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知道她是单身妈妈后，老板刘大伟特别关照她。
刚开始她非常庆幸，觉得自己碰到了厚道人，可很快发现老板娘罗小玉对她有股说不出的敌意，常在他俩说话时突然摔摔打打，还会揪住一点小事为难她。
有次她做完当天的面包和糕点，发现剩了一小团面，突然起想起以前给顾念北做的童趣切片饼干。
不知道是因为那天阳光特别暖，还是空气湿度合适，本应该小憩一会儿的简婕突然来了兴致，费劲巴力地做了小红帽造型的切片饼干，一起送进了烤箱。
一长条面团，切开后每一片都是戴着红兜帽、披着红披风的小姑娘，乌溜溜的眼睛，微笑的嘴，十分讨喜可爱。
刘大伟不妨她还有这一手，拿起一片饼干左看右看，赞不绝口。
老板娘罗小玉却阴沉了脸，嘟嘟囔囔地说他们开门是做生意，不是供人消遣的，又骂刘大伟，问他知不知道现在原材料涨得多厉害，知不知道他们每个月要还多少房贷。
刘大伟不触她的霉头，立刻闭嘴走人。
简婕哪能听不出她的指桑骂槐之意？涨红了一张脸，磕磕巴巴地说是她不对，要不这盘饼干她自己出钱买下。
罗小玉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下，刚要说什么，一个年轻的爸爸牵着女儿走进来了，小女孩一看到这个饼干就两眼放光，非要买。
爸爸问多少钱一片，罗小玉愣了一愣，飞快地说: “五块！”
简婕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这饼干以往都是论斤称的，二十八块钱一斤。
年轻的爸爸根本没还价，宠溺地看着小女孩选了三片，痛快地付了十五块钱。
没想到这只是个开端，下午有对小情侣来买吐司面包，一看到也喜欢得不得了，还有三四个中学生......
罗小玉虽然没文化，脑子却灵光得很，立刻把那盘切片饼干摆在了面包店最显眼的地方。
放学的时候，面包店迎来了当天最大的一批客户。之前的小女孩领了一群幼儿园同学来了，不大的面包店里挤满了可爱的小萝卜头，叽叽喳喳，把最后那点饼干一扫而空，有几个小朋友没抢上，急得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
简婕赶紧安慰他们，说明天，明天她一定帮他们再做一些，看他们还是一副气鼓鼓意难平的模样，又承诺，说可以帮他们做出大灰狼来。
小朋友们立刻炸了，“我要”“我要”“我也要”地嚷了起来，嗓门一个比一个大，差点把面包店的屋檐掀了。
好不容易把他们打发走了，简婕一回头看到了罗小玉，连忙说：“今天晚上我在自己家做，不用店里的东西。”
做了妈妈后，她的心格外软，看不得那些软糯的小可爱失望。
“说什么呢？店里不就是家里吗？！简婕姐，我可从来没把你当过外人。”
罗小玉眉开眼笑。
她做梦都没想到，一盘饼干卖了以前十倍的价格，生意人向来重利，刚才那点不快早就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简婕情急之下做了承诺，可大灰狼造型的切片饼干比小红帽难多了，尖耳朵，大尾巴，还有那一嘴凶恶的牙齿，到处都是细节。
晚上回去，简婕又是画图纸，又是列公式，一遍遍试做，闹到大半夜才做出一版差不多的。
第二天早上，顾念北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那堆缺胳膊少腿的大灰狼饼干，一边看着她哈欠连天的模样笑：“之前周叔叔说你读书时非常刻苦，我还不信，现在信了！”
“你妈以前只是没施展的机会！”
简婕难得被儿子夸一次，心情大好。
那天大灰狼切片饼干又被一抢而空，罗小玉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待简婕客气多了。
简婕一发不可收拾，又陆陆续续琢磨出了喜羊羊，黑猫警长，汪汪队长的切片饼干。
她肯钻研，越做越精良，连五官都栩栩如生，很快变成店里的招牌，很多家长专门穿过几条街来这里买。
到了中午简婕交班的时候，罗小玉来了，看她领了工资心情不错，提出了自己琢磨很久的想法，想让她调整工作内容，以后什么都不用管，专做切片饼干，扩大规模，做得越多越好。
简婕断然拒绝了，罗小玉的脸立刻垮下来了。
刘大伟在旁边帮简婕说话，说：“你这婆娘懂个屁！这玩意一批量生产就卖不上价了，咱们每天限量卖，人家才会觉得值这个价，这叫饥饿营销，是不是，简婕？”
他堆着笑，一直问到简婕脸上。
简婕立刻往后退了两步。
最初她觉得是罗小玉多疑小心眼，很快发现刘大伟也有问题。
刘大伟虽然长得胖胖憨憨的，心思却不少， 最近总有意无意地靠近试探她，尤其是罗小玉不在的时候。虽说没什么出格的言行，但热心得令人极其不适，简婕好几次都不肯搭话，他才安生了几天。
