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婕说：“就当送你的生日礼物。”
“还生日礼物？我这辈子就没收到过那玩意儿，我妈都不知道我哪天生日！”
梅姐连说带笑。
“你不是说你出生的时候院里的梅花开了，所以取了这个名字吗？我不管，就当今天是你生日！”
梅姐心里热烘烘的，顺口一句话简婕居然记得这么清楚，可见是个实诚人。
她并不觉得自己对简婕有多大帮助，社会底层的人因为生计艰难，待人都很宽厚，力所能及之内相互拉扯一把再寻常不过了，哪就因为这个就找人家要金要银的？
撕扯到最后简婕都要生气了，她才收下了分量最轻的那对儿耳钉。
收了就收了，梅姐非常大方，当场就欢欢喜喜地换下了自己那对已经发乌的银耳环。
“好看，真好看！”
简婕拿镜子给她看，她稀罕得不得了，不住口地自己夸自己。
简婕就喜欢她这股敞亮劲儿，每天都活得兴冲冲的，一点阳光就能灿烂一天。
人和人却又是不同的，相比之下罗小玉就小心眼多了，自从知道简婕在店里卖了自己做的翻糖蛋糕后，说话一直阴阳怪气的，言里言外都暗指简婕不懂规矩，不知道占了店里多大便宜。
简婕非常憋气，但她没挑明了说，上赶着去分辩又显得自己特别斤斤计较。
第二天又要加班的时候她把围裙摘下来了，对刘大伟说：“不好意思，今天不能帮你了，孩子有点事儿。”
她把帮字咬得重重的。
刘大伟心里一咯噔，立刻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那天罗小玉说那些有的没的时他就拼命给她递眼神，偏她就是管不住自己那张破嘴，当下也没翻脸，客客气气地让简婕先走了。
简婕有点意外，她已经做好了一拍两散的准备了，可原来当你有价值的时候，没那么容易一拍两散，反倒会赢来对方的迁就和尊重。
其实那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简婕最近连续加班，好不容易按时下班一次倒有些无所事事了，就在公交站等顾念北。
坐在便利店里的梅姐远远看到了她，兴奋地朝她使劲招手。
简婕看时间还早，去店里和她聊了一会儿。
店里那会儿没什么顾客，梅姐的表情兴奋且神秘，絮絮叨叨说了一堆，简婕的脸有点红，说：“你快帮我回了吧，我没那心思！”
是来说媒的，说的是街尾川菜馆的老板。
据说老板娘跟人跑了好几年了，撇下个十来岁的女儿，断断续续一直有人给他说媒，他都不同意，怕孩子受委屈，不知怎地，相中她了。
“你别傻！”梅姐一副捡到宝的样子，替她着急：“人家小贾不知道多能干，刚顶下一个二层的酒楼，最近正在装修，知道你眼角高，没点身家我也不敢和你提。”
“我现在和北北过得挺好的，你别费心了！”
简婕知道梅姐是好意。
“知道你心高，但简婕啊，咱也得实际点，是，咱挺漂亮的，可你带了个这么大的儿子…”
“带儿子怎么了？”
这话简婕就不爱听了。
“你不懂，再婚市场上，离婚没孩子的女人是最好找的，其次是带女儿的，将来厚薄打发一副嫁妆就行，离婚带儿子的却是最最不好找的，在食物链的最低端...”
这是梅姐的专业领域，讲起来一套一套的，滔滔不绝。
简婕坐立不安，有不想反驳她，刚想找个借口脱身，忽听噗嗤一声笑，周小松拿着一瓶水从货架后面转了出来，显然全听到耳朵里去了。
简婕的脸顿时火烧火燎起来。
梅姐却浑然不觉，说：“小周，你笑什么笑？梅姐说错了吗？”
“没有，没有，您说得太对了，简婕，你得听听，不都说吗，不听老人言...”
