊开始给他回应。
两人在外面约会,他这张脸无疑是引人侧目的,尤其是身边有格外美丽的小蕊,衬得两人越发不搭配。
路人频频回头,指指点点。
他能想到那些人脑海里在猜什么,羡慕他有钱就是好,长成这样也能找到样貌出众的女朋友。
在小蕊身边,他年少时的自卑感死灰复燃。
他的事业如此成功,他早已不是当年在东贾村的那个任人取笑的少年,他的自信心被成功浇灌了出来。
可是当他和小蕊在一起时,那些目光太熟悉了,太刺人了,好像回到了从前。
他自己难受,也不能容忍小蕊被外人猜忌污蔑,于是他决定去做手术。
手术做了很多次,最后的效果很成功。
……
贾过野给她清理完伤口,抬头对她说:“家里没纱布,我去卫生所买点,你等我一下。”
贾幼蕊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腿,艳红色的血肉蒙着浅棕色的碘伏,一片凄惨的样子。
她摇摇头,说:“没必要包纱布。”
贾幼蕊贴心地催促道:“你快去田里继续割稻草吧,下午的时间已经因为我浪费很久了。”
到时候耽误了贾过野的进度,她真是要内疚死了。
贾过野温声说:“没耽误,我能忙过来,你的伤口有点深,已经割到肉了,还是要包一下,怕感染。”
他的声音不大,却很坚定,不容置疑。
“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
第二十一章
果然没等多久,贾过野就回来了。
他在烈日下一路奔跑,额头上满是汗水,喉咙又干又涩,嘴里微微喘着气。
贾过野走进院子,先没去贾幼蕊的屋子。
他去倒了点水,洗净擦干手后,再拿着纸包着的纱布进屋。
窗户开着,从竹林中吹进丝丝的凉风。
贾幼蕊还在原来的位置,低头坐着。
听见贾过野进来的声音,贾幼蕊抬起头。
贾过野走进来。
贾幼蕊睁着一双水润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她的小脸鼓鼓的,嘴唇内抿着,一副愧疚的样子。
虽然她对农活不太了解,但是通过下午短短时间的劳作,贾幼蕊已经感受到了稻田里争分夺秒的火热氛围。
想来这几天是极其重要的时间,她竟然还拖累了贾过野,浪费了他大半个下午。
贾过野知道她在想什么,心间一暖。
他说:“相信我。”他笑了笑,表情带着些张扬。
少年似的狂气,和他平时沉默内敛的样子不同。
他语气轻松随意:“就一亩五分地,很简单。”
贾幼蕊很喜欢他这时的样子。
她举起小手,粉面发红,小声说:“我再也不给你添乱了。”
贾过野摇摇头,说:“没添乱。”
何止是没添乱,他很久没有像今天下午一样开心了。
贾过野蹲下,取出纸包里的纱布,轻轻地给她包扎。
细细的小腿被缓缓包上纱布。
包扎好了,贾过野看着她,叮嘱道:“不要碰水,尽量不要下地,晚上我回来做饭。”
“知道了。”
贾幼蕊重重地点点头。
她调皮地催促道:“我没事的,你快去田里吧。”
贾过野说好。
他把碘酒纱布一起放在她房间的椅子上,然后走出了房门。
贾幼蕊很快听见了锁门的声音。
……
贾过野回到了稻田,这会儿多数人都坐下田埂上和树荫下休息。
大家喝水抽烟,侃天侃地,放松解乏。
经历了刚才的事,贾过野无疑成为了人群中的焦点。
多的是人羡慕他,有些原本对他鄙夷取笑的人因为贾幼蕊的出现转变了态度,暗暗地有些佩服他,也有人觉得贾幼蕊不过是心血来潮罢了,依她的眼界,怎么可能看得上贾过野。
种种意味不明的眼神投在他身上,贾过野完全无视。
他捡起刚才因为着急被他丢在地上的镰刀,继续赶之前的进度。
他干活的时候很容易进入状态,麻痹自己忘记时间,也忘记身上的疲倦。
……
“过野。”
张秀华左手拿着水杯,右手提着水壶,缓缓走来。
贾过野站起身,回头,他擦了一把被汗水蒙住的眼睛。
张秀华站到他面前,亲切地说:“给,婶子给你倒口水喝。”
说着她倒出一杯水,递到贾过野面前。
“谢谢婶子。”
贾过野声音喑哑。
他在裤管上擦了擦手,接过水杯。
贾过野仰起头,大口吞咽。