罗小玉一看自家男人那副讨好的嘴脸，怒火中烧，把手上的抹布使劲往台面上一丢，没好气地说：“就你能！就你知道的多！你知道得再多也不过是个厨子！”
刘大伟刚才有点忘形，一看媳妇又喜怒无常了，不敢接话，灰溜溜地低下了头。
简婕听得出来，罗小玉不仅是在教训自家男人，还是敲打自己的意思，心里好不是滋味。
之前她一直劝自己忍耐，出来做事没有不受气的，这一刻却觉得够够的，大概已经领了工资，人只有稍微有点底气自尊就冒出来了。
她低头解身上的围裙，琢磨着怎么开口说不干了的事，一道懒洋洋的声音突然从店堂里传了过来：“简婕，还没下班？”
里面的三个人一起抬头，是个很打眼的男人，双手抄在裤袋里，摇摇摆摆走了过来。
他穿了件紧身黑T恤，隐隐可见肌肉的形状，脖子里银光闪闪，戴了条极细的链子。
简婕觉得他太浮夸，短短几步路，硬是走出港剧laughing哥的气势，心里却又莫名一暖，像在婆家受委屈时突然看到了娘家人，哽着嗓子应了声：“马上。”
“简婕，他是，...是你男人？”
罗小玉眼睛一亮，满脸八卦地问。
怎么可能？话都到嘴边了，简婕突然改了主意，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低头一笑。
“简婕，你不是一个人带着孩子吗？”
刘大伟仿佛受到了什么打击，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人家就不能再找啊？就咱简婕姐这条件，要找还不是随随便便的事。”
罗小玉抢着说，然后幸灾乐祸地斜了他一眼，他那一脸的失落藏都藏不住。
警报解除了，她心里畅快多了，莫名觉得解气。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个农村出来的矮胖子，孩子都俩了，居然还敢生出痴心妄想来了？！也不看看简婕那气度，就算在后厨揉面也一副皇帝女儿流落凡间的金枝玉叶模样，离他十万八千里呢！
周小松显然有点懵，看简婕。
简婕不说话，边解围裙边给他递眼色。
周小松反应过来了，胳膊一伸，熟练又自然地揽住她的肩膀，说：“下班了咱就回呗！要我说啥工作不能干啊，非要苦哈哈地干这个，没办法，她好这一口儿。”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刘大伟夫妇说的。
夫妻俩被周小松胳膊上的纹身晃了一眼，心中一凛，齐齐堆出笑脸，说是是是，客客气气地把他俩送出了面包店。
“你说简婕会不会不干了啊？”
刘大伟突然问。
“难说，这个男的看起来挺派头的，不像是养活不起女人的样子。’
“那可不行，咱这生意刚因为她好一点儿，要不咱给她涨到三千吧。”
刘大伟那点淡淡的失落很快被危机意识驱散了。
“你说说你，她做切片饼干的时候咋不留点意？也学着点啊！”
“你以为那么好学啊？她每次做之前都画半天图，我看还列一些函数公式什么的。”
“那算了，涨就涨吧，完了我再给她说几句软话，以后咱都得待人家客气点，我看这个男的不好惹，毛了能把咱这店掀了。”
“早该这样了，请个合适的人多不容易，你看看你，这几天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我那是冲你！你看看你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样儿，也不想想，那是你能降得住的女人？”
“胡说，我刘大伟这辈子就你一个女人！”
“滚滚滚，手往哪儿放呢？”
在一阵笑骂中，小两口平度过了一次小小的婚姻危机，前所未有地亲密起来。
虽然不过是一个退而求其次，一个忍气吞声见好就收而已。
可这世间，多的是这样千疮百孔的婚姻，都经不住细究。
第13章. 斗嘴
简婕被周小松亲亲热热地搂着肩，在刘大伟夫妇的注视下木木登登地走出面包店。
他俩虽自幼就再熟悉不过，却从没这么亲近过。
她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触觉和嗅觉也陡然变得无比灵敏，能清晰地感触到周小松胳膊的重量、温度、甚至肌肉的线条，鼻尖还隐隐萦绕着他须后水的气息——他倒是好品味。
刚出店门，她就把他的胳膊甩了下去。
周小松猝不及防，不满地嚷嚷：“没你这样的，还没卸磨呢就想杀驴！”
“刚才，…谢谢你啊！”
简婕本能地想回嘴，想一想，还是真心实意地先致谢。
要不是他及时出现并配合演戏，辞职的话她早就脱口而出了。
她现在非常庆幸那会儿没冲动，离了这里又如何？哪儿都是江湖，事情有很多解决方式，没必要一定鱼死网破。
周小松是个极聪明的人，虽然刚才只听了一言半语，也大概猜度出她在店里的尴尬处境，第一个感觉就是荒谬，然后是极度恼怒，就他俩？一个真敢想，另一个也真敢吃醋。
他对简婕说：“不行就换个地方呗，我认识几个朋友...”