“去你的，你梅姐怎么就成老人了？”
“我去看看北北，好像快回来了。”
简婕赶紧趁机脱身。
她刚走出店门周小松就追了上来，说：“怎么了，还生气呢？”
自从那个下雪的夜晚后她已经好几天不咋搭理他了。
“没那么闲。”
简婕淡淡的。
她是生气，但缺一个理直气壮的理由，那天的确是自己往人家怀里蹿的。
“我知道了，在琢磨那个川菜馆老板吧？那大哥我还真见过，人还算周正，鱼香肉丝炒得一绝。”
周小松把矿泉水从一只手扔到另一只手，逗她。
“哦？本来我还犹豫呢，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见见吧！”
简婕横他一眼，慢悠悠地说。
周小松立刻不扔矿泉水瓶了，说：
“不能吧？大老板你都看不上，能看上这样式的？”
他说的是黄总那码事，可见当初没少听墙角。
“人家大老板又没打算三媒六聘地娶我。”
简婕半真半假地说。
“你就逗我吧！”
周小松看着她含笑的眼睛，回过劲儿来，她简婕哪儿是将就的人啊？！
简婕刚要说什么，突然神色一变，大叫了一声：“北北！”
不远处的公交站台上，顾念北刚下车，一个低头看手机的壮汉不看路，和他撞了个正着，孩子还没来得及道歉，对方已经抡圆了胳膊，一巴掌把他扇到了地上。
“北北！”
简婕的心像被鞭子猛抽了一下，疼得一缩，一边叫一边拼命朝站台跑去。
顾念北捂着脸坐在地上，那个男人已经骂骂咧咧地上了公交车，公交车徐徐启动。
简婕两眼含泪，去扶地上的顾念北，忽然眼前一花，是周小松。
他一阵风似地从她身边刮过，发足疾奔，竟在追那辆公交车。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简婕还是看到了他紧咬的腮帮和脖颈暴起的青筋，一脸狠意。
疯了吗？人怎么可能追上公交车？
简婕和顾念北都傻眼了。
“上车！”
梅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一辆送货的电动三轮车过来了，催促他们。
“干什么？”
简婕还没反应过来。
“追那王八蛋去！”
梅姐一脸怒容，咬牙切齿地说。
对，追那个王八蛋去！
简婕热血一涌，拉着顾念北上了车。
梅姐开得飞快，很快到了下一个车站，远远就看到了那辆公交车，一群人熙熙攘攘地围在车门口。
他们赶到的时候，周小松正一边把那个壮汉往车下推搡，一边给司机和乘客道歉，大家却不约而同地给他鼓掌竖大拇指，说这爹真给力，公交车都能追上。
原来壮汉掌掴顾念北的事情大家都看到了，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看他俩那情形，必然已经在车上搏打过一番了，周小松头发凌乱，衣领的扣子都飞了，对方却眼角乌青，嘴角有一丝血迹，明显是吃了大亏的。
周小松把他推到顾念北跟前，说：“北北，打回去！”
“对，打回去！”
梅姐第一个振臂怒吼，围观的人也纷纷响应，太欺负人了。
简婕的目光落在了顾念北的脸上，那一巴掌不轻，他半个脸都肿起来了，五根手指印鲜红分明。
顾念北没吭声，回想起来从头到尾他都没说过话，眼睛里的滚动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打回去，北北！”
周小松又说，用眼神给他撑腰。
那个壮汉刚才被周小松打服了，自知理亏，垂着头，早没了刚才的暴戾之气。
顾念北却摇头，说：“不，我不打他！”
“你怕吗？”
“我不怕，但我不想打他，打了他我就变成和他一样的人了。”
顾念北正在变声期，嗓子沙哑低嘎，说出来的话却把所有的人都镇住了，连那壮汉也忍不住抬头，似有惊讶之色。
啪！啪！
说时迟，那时快，简婕一个箭步冲上去，左右开弓，利索地抽了他两巴掌，然后对一脸震惊的顾念北说：“没关系，让妈妈成为那样的人！”
为母则刚，形象和素质她都可以不要，但孩子受的窝囊气她必须得替他出了。
第26章.甜蜜的烦恼
打道回府的时候梅姐的电动车没电了，简婕一跳下去电量指示灯就亮了，梅姐拉住顾念北的胳膊，说：“你就别下去了，拉咱娘俩应该没问题，回去我先拿冰给你敷着。”
刚才她怒火攻心不管不顾，现在又开始惦记店里的生意了，心急火燎地一扭把手，电动三轮车噌地蹿了出去。
就一站路，简婕和周小松步行回去。
周小松一边走一边忍不住侧脸看简婕，看了又看，还是素白一张巴掌脸，因为在面包店工作，长发总低低盘一个发髻，依旧是副柔弱温婉的样子。
“不认识我了？”
简婕看着远处，淡淡地问。
“还真有点儿，有事你言语一声，用得着亲自动手吗？热辣辣两巴掌下去，你手不疼啊？”
“我只恨我手上没把刀！”
也幸好没刀，要不她就犯罪了。
“行了，社会上这样的垃圾人多了去了，因为过得不如意戾气十足欺软怕硬，今天是北北倒霉，换别的小孩儿撞他枪口上也一样，不是因为没爸爸才被欺负的。”
简婕心一颤，他看着大大咧咧的，居然这样敏锐？
“我倒不完全是因为这个，你说北北是不是被我养得有点胆小怕事了？刚才那么多人给他撑腰他都不敢打回去。”
“怕事的孩子可不敢抄把菜刀砍人。”
周小松觉得简婕多虑了，第一次见顾念北的情形还历历在目，那不是个没血性的孩子。
“那他怎么...”
