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准备离开,她爸从人群里挤了过来,非要拉她和自己一起坐。
简婕又好气又好笑,这老头真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这种场合她出现别人都嫌晦气,还坐什么主桌?
她很坚决地拒绝了,为了让他放心,顺势坐在离自己最近的一张桌子旁,示意他赶紧过去,主持人已经上台了。
这张桌子设在大厅最不起眼的角落,离大门倒挺近,在座的都是生面孔,大概都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角色。
没想到有人认出她来了,说:“这不是顾太太吗?”
简婕大吃一惊,这个名头已经离她非常遥远了。
那人换位置挪到她的身边,礼貌地和她握手,说:“我姓黄,去年酒会上和贵伉俪打过照面。”
“黄总您好!”
黄总四十出头,高颧骨,眼神如鹰一般,锐利精明。简婕大约有点印象,却又记得不太清楚了,只得礼貌地应酬着。
“顾先生的事我听说了一点,您节哀...”
音乐突然炸响,后半截话淹没进去了,简婕假装没听到,对着他笑笑,心里烦透了,早知道就不来了。
仪式正式开始了,他们请了市电视台的一位主持人,小伙子不仅长得周正,还诙谐幽默,妙语连珠,很快吸引了大家的注意,他俩都不说话了。
新郎新娘进场,简婕心情复杂地看着台上的韩秀云,时间过得真快,当年跟在她屁股后转的小姑娘披着长长的白纱,熟悉又陌生,仿佛是一个很遥远的人了。
仪式结束了,新郎新娘开始敬酒,简婕心神不安,偷偷瞄了几次门口,一直没找到溜走的机会,倒是被黄总发现了,他朝她挟挟眼,心领神会地说:“要不一块儿溜了?”
简婕有点囧,像第一次作弊被抓的小学生,羞涩地笑了一下。
她今天晚上老是对自己笑,黄总的心立刻又荡漾了一下,刚要再说点什么,新郎新娘领头的一群人托着酒壶酒杯直奔他们而来。
新郎亲热地握住他的手,点头哈腰,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说:“您来了怎么不说一声?慢待了慢待了!”
额头都是汗。
“千万别客气,我是不请自来,闲来无事跟你们贺总凑凑热闹。”
黄总说的贺总是新郎身边那个领导模样的人。
韩秀云满脸春风,端起一杯酒就干了,然后给黄总看杯底,说:“还是慢待了,我这里给您赔罪了。”
“客气了,我在这儿挺好,还遇到了故人,刚和顾太太聊得很开心。”
黄总看了看简婕。
“姐?”韩秀云只愣了一秒钟,马上亲亲热热地说:“您怎么也坐这儿了?老周,快给咱姐敬酒,我告你,这虽是表姐,但从小和我一起长大,待我比亲姐还要亲!”
这才是简婕熟悉的韩秀云的模样。
简婕五味陈杂,比被她慢待了还难受,一仰脖痛快地喝了一杯。
他们又围着黄总敬酒,一句接一句,亲热恭敬,想必这个黄总大有来头。
这就是人生啊!
简婕趁乱,悄无声息地走了。
第16章.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便利店前停了一辆送货车,梅姐穿着深蓝色罩衣,和王志明一起吭哧吭哧往下面卸货。
然后一筐筐,一箱箱,俩人轮番往店里搬,现在人工费这么贵,能省就省。
梅姐虽是女流之辈,却有一把子好力气,动作麻利,一点都不比王志明逊色。
正忙得不可开交,她一抬头看到了简婕,立刻两眼发光,使劲朝她挥手,示意她到跟前来。
简婕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梅姐拉着脖子上的毛巾擦擦汗,兴奋地说:“齐活了!都齐活了!”
“什么?”
简婕没反应过来。
“水泥沙子,还有一些他们用不上的瓷砖,我都给你搞定了!”
梅姐说着,从旁边拉出一个推车,比老太太买菜用的那种略大点,上面码着俩尼龙袋子和一个大纸箱,用绳子绑得结结实实的。
梅姐眉飞色舞地给她介绍,箱子里面装着瓷砖,有几片完整的,大部分都缺角少块,是人家工人不用的,简婕家的阳台就三四平,凑合凑合应该够了,不用再花冤枉钱了。
她不仅热心,行动力更强,并不是轻飘飘说说而已。
可能刚在婚礼上受了冷遇,简婕立刻觉得一股热流直冲而上,眼眶酸酸的,好一会儿才哽着嗓子说:“不是说好咱俩一起去的吗?花了多少钱啊?”
“说了不用花钱!”梅姐快人快语:“那个小工头是我老乡,总在我这里买东西,我给他塞了两包烟。”
“烟多少钱?我给你!”
她低头去翻包。
“说啥呢?!”梅姐生气了,“多大点事啊?你再这样我不管你了!”
“好好好!让你亏次本!”
简婕只好作罢。
梅姐这才高兴起来,说:“来来来,我赶紧给你送家里去!”