“不用！”简婕飞快拒绝了，大概觉得自己语气有点硬，赶紧又解释道：“这是离小区最近的店，只用上半天班，还能学不少东西。”
进料渠道、不同配方、烤箱火候、每日盘账，桩桩都是学问。
刘大伟虽然不会刻意教她，但在她面前并不藏私，让她受益匪浅。
她之前会的那些只是花架子，锦上添花可以，做生意是另外一回事。
周小松没说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简婕被这一眼激发出了自尊心，愤愤道：“我又不会打一辈子打工，总有一天我会开家自己的店！”
生命力还挺顽强的。
周小松心下一松，语气也变得调侃起来：“好歹是上过大学的人，你的目标能不能定得大一点？”
“你不也上过大学吗？经营酒吧需要用到阴影透视吗？”
他大学专业是建筑设计。
周小松顿时被她噎住了。
简婕难得看到他吃瘪，心情大好，莞尔一笑，往前快走了两步。
周小松很快追了上来，说：“消息挺灵通的，听谁说的？”
“这你不用管，开酒吧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干嘛怕我知道？”
这话把周小松问住了，他顿了顿，脸上难得流露出思索的神色，瞬间又变回吊儿郎当的模样：“当然怕了，怕你拿眼睛上下把我这么一睃，翘着嘴说：果然三岁看老，就知道你是个成不了大气候的。”
这话至少有一半是真的。
“别说，搁以前我可能还真这么觉得。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但凡能养活自己又不碍着别人的，我统统觉得是有本事的。”
简婕非常坦白。
“那你可真是变了。”
周小松语气里有掩不住的惊讶，以前他总觉得她是个琉璃美人，虽然璀璨美丽，可只能捧在手心或关在金丝笼里，易碎。
简婕笑了一下，说：“你也甭用这种眼神看我，生活非要把我的头往泥里按，我不变能行吗？！”
她把什么话都说了，周小松反倒无言以对了。
俩人一路走一路聊，很快拐进了小区前的那条巷子里。
巷子两侧都是低矮的商铺，路边又有两溜就地摆摊的贩子，紫亮的茄子，碧绿的菠菜，红透了的西红柿，橙黄的橘子，挂着白霜的柿子，一堆堆垒在一起，伴随着摊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烟火气满满。
周小松跟在简婕后面，耐心地等她时不时弯下腰买点什么。
她已经学会了熟练地讨价还价，还威胁对方分量要给足，否则她以后都不来买了。
周小松跟在后面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感觉像在梦里，有种亦真亦幻的恍惚感。
路过鱼摊时简婕挑了一尾鲈鱼，鱼贩子动作极快，刮鳞剖腹，挖出内脏，用水随便一冲，扔到黑色塑料袋时鱼还在扑腾。
简婕赶紧翻纸巾，小心翼翼地垫着手去接塑料袋，周小松不耐烦了，一把夺过来，顺势把她之前买的东西也接了过来。
两人边走边买，周小松的双手拎满了塑料袋，亦步亦趋，跟个居家好男人似的。
简婕很快发现街上很多人都认识周小松，一边叫着小松哥和他打招呼一边用眼睛意味深长地瞟她，有个性急的干脆问到了脸上，说：“这是新嫂子？”
周小松笑嘻嘻地看着简婕，不说话，简婕闹了个大红脸，菜也不卖了，转身就走。
周小松不疾不徐，踢踢踏踏地在后面跟着，走到楼道里才赶上她，说：“至于吗？人家不过开个玩笑，刚你不还让我冒充你新男友吗？”
“那能一样吗？”
“咋不一样了？”
“面包店隔了一条街，咱俩到底啥关系没人管。可这些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好多还在小区住着，误会了多不好。”
“咋不好了？”
“你...” 简婕猛地收住脚步，凶恶地瞪嬉皮笑脸的他，突然又泄了气，低低叹口气，说：“终归是 ...寡妇门前是非多。”
寡妇？什么寡妇？！
周小松本来想逗逗她，突然被她这么自嘲自轻地来了一句，心里顿时酸软起来，愣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
简婕不理他，拿过他手上的袋子，转身开门进去了。
关门声砰地一响，把周小松震醒了：可不，她现在的确是个寡妇了！
那么遥远古老又悲惨的一个词，居然和她扯上了关系？
她简婕是什么人？自小就长得好，学习也好，父母宠爱老师青睐，每天下巴都抬得高高的，白天鹅一样，轻易不和男生多说话的，但凡哪个男生被她多看几眼，能连着得瑟好几天。
现在她却变成了寡妇了，连乡下来的刘大伟都有贼胆肖想的寡妇。
周小松站在楼道里难受痛惜了好久。
简婕进屋时吓了一跳，叫了一声：“爸！”
简达民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正和顾念北面对面坐着，一人抱了部厚厚的书在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