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肃然起敬的是她并不在乎钱,她关心的是孩子,孩子的工作量,占用的时间,学习会受到什么样的冲击,人格和价值观会不会扭曲,她来之前显然查了很多资料,尽管有些东西在他看来肤浅且可笑,但他还是耐心听她说完了。
然后淡淡地告诉她要规避所有的风险只有一个办法:老老实实去上学就行,像千千万万个小学生和中学生那样。
简婕被他噎了一下,半天没说话。
如果能让他老老实实去上学她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尚云辉趁机讲了公司的规划,他们需要的是优质偶像,并不是一个虚假的人设,学业优异是首要的,是加分项,这一点他俩双方利益一致。他们不会像小公司那样短视,不顾孩子的成长急于变现,但必要的培训是不可避免的,也会有工作量,毕竟公司投了那么多钱和心血栽培他,肯定要看到收益。
他这样直白简婕反倒放心了,又详细了解了公司具体的规划和安排,提了些自己的意见,进展还算愉快,最后却卡在签约年限上了。
简婕坚持一年一年地签合同,尚云辉被气笑了:“一年?我们浇水施肥,还没看到结果子合同就到期了,图什么?”
又说:“我怎么看你不像让孩子来长本事发展事业的,倒是像让他来玩耍度假的?”
简婕被说中了心事,脸一下子就红了。
的确,她松口的主要原因就是希望抑郁的顾念北能在新鲜的生活里找到寄托,恢复活力,至于名声和金钱,她并没有那么在乎,她过过好日子,也过过糊口裹腹的日子,失落会有,但绝没到拿孩子换取锦衣玉食的地步。
俩人在这一点上寸步不让,一时陷入了僵局,她只好起身告别,说:“今天暂且到这儿,我回去和孩子商量商量。”
“等你们的消息!”
尚云辉起身,礼貌地和她握手告别。
她神情有些局促,手柔软滑腻,在他宽大的掌心里如同受惊的小鸟,显然不是经常出来应酬的女人。
尚云辉的心莫名动了一下,一直把她送到了公司门口。
简婕一出公司门就叹气,这样僵持的意义并不大,不是她不够硬气,而是顾念北,她自己的亲生儿子卡着她的咽喉,哪有什么挣扎的余地?
不过这一趟也没白来,公司果然如传说中的那样有规模,不是草台班子,在没那么关键的点上,尚总也尽可能给出了让步,看得出来很有诚意。
他虽然乍一看不起眼,却极有教养,稳重又不失精干,且对她颇有好感。
不会让人觉得被冒犯的好感。
是的,女人对这一点相当敏感,简婕也不例外,也会因为这点子欣赏而暗生欢喜。
大概是因为她身边太久没有像样的男人了,刘大伟川菜馆老板之类的贩夫走卒并不懂她真正的好,至于周小松,虽热心仗义,多半也是年少那点不甘心和执念在作祟。
简婕本想冷两天再去和他谈,尚云辉却雷厉风行,第二天下午直接找到了她上班的面包房。
那会儿没什么顾客,她正忙着烘烤一盘红豆饼,穿着白色的厨师衣,戴了顶高高的帽子,本来有些滑稽的装扮,穿她身上却洁雅可人。
她看到尚云辉非常惊讶,赶紧请他坐下,靠玻璃窗的位置有个小圆几,两把藤椅。
不知怎地,她觉得店里太小太局促了,没有什么可招待的。
尚云辉却很放松自在,说公司开过会了,决定后退一步,合同还是要签三年,但可以加个免责条款,如果期间顾念北因工作导致学习成绩下降到某个幅度,简婕可以随时解除合同,他还亮出了合作金额,是一个颇为惊人的数字。
简婕本来都躺平准备投降了,顿觉是意外之喜,当下收下合同,细细地看了又看,脸上露出了欢喜的模样。
尚云辉看她笑,也跟着微笑起来,他不喜欢城府太深的女人,心思清浅又容易满足的女人可爱得多。
叮,厨房里传来响声,红豆饼烘烤时间结束了,简婕反应过来,收起合同,急急冲了进去。
不一会儿,一丝丝甜香在空气里弥漫开来,简婕端了一叠红豆饼过来,很不好意思地请他品尝,实在没有更拿得出手的东西。
尚云辉掰开吃了一口,忍不住赞出声来,松软酥香,甜而不腻,是真的好吃。
简婕看他真心喜欢,笑盈盈地看着他,说:“趁热多吃点。”
“你这手艺,在这小店里埋没了。”
“客气了,在哪里都是混口饭吃。”
“你接做蛋糕吗?我可以给我的朋友推一推。”
“做!做的!”
