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她絮絮叨叨地和他说了很多，报喜不报忧，从生活的玻璃渣子里捡糖给他。
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凉意浸透骨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她才醒过来，此时已暮色四合，一轮圆圆的红日挂在不远处的山头，似坠非坠，她突然惊觉，怕是要赶不上最后一班公交车了。
“明台，再见了！”
她恋恋不舍地摸摸墓碑上的照片，和他告别。其实她并不懂得怎么和逝去的爱人说再见 只是一个人在痛苦里翻滚修炼。她从小就是三好学生，听老师家长的话，爱党爱国爱人民，学校教了她很多，唯独欠她一场死亡教育。
照片里的顾明台不说话，只是微笑着看她，他已经超脱，远离了红尘的贪嗔痴怨。
简婕到底还是误了车，墓园太偏僻了，叫滴滴也一直没人肯应。太阳很快收走了最后一丝余晖，冰冷的北风刮得呼呼的，间或听到嘎地一声乌鸦叫，她心里越来越慌，看看时间，索性朝着来的方向大步走去。
下了山，走到大路上可能好叫车一些，她想。
可惜为了见霍莺她穿了双华而不实的高跟鞋，没走一段路脚就疼得钻心，她索性把鞋子脱了，拎着光脚在路上走。
天光越来越暗，周围寂静无人，只有呼啸而来的车声，然后是身后风吹树梢的婆娑声，夹杂着不知名的各种怪声，简婕头皮发紧，觉得自己行走在一部恐怖片里，越走越快。
她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哭花了妆，头发被风撕扯得凌乱不堪，光着脚，一手拎着高跟鞋，另一只手还提着那两个限量款的包——把自己丢了也不能丢了这些。
走着走着身后突然袭来一股强劲的气流，还有异常的响动。简婕不敢回头看，索性拔腿跑了起来，响声却越来越近，超过了她，嘎一声在她身边停住了。
是一辆非常眼熟的哈雷机车。
周小松用脚撑着地，没有摘头盔，眼睛隐在茶色玻璃后面，看不清表情。
他什么都没说，递了一个女士头盔过来。
简婕又惊又喜又慌，可能情绪太激烈了整个人木登登的，机械地伸手要接，突然发现自己还没穿鞋。
周小松耐心地看她手忙脚乱地穿好鞋，戴好头盔，偏了偏头，示意她坐到后面去。
简婕刚坐上车就嗖一声蹿了出去，仿佛挟带一股难以言表的怒气。
是的，简婕感觉到了周小松身上笼罩着的低气压，沉默而激烈怒意似乎可以把空气凝成冰，气她不争气，把自己活到了这个地步。
车速太快了，她隔着两个限量包搂着了他，又把脸埋在他的后背上，黑色的骑行服散发着柔软皮革特有的味道，她的眼泪纷纷而下。
回到市区的时候刚好华灯初上，高楼鳞次栉比，亮着一个又一个窗户，那是等待夜归人的眼睛。莫名地，俩人一路的激烈情绪都缓缓落下了，仿佛又回到了人间。
从头到尾他们都没说话。
周小松一直把简婕送到楼下，简婕把头盔递过去，他接过来，朝她点点头，又抬抬下巴，示意她赶快上去。
简婕稍愣片刻，转身上楼。
自始至终他都没问她一声怎么了。
她也没有问他是不是一直在跟着自己。
这个时候，没有沉默和空间更适合彼此的了。
简婕刚进门顾念北就很兴奋地冲了过来，说：“妈妈，你回来了！”
简婕这才跌回到现实，赶紧问：“你饿坏了吧？”
自从上次他被周小松收留后她就给他配了把钥匙，但吃饭依旧是个问题。
“吃过了，我在小区门口吃的兰州拉面。”
“你有钱？”
“有啊，你给的零花钱都存着呢！妈妈，妈妈，你是坐周叔叔的哈雷回来的吗？”
顾念北重点全在后半句。
“你怎么知道？”
简婕动作一顿，非常惊讶。
“听声音啊，嗡嗡嗡，轰轰！”
顾念北用手模拟着开车的样子，整张小脸都在发光。
“你坐过？”
简婕迅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顾念北嗯了一声，收敛起来，老老实实地点头。
“什么时候？”
简婕非常惊讶，她今天才知道周小松有辆这样的车。
“很早就坐过，就是那次我上学碰到他一起下楼，他说载我，你不同意，可那车太酷炫了，我还是坐了...”