“你和王哥卸货吧,我自己推回去就行了。”
梅姐不理她,推起车就往小区走,健步如飞。
简婕赶紧追过来,梅姐死活不让她沾手,说:“这活儿你干不了,你裙子这么漂亮,弄脏了可惜了!”
简婕一讪:“今天我表妹结婚,平时也不穿这个。”
“这裙子料子真好,一看就不便宜,又轻又暖,纯羊毛的吧?”
“羊绒的,梅姐你喜欢吗?喜欢的话我送给你!”
简婕真心实意地说,她现在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她。
“那可不行,别的不说,看看你姐这身形,白白把这好东西糟蹋了!”
“你身材挺好的。”
“别安慰我了,这玩意儿你穿上是可乐瓶,凹凸有致,我穿上就是可乐罐了,粗短粗短的!”
说着说着梅姐自己先哈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爽朗豁达,引得简婕也笑了起来。
回去一定要翻翻箱底,找个适合的礼物送给梅姐,她暗暗想。
俩人走了一段路,简婕到底把推车抢回来了,没想到这玩意儿在梅姐手里听话,到她这儿却完全不听使唤,几步路走得歪歪扭扭的。
即便这样,梅姐几次要接手她都不肯,一路歪歪斜斜推到楼下了。
梅姐看她揉搓发红发疼的手心,眼光闪烁,说:“看不出来你也是个犟筋!”
简婕笑笑,俩人分了几趟把东西搬了上去,梅姐行色匆匆,说:“你先放着别管,忙过这几天让你王哥过来帮你弄,你把工具买齐了就行。”
“不不不,”简婕赶紧拒绝:“不用你们管,已经够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邻里邻居的,都是顺手的小事儿,你忒见外了。”
“我想自己慢慢收拾,阳台那么小,没啥工作量,我就当找点事打发打发时间。”
梅姐被她最后一句话说动了,叹口气,说:“是啊,你这情况,忙点也好,人一闲就容易胡思乱想。行吧,搞不定再找我!”
说完摆摆手就走了,来去如风——便利店前还有一堆货等着她卸。
简婕很快买齐了工具,然后打开百度和短视频平台,开始了装修女工之路。
铲墙皮是最埋汰的,她带了口罩,把脑袋裹得只剩一双眼睛,还是弄得尘满面霜如鬓,冲了大半个小时澡才算清爽了。
铲下来的墙皮石灰足足装了一个蛇皮袋,太重了,她分成两拨,半袋半袋地往下提,亏得是二楼,但也累了她一身臭汗。
手还是太嫩,立马起了两个透明的水泡。
顾念北回来的时候她正对着餐厅的吊灯挑水泡,哆嗦了半天,一直不敢下手,被他的开门声吓到后立刻挑破了,疼得嘶嘶直吸气。
顾念北看了她一眼,放下书包,一股风地跑到阳台上,回来的时候很生气:“你昨天不是说等我回来再清理建筑垃圾吗?”
“就那么一点儿东西,没费啥劲儿,一共就跑了两趟。”
简婕知道孩子心疼自己,一点没受他坏语气的影响,笑眯眯地说。
顾念北不吭声,默默走回到门口换鞋,绷着一张小脸,气性还挺大。
简婕眼睛一转,说:“赶快洗了手盛饭,妈妈手破了,今天全靠你了,碗也归你洗啊!”
顾念北这才脸色缓了一些,飞快地洗了手去端饭菜。
到底意难平,给她递筷子时又忍不住往她的手上瞄了瞄,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爸爸说你的手是用来弹钢琴插花的。”
简婕一僵,万般滋味顿时涌上了心头,这还是孩子第一次在她面前提他爸。
她笑笑,说:“北北,没有谁的手天生就只能弹钢琴插花,你看你大姑,还有楼上的梅姨,手上不都是茧子摞茧子吗?”
“她们能和您比吗?”,
“她们为什么不能和我比?!”简婕闻言脸色一变,语气也严厉起来了:“北北,弹钢琴的手并不比干活的手高贵!相反,能养活自己的手才是最了不起、最值得尊重的!”
顾念北立马低下了头,她本还想多说两句,看他似已有羞愧之情,又打住了,放柔语气说:“快吃饭吧,刚下来的板栗,我照着网上做的板栗烧鸡,看看喜不喜欢。”
顾念北哦了一声,乖乖地夹了一筷子。
吃完饭,顾念北去厨房洗碗,虽然是第一次,却洗得又快又好,白色的甜瓷餐具在灯下闪闪发亮。
他这一点像他爸,不管做什么都能很快上手。
简婕把他夸了又夸,夸得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把手一擦,说:“你咋还不歇着?!我去写作业了!”
“去吧,去吧!”
简婕亲呢地拍了他的小屁股一下,果不出其然,他立刻捂着屁股怪叫起来。
已经到了和妈妈也男女授受不亲的年纪了。
母子俩笑闹了一会儿,简婕突然想起来了,问:“最近没月考吗?怎么没看到你的成绩单啊?”