简婕是真不懂，不是打别的地方，是打脸，而且在众目睽睽之下，侮辱性远远大于肉体的疼。
“你们这些个女同志真麻烦，就不能往好处想吗？！北北不是说了吗？他不想成为那个王八蛋那样式的人，多有原则和气节啊！说实话我都对他刮目相看，你却在这里自寻烦恼！”
“是这样吗？”
简婕一遇到孩子的事就没了主心骨，被他说得疑惑不定，但心里到底松散了一些。
“别老说孩子呀，我怎么样？！”
周小松双手抄在裤兜里，对她挑挑眉，作出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刚才是不是帅爆了？”
讨骂臭屁的语气。
“嗯，帅。”
简婕的回答让他吓了一跳，那语气，有点过于温柔了。
简婕一边说一边伸手从他头发上摘下一根枯草，又指指他的下巴，说：“这里刮破了一层皮，待会记得消消毒。”
周小松啊了一声。
她这么一认真他反倒老实了，俩人很快走到了梅姐的便利店，顾念北坐在一个板凳上，正用毛巾包着冰块敷脸。
简婕弯腰仔细看了下，已经好一些了，消了点肿。
梅姐一边给一个老顾客结账，一边快人快语地说：“放心，没多大事儿，明天就能好！就是把孩子给吓着了。”
“我没事！”
顾念北瓮声瓮气地说。
简婕不好再说什么，一双忧心忡忡的眼睛欲说还休。
顾念北现在最受不了的就这样的目光，一回家就找了个借口钻到了自己房间不出来了。简婕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此刻完全没有安放之处，心中好不郁闷烦躁。
这就是可怕的叛逆期吗？
她想了想，拿出手机，发信息给周小松：“你十二岁的时候脑袋瓜里都在想些什么？”
她不懂，自己明明是顾念北在这个世上最亲密的人，他为什么总拒她于千里之外。
周小松过了一会儿才回：“这个，我敢说你敢听吗？”
外加一个色眯眯的表情。
永远没个正形！
简婕给他回了一个把小人反复摔在地上践踏的表情图。
周小松立刻感觉到了她的滔天愤怒，赶紧回了条正经的：“二十多年前的事真记不得了！但我觉得北北需要空间，你的关注太多了，让他有负担了。”
“我现在不知道多小心翼翼，和他聊个天都得先打个腹稿。”
简婕实在无人可倾诉了，抓住周小松当知心姐姐。
“你就是太小心翼翼了！要我说你得把注意力转移一下，该吃吃该喝喝...”
他又飞快地加了一句：“该找男人找男人，你这个年龄，太克制自己了，那啥，身心都容易出问题，一不小心更年期都会提前！”
毫无意外地，简婕给他发了个简洁有力的回复：“滚”，外加几个醒目的惊叹号。
生气归生气，闲下来简婕想一想，周小松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自己确实无形中把顾念北当作了生活的中心，什么都围着他转，时刻关注着他的喜怒哀乐，唯恐有一丝不妥。
可过多的关注有时候也是一种变形的掌控，顾念北这个年纪正是自我意识崛起的时候，自然避之不及。
简婕感叹，当人父母是个技术活，不是你爱我我爱你大家就能甜蜜蜜的。
她上了心，又专门找了一些资料来看，育儿专家似乎有点针对她，专门戳她的肺管子，众口一径地说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如果有男性长辈陪伴和引导，叛逆期会过去得比较快。
她去哪给他找男性长辈？放眼四周，也只有个周小松可以凑合用用了。
她决定放低身段，搞好邻里关系。
当她又一次柔声细气地在电话里问周小松晚上什么时候回家时，周小松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说：“大姐你有话直说，千万快别这样, 我怕！”
“你怕什么？”
简婕的声音更温柔了，简直能拧出水来。
“怕你不小心爱上我了，先说好，我可是个浪子，并没有做好给北北当继父的心理准备！”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简婕立刻不温柔，竖起眉毛，噼里啪啦骂了他一通，然后啪一声把电话挂了。
周小松却被骂得通体舒泰，这才是简婕嘛！
旁边的大飞看不过去了，用胳膊肘捣捣他，说：“你最近啥情况啊？”
“没情况！”
周小松立刻收起笑意，从吧台凳子上跳了下去，拉起外套就要走。
“这又是要去哪儿啊？”
大飞留他：“叶蓉蓉待会要来找你，来好几次都扑空了，这次特意留了话，你见见她再走吧！”
“有啥好见的？！肯定是来还钱的，你先替我收着就行了！”
周小松对着吧台后面的玻璃柜左右端详了一下自己，整整衣领，吹起了口哨。
“你少在那儿装糊涂！还钱直接转给你不就行了吗？我看她是指个借口来以身相许了，你不是替她挡了一刀吗？这下艳福来了，那可是个绝代佳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