简婕赶紧拿出手机,给他看自己的视频号,里面有各式的精美成品,还有粉丝的评价。
尚云辉这下真的吃惊了,说:“我得收回刚才的话,你有这样的心思和手艺,只做红豆饼太屈才了。”
简婕抓紧一切机会推销自己,说:“尚先生过奖了,只要您的朋友不嫌弃,我一定尽心尽力,可以给个折扣。”
“那倒不用,你这个价格已经比市场价便宜很多了,方便加个微信吧?”
“当然!”
简婕翻出微信二维码给他扫,俩人不由地靠近了一些。
简婕看手机,尚云辉则悄悄地看她的侧脸,近看才知道她皮肤有多好,瓷白温润,长而黑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倒像个小女孩。
周小松刚好在外面看到这一幕,觉得无比刺眼,哐啷推开玻璃门进来了。
往常他去趟南边没个把星期回不来,这次才用了三天,不知怎地各种不放心,一下飞机就风尘仆仆地直奔面包房。
他想给她个惊喜。
她却表情愕然,然后勉强地假笑,给他介绍那个男人。
周小松眯着眼睛看对方,眼神表情都极其不善,谁知他不躲不闪,落落大方地伸手和他握了一下。
“这是我发小,周小松!小松,尚总是专门来送合同的。”
“不是说等我回来再谈这事吗?”
周小松把合同翻得哗啦啦响,一肚子不满。
外人在场,简婕觉得他很失礼,强笑道:“你那么忙,不能总给你添麻烦!”
“怕是找到比我更得力的人了吧?”
周小松知道自己很没风度,但就是控制不住语言里的尖刻和酸意。
没有比男人更了解男人的了,大家都是聪明人,彼此一对视,立刻把各自那点小心思看得透亮,什么合同那么重要需要老总亲自送一趟?她简婕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
简婕脸上的笑挂不住了。
尚云辉却得体多了,立刻起身,对窘迫的简婕说:“那今天就不打扰了,看完合同后联系我。”
“好的,谢谢尚总!”
“不用这么客气,以后少不了经常打交道,”尚云辉晃晃手里的手机,微微一笑:“记得通过我的好友申请。”
视明显吃醋的周小松如无物。
“一定一定!”
简婕客客气气地把他送出门,一回来脸就垮了,说:“周小松,你这又是发的哪门子神经?”
“我发神经?那种男的我见多了,你哪来的胆子?竟敢和他打交道?被卖了还帮他数钱呢!”
周小松正找不到发火的由头,把合同往桌上一摔,愤然而起。
桌上的水杯被带倒了,水洒在合同上,唬得简婕赶紧宝贝似地去抢,语气也跟着有点呛:“你这叫什么话?我在你眼里就这么没用?连最基本的判断都没有?”
这合同是她辛辛苦苦争取回来的,他看都没看,出口就指责贬低她,让她心里非常不舒服。
“我说了等我回来,说了吧?!”
周小松满心的憋闷没处发泄,反反复复就是这句话。
“我也说过不用那么麻烦,周小松,这是我的家事!”
简婕话赶话,一下子戳到了周小松的心窝上。
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他的心瞬间哇凉,冷笑两声,咬着牙说:“很好,很好, 的确是你的家事,是我多管闲事!是我发贱!”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从以前到现在,可不就一直是他一人在发贱?!
周小松越想越恨,当下气得嘴歪眼斜,伸脚踢翻一张椅子,扬长而去。
简婕口不择言,话一出口就觉得过了,还没来得及描补他就雷霆大怒。
刚好有两个顾客推门进来,立刻又退出去了,当下也把她气得浑身哆嗦,又莫名觉得心如死灰,硬撑着把烂摊子收拾了,然后拖地,拖到最后觉得脸颊冰凉,用手一摸,全都是泪。
第51章.突如其来
简婕家又停电了。
这次不同,窗外的路灯还是亮的。她拿出手机打给楼上的梅姐,梅姐很惊讶,说:“我家没事啊?会不会跳闸了?你等等,我马上下来!”
果然不到一分钟就噔噔噔跑下来了,顺手还拿一小捆婴儿手臂粗的红蜡烛,说是多年前的库存,可以备不时之需。
当下简婕用手机给她照着,她踩在椅子上打开了墙上的电表。
刚打开一股焦糊的味道就扑面而来,电闸已经烧坏了。
梅姐无计可施,跳了下来,说:“先凑合一晚上吧,明天我让鲁叔过来给你修。”
“鲁叔?”
“对面小区物业上的水电师傅,收费很公道的。”
简婕赶紧应下,记住了他的手机号。
屋里像黑洞一样,梅姐趁着手机的光亮摸到了厨房,啪地用煤气打着火,点燃两根红蜡烛,往餐桌一边粘了一根,拍拍手笑道:“凑凑合合够用了!”
果然是扔到荒岛还能摸回来捎带提溜两只野鸡的人。
简婕又佩服又感激,说:“老是给你添麻烦...”
“什么话啊?我可一直拿你当亲姊妹待的!”
梅姐趁着烛光看了看她,说:“咋这么没精神?北北还不肯回来?”