顾念北越说声音越小。
“意思是坐了不止一次？”
“嗯，如果刚好碰到他就载我一程，周叔叔技术特别好，开车又稳又快，像飞一样！”
顾念北又兴奋起来，大概每个男孩子都无法抵挡重机的诱惑。
简婕不说话了，换以前她早就勃然大怒了，他周小松怎么疯都行，别把自己好好的孩子拐坏了。顾念北也是，主意越来越大，这样的事竟然瞒了她这么久。
可此时此刻，不知道为什么，她却说不出任何责怪的话。
顾念北感觉到了她的异样，忐忑起来，说：“你生气了吗？”
简婕刚要说什么，手机叮一声响了。
顾念北立刻如蒙大赦，说：“我写作业去了！”
逃也似地消失了。
简婕无奈地摇头，打开手机，是周小松发的信息，先是一串陌生的手机号，然后又进来一条：我朋友，专门收购奢侈品。
简婕心中无味陈杂，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恼羞成怒占据了上风：骗子！还说没听到自己和霍莺的对话？！
第22章.英雄美人
周小松介绍的渠道很靠谱，简婕那两个包出了个很不错的价格，不仅解了燃眉之急，还有一些盈余。
简婕交完费后迫不及待地告诉了顾念北，顾念北却没有什么惊喜的表现，表情中更多是无奈，他说：“妈妈，我给你说过我现在不...”
“你喜不喜欢冰球我比你更清楚！听话，这个周三记得去训练，姚教练会帮你把落下的补上。”
简婕并不让他把话说完。
顾念北沉默了，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当孩子无力反抗时都会沉默，大人却认为那是顺从。
“你哪里来的钱？”
他问。
“这不是你们小孩子该操心的事！”
简婕看看他蔫蔫的，又放柔了声音：“北北，妈妈不会永远每个月都只赚三千块的。”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除了在蛋糕店打工，她也开始琢磨别的生财之道了。
穷则变，变则通。
之前梅姐劝她开了个视频号，闲着也是闲着，她录下做切片饼干的视频，定期上传，慢慢竟也有了一些零星的粉丝。
开始她并不在意，可上次她把给简达民做的寿桃蛋糕视频上传后居然有人私信她，说非常喜欢，想给自己的妈妈定做一个，问她多少钱。
简婕又开心又意外，和她多聊了两句，发现她在另外一个城市，订蛋糕的事自然没成，却给了她一个新思路。
自此之后，她开始规律地上传自己做糕点的视频，上传之前还会对视频精心剪辑，镜头，配乐，文案，都推敲了再推敲，她甚至还花了点钱买了推广和流量，坚持了一段时间后粉丝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
她在心里设了个目标，达到后就试试在网上承接高端糕点的私人定制。
现在的她虽然连门都没入，但人只要有了目标，尤其是踮踮脚就有可能够的目标，都会干劲十足的。
自打那天之后，她一直没再见过周小松，他终日不知道忙些什么，神出鬼没的，这让她莫名松了一口气。
包卖出去后，她有心想发信息告诉他一声，谢谢他，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那些话打了又删，到底没发出去。
有天中午，下了点毛毛雨，整个世界笼在银色的雨丝里，湿润又美丽。
下班后简婕在阳台上慢悠悠地砌护栏，拿着裁好的花花绿绿的小方块比划，往外一瞟，看到了周小松。
他和他的那个小女友站在楼下，站在细雨交织里，郎才女貌的俩人，跟演偶像剧似地。
小女友黑发如瀑，穿了件火红的大衣，那样明艳浓烈的颜色只有她那样年轻才能压住。
但俩人之间的气氛并不愉快，好像正在争吵，周小松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女孩子来气了，使劲推了他一把，周小松猝不及防退了两步，女孩还不解气，拿起包猛砸了他几下，气急败坏地跑了。
周小松并不着急追，慢悠悠地抹了把脸，一抬头，正好看到双眼放光、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的简婕。
简婕哧溜一声缩进去了，她才不要触他的霉头。
周小松的信息却很快追了过来：“好看吗？”
“还行！还行！”
简婕打了个哈哈，发了张幸灾乐祸的笑脸表情。
周小松回了一个愤怒喷火的小人。
简婕觉得自己不能表现得太忘恩负义了，赶紧表示关切：“怎么了？又要你给她买包？”
“这你就不懂了！”周小松回道：“女人最可怕的时候不是找你要包，而是突然不要你买包且开始替你省钱。”
什么意思？简婕愣了一会儿，很快琢磨出了其中的意思，飞快回了两个字：“渣男！”
“不是我渣，是她过线。还想拴住我？我周小松从来都是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周小松回的信息和他本人一样，厚颜无耻且洋洋自得。
简婕在心里唾弃了他一番，不再回信息了。
等她返回阳台的时候，楼下的人早就不见了，细雨依旧蒙蒙，在斜风中纷纷扬扬，打在树枝残叶上沙沙作响，简婕发了一会儿呆，觉得周小松死要面子活受罪，肯定是没钱养那个小女友了。
这段时间她只见他花销，吃的穿的用的，就连那辆哈雷都是顶级了，就是不见他好好工作赚钱，想必那个小酒吧也赚不了多少，赚再多也顶不住他这花钱阎王的作派。
事实很快印证了她的猜测。
那天她上下午班，原本六点半下班，临时有点急活，要出几个生日蛋糕，忙到七点半才回去。事实上，最近加班的频率越来越高，这让她欢喜又烦恼，欢喜的是蛋糕店生意明显见好，烦恼的是刘大伟夫妻俩装傻，绝口不提加班费的事，她也只能先忍着。
初冬的天黑得早，回家时有段路的路灯偏巧又坏了两个，据说报修过很久了，但一直没人来修，破旧小区就这待遇，大家都见怪不怪了。简婕每次走到那里都有点怕，索性给自己准备了一个手电，没想到那天排上了大用场。
仿佛有预兆，那天她一出店门右眼皮就狂跳，走到那段路时突然听到黑暗中传来异样的声音，仔细辨认，是皮肉相击的沉闷声，搏斗厮打的砰砰声，还夹杂着男人低沉的谩骂声，唬得她头皮发麻，头都不敢回，正准备快步跑开，却在一瞬间血液凝固了。
她听到了周小松的声音：“靠，就这点本事？来啊，继续啊，还是在道上混的人，居然搞偷袭！”
“打的就是你！没本事你就别充大头，充大头你就把账清了！否则我们见一次打一次！”
“别和他废话，今天打到他服为止！”
......