“过两天才下来。”
顾念北的笑立刻停住了,似乎有点紧张。
简婕哦了一声,鼓励他:“不用担心,我对你有信心,你从没让妈妈失望过!”
“我写作业去了!”
顾念北背起书包,飞快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接下来的几天简婕快忙坏了,跟着短视频里的教程学了一身本事:凿毛水泥层,按一定比例和砂浆,挑出几块规整的瓷砖铺在地上当地砖。
虽然没几块完整的,凑凑合也铺满了,阳台面积小。
墙砖就差点意思了,简婕盯着花花绿绿的各色残缺瓷砖发呆,突然福至心灵,决定花式拼接。
别说,经过她精心搭配,拼起来还颇有点抽象画的艺术感,就是尺寸大小对不上,随时得切割,敲断和调整。
周小松最近在外面跑了好几天,终于能窝在家里休息一会儿了,却总听到隔壁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
他大为好奇,从阳台探出身一看,乐了,说:“简婕,你啥时候改工种了?”
简婕戴着一个宽边遮阳帽,一双工人常用的白手套,拿着个橡皮锤,正像模像样地敲刚贴在墙上的瓷砖,脚下是一堆形状各异的碎片。
“我这活儿干得还不错吧?”
简婕得意地看了他一眼,又蹲下去选合适的瓷砖。
周小松定睛细看,敢情这花红柳绿、形状抽象、大小不一的墙砖是临时拼凑出来的?
她还真敢想,更敢干。
冲动之下,他用胳膊撑着栏杆一跃,轻轻松从自己家阳台跳了过去。
简婕猝不及防,只觉眼前一花,他已经翩翩然在阳台的藤椅上落座了。
周小松二郎腿一翘,捧着个泡枸杞的保温杯,朝受惊过度的她挑挑眉,说:“活儿好不好,得就近看看!”
第17章.阳台怀旧
简婕吓得心脏突突直跳,恨不得一锤子甩过去抡死他,没好气地说:“你疯了?这是二楼!”
“二楼算啥,小时候三层楼那么高的树我都爬过。”
周小松吸溜了一口保温杯里的水,洋洋自得地说。
“你还好意思说?那次把你姥爷吓得,那么大一院长两腿直打颤,还打了119,结果消防员没赶到你自己先哧溜哧溜下来了。”
简婕对这件事印象深刻。
当时他刚上四年级,不知怎地蹿到那棵老树上去了,嘴里叼根马尾草,翘着腿躺在一根横出来的树枝上。
那树枝只有孩子胳膊那么粗,被他压得一荡一荡的,把下面的人吓得魂飞魄散,他却毫不在乎,下来后还给小伙伴吹牛,说自己练就了小龙女飞索睡觉的绝技,收获了一众崇拜者,也收获了一顿竹笋炒肉。
“那还是我姥爷第一次揍我。”
周小松忆起往事,微微笑了起来,脸上难得流露出一抹温柔的神色。
简婕终于选好了两块颜色形状都匹配的瓷砖,低头往背面抹砂浆水泥。
周小松环视了一周,说:“你在哪里买的这堆破玩意儿,被坑了吧?!”
“没花钱!”
“啊?要省到这个地步?”
“你不懂,这叫情趣。”
“你在教一个设计师什么是情趣?”
周小松眉毛一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简婕一边把瓷砖往墙上贴,一边说:“我这情趣自然和你的不同,你那个要靠钱堆起来的,我这叫化腐朽为神奇。”
说着,砰砰砰,用橡皮锤大力敲了几下新贴的瓷砖,让它粘得更牢靠一些。
“这俩瓷砖离太远了,有缝。”
“特意留的,不然热胀冷缩了会挤压,形成空鼓。”
“你咋把砂浆和得这么湿啊?我看人家贴砖都是干铺。”
“那是贴地板砖,这是墙砖,墙砖必须得湿铺,里面还得掺胶合剂。”
“铺那么高干嘛?半面墙的高度就行。”
“你把这片瓷砖往左边移一下”
“你那个......”
“周小松,你给我闭嘴!”
简婕终于忍无可忍,语气粗暴。
闭嘴就闭嘴!
周小松并不以为忤,眯着眼睛吸溜了一口保温杯里的枸杞水,发出了满足的感叹声。
正值中午时分,难得是个大晴天,秋末暖阳照在身上,滚烫惬意,整个像片金叶子一样轻飘飘的,每个毛孔都张开了。
空气只安静了一刻,周小松对拿着两片瓷砖反复比划的简婕说:“请相信一个设计师的审美,它俩不搭。”
“那要怎么搭?”
简婕确实有点犹豫不决。
“大红要配黑色或石青色。”
“啊?”
“石青色就是深蓝色。松花桃红,葱绿柳黄,都是绝配,可惜你这儿颜色不全。”
周小松侃侃而谈,一副专家的派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