简婕摸摸脸,轻轻叹了口气,岂止北北,最近事情一件连一件,弄得她心里像长草了一样,惶惶不可终日。
“你也想开些,儿女都是前世欠的债,该放手就放手!我家那个死妮子,之前要死要活非让我和他爸离婚,真离了,咯嘣住学校两个月都不回来了,咱还得低三下四地送吃送喝,送到就得走,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跟养了个祖宗一样!”
梅姐说起来也是一肚子委屈。
“美静快高考了,想静静心也是对的。”
“随她吧,我算看透了,人啊,赤条条一人来世上,最后还是赤条条一个人走,谁都指靠不住!”
这话一下子击中了简婕,可不,不管多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最后也不过落得白茫茫一片好干净。
“咱呀,得活自己,该自私自私点,该乐呵乐呵!你这边掏心挖肝的,别人还嫌腥气呢,对自己好点比啥都强,你看看我这镯子怎么样?”
梅姐说着伸出手显摆她新入的飘花翡翠镯。
简婕托着她的手腕端详了一番,说:“不便宜吧?!”
“二万五!”
梅姐掷地有声:“我是想开了,横竖还能活多少年呢?高兴一天赚一天!”
简婕笑,自从离婚后她跟打了鸡血一样,又像是被点通了任督二脉,每天都活得雄赳赳气昂昂的。
“哎呀,我上面还在放洗澡水,和你一聊差点忘了,走了走了!”
梅姐突然一拍额头,急匆匆走了,来去如风。
她一离开,刚才还闹腾的屋子立刻安静下来了,只有两团跳跃的烛火,还有自己被拉得长长的影子,简婕觉得前所未有的寂寥和孤独,思忖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打给叶蓉蓉。
她想儿子了。
叶蓉蓉的号码她早就有,却是第一次拨过去,电话嘟,嘟,嘟,一声接一声不紧不慢地响着,她的心也跟着慢慢提到了嗓子眼。
叶蓉蓉接通了电话,一听是她,非常痛快,扯着嗓子叫顾念北:“你妈的电话!”
简婕听到顾念北穿着拖鞋啪嗒啪嗒走过来了,对着电话喂了一声,不由地嗓子发紧,声音也有些僵:“北北,是妈妈!”
“哦。”
对面的回答并没有什么感情色彩。
“没打扰你休息吧?”
她小心翼翼地问。
“有什么事?”
顾念北显然不喜欢这些寒暄。
她噎了一下,说:“学校那边的处理结果周叔叔都告诉你了吧?”
“我不想这么快上学!”
顾念北的声音立刻激烈起来。
“知道知道,没有催你的意思,心理医生那里...”
“让一个月去一次,暂时不用吃药,你到底有什么事?”
“签合同的事...”
“你不用劝我,我不会改主意的,我不是给你们保证过吗?我不会耽误学习的!”
顾念北敌意满满,像只竖起颈毛、无比警惕的小豹子。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见过尚总了,…这样,明天咱见一面,聊聊行吗?”
“随你!”
顾念北有点意外,却一时转圜不过来,声音依旧硬邦邦的。
他以为她一定会激烈地反对,这事在她眼里就是离经叛道,这几天他一直在酝酿力量,随时准备对抗。
“那我明天上午去找你,早点睡!”
顾念北嗯了声,把手机递还给叶蓉蓉,电话里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简婕不知怎地,没舍得挂。
她听到叶蓉蓉在问:“你妈什么意思?改主意了?”
“谁知道啊,想一出是一出!”
顾念北的声音冷漠粗嘎,像尖刀一样刺到了简婕的心上,她赶紧颤抖着手把电话按掉,怕他发现自己听见了尴尬。
梅姐说得对,当父母的真是心贱!
简婕坐在椅子上难受了半天,落了两滴没滋没味的泪,突然想起烤炉里还有烤了一半的蛋糕,赶紧摸黑打开,用手机一照,早就不成个样子了,看来明天上午肯定交不了货了,少不得又要和客人说好话,最近生意惨淡,好不容易才接了这么一单。
简婕心情糟透了,索性啪地一声把烤炉的门摔上,爱咋咋!
她从上面的橱柜里翻出一瓶红酒,拿了个水晶玻璃杯,坐在餐桌旁,倒满,喝了一杯,又一杯。
略带苦涩的液体并没有带走她的烦恼,反而放大了自怨自艾的情绪,她越发万念俱灰,觉得人活着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有人哐哐哐敲门,简婕以为梅姐去而复返,一开门却发现是周小松,立刻又要把门关上。
来不及了,周小松的一只脚已经伸进来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你要不怕吵到邻居咱就在这儿说!”
一看就是在哪儿喝大了来的,眼尾微红,外套搭在肩膀上,额头垂下两缕黑发,一副落拓不羁的模样。
简婕看看他,觉得他会说到做到,手一不由地松,他立刻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