又是乒乒乓乓一阵乱响，周小松突然哎哟了一声，想必挨了一记厉害的。
简婕的心立刻揪了起来，她按住想逃跑的冲动，战战兢兢地拿出手机，又觉得报警可能不赶趟。
她摸到了一直揣在口袋里的手电，突然有了主意。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猛地打开手电，照向打架的那个小胡同，抖着声音大喊：“别打了，我已经报警了！”
雪亮的光线下，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躺在地下的周小松，正抱着肚子痛苦地蜷在地上，三个人呈三角状包围着他，手上拿着家伙儿，个个凶神恶煞，闻言一起看向简婕。
简婕急中生智，拿那手电专往他们眼上招呼，他们猝不及防，捂着眼睛咒骂起来，正准备扑过来，突然听到了警车的警笛声，隐隐可闻，越来越近。
三个人相互看了一眼，朝小胡同的黑暗尽头狂奔而去。
简婕赶紧去扶周小松，周小松却粗声粗气地摔开她的手，说：“不用！”
老天爷故意玩他，他神武英明威风八面的时候她从来没出现过。
简婕知道他爱面子的毛病犯了，不和他计较，转身就走，周小松赶紧叫她：“干嘛去？”
“去捡我的手机。”
简婕在不远处捡回了手机，捣鼓了几下，尖啸的警车声嘎然而止。
第23章.匕首VS西红柿鸡蛋面
周小松死要面子活受罪，不肯让简婕扶，自己捂着受伤的地方，一趔一趔地和她并肩往前走。
简婕怕那伙人返回来，又怕走太快周小松跟不上，嘴上虽没说什么，心里像被猫抓了一样。
偏周小松还招惹她，说：“你现在长本事了啊，智勇双全的，以前一个毛毛虫就能把你吓得哇哇哇乱叫。”
他还好意思说，这种缺德事除了他没人干，虽然不是真的毛毛虫，是北方杨树上掉下来的类似毛毛虫的果实，但也是简婕的儿时噩梦。
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说：“那会儿我才多大？还能没一点长进？！倒是你，都奔四的人了，还没个稳重劲儿，还跟以前似地打架斗殴，也不想想，你这体力啥的，能和那些二十出头的小年轻比？”
周小松马上松开捂着伤口的地方，挺直腰板激愤地说：“屁，要不是被偷袭了，爷爷能就这么被撂下了？你让他们回来，看我能不能一挑三？！”
“行了，行了，”
简婕看他来劲了，不和他一般见识：“你厉害，你宇宙第三，全球第一，哎呀，血血血...”
她的声音突然抖了起来，话都说不囫囵了。
周小松低头一看，浅色卫衣那里有一团触目惊心的鲜红，立刻说：“没事！有个小子拿了刀，没敢真戳，划了一道，皮外伤。”
“快，我拦辆车，咱们还是去医院吧！”
简婕不听他那一套，流了那么多血还皮外伤？
“去什么医院啊？人还没到伤口就愈合了。不信我给你看看！”
说着，周小松就要翻衣襟。
“不用，你赶紧摁住，摁住！”
“你看看嘛！”
“我让你摁住它！”
简婕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像训北北一样，明显生气了。
周小松立刻就范，乖乖地把伤口摁住了，简婕再要搀他时也没敢挣扎，不知道多温顺。
简婕有点心酸，以前他被惯得跟齐天大圣似地，无法无天，要星星不给月亮，淘到天上去都有人兜底，现在倒好，没爹没娘了，媳妇也没讨到一个，自己也不把自己当回事儿。
两人很快上了楼，简婕在门口顿了下，问：“ 你家有医药箱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