他的喉结滚动,在太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张秀华看着他喝完水,接过杯子,笑着问:“还要喝不”
贾过野疲倦的眉头微皱。
他摇了摇头:“不用了。”
张秀华把杯子倒扣在壶嘴上,看了看他干活的进度,啧啧了两声,称赞道:“过野,你是真能干啊。”
她感慨道:“你齐衡伯要是有你一半会做事,我就半点不用急咯。”
贾过野没说什么。
接着她问:“你今晚还会来田里不”
贾过野说:“要来。”
“那就好。”张秀华松了一口气,犹豫着说:“过野,婶子能托你件事不”
贾过野点了点头:“您说。”
“是这样的。”张秀华有点难为情:“玉林她说是身体不舒服,我想着今晚过去看看她,给她送点鸡蛋,就没法陪着你齐衡伯割稻草了,玉敏她晚上要睡觉,这死丫头说什么也不愿出来。”
她面露担忧,看着贾过野:“你齐衡伯这把年纪了,身体又不好,他晚上一个人劳累,没人照看着我实在不放心,婶子晚上给你送瓶药,你看着点你齐衡伯,要是他身体不舒服,你给他端水喂两粒药丸,行不。”
贾过野说:“没问题。”
张秀华松了一口气,笑着说:“婶子知道你小子靠谱,交代别人都不放心,我晚饭的时候把药瓶送给你。”
贾过野点头:“好。”
“行了,婶子不打扰你了,你一个人也负担重。”
张秀华饶有兴味地说:“好在婶子今天看你媳妇对你像是上了点心,你的日子应该也比以前好过了吧”
“嗯。”
贾过野笑了笑,低声说道:“或许吧。”
第二十二章
贾过野记挂着贾幼蕊还在家里等着他做饭,没有拖延收工的时间。
整个下午,他干活的时间比其他人少了很多很多,但干的活却没少多少,让路过他稻田的人啧啧称奇。
或许那些人说得没错,贾过野就是天生的劳累命。
……
在回家之前,贾过野先在水沟里草草洗一遍手脸和镰刀。
贾过野蹲下,将镰刀放在身边,把手伸进水沟里,先将双手细细洗一遍,然后等污水流过去,捧了两掌清水,重重地揉搓脸。
下午贾过野从家回到田里后,一直没有坐下休息,只中间喝了一口张秀华送来的水稍微歇了一下。
旧汗没了新汗出,他的身体一直汗腻腻的,直到现在才开始变干爽。
洗完了手和脸,他蹭着水沟边的野草磨了几下镰刀,然后起身回家。
……
傍晚时分,这是一天难得悠闲的时候,余阳给万物都罩上了一层淡淡的黄色,安抚着劳作了一天的人们疲惫的心灵。
贾过野点燃一根烟,左手抓着两把镰刀,缓缓前行着,释放着身体的倦意。
贾过野抽烟很早,心情烦闷的时候,他喜欢抽一根放松身心或者放空脑袋,这是几乎是他唯一的解压方式。
但现在不行了,他眼神眺着远方,嘴角微微笑了笑。
他想起了不喜欢闻烟味的贾幼蕊,以后在家不能碰了。
贾过野觉得不可思议,明明他观察得那么仔细,以前竟然没有发现过小蕊不喜欢闻烟味。
……
贾幼蕊在家,下午贾过野走了之后,她先是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为明天就要见到父母而感到紧张,然后在紧张中渐渐起了睡意,双手扶着身体躺下睡了一觉。
贾过野开门进来时,她还没醒。
贾过野很快地速度做好了饭,本想进屋叫贾幼蕊,却发现她还酣睡。
贾幼蕊的两只小手举起,放在脸两边的枕头上,嘴唇微张,恬静的睡颜看着便叫人怜惜,让人想呵护。
她的一只宽松的裤腿卷到膝盖,露出受伤的小腿。
光滑白皙的匀称小腿缠着几圈纱布,微微露出些许红红的鲜血色,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
贾过野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轻声将她唤醒。
他刚张开口,就急忙将自己欲出的声音咽下去。
好险。
他刚才差点脱口而出:小蕊。
他们之间的关系还不足以使用如此亲昵的称呼。
……
“幼蕊。”
“幼蕊,吃饭了。”
“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