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唇慢慢牵出一点弧度,语气没什么特殊的调子,没带什么情绪:“又是你的女助理?”
程砚深转过头,目光扫过她娇艳的面容,慢条斯理解开领口扣子,衬衫微微敞开,露出半隐半现的锁骨。
沈洛怡的目光只在其上停了半秒就收回,慢悠悠地打开披肩,忽地听他轻啧一声。
“太太在意吗?”
在意吗?
眼球微转,指腹抚过柔软的面料,轻薄的料子,正适合这个时节,沈洛怡没有想要回答他的意思,又问了句:“我们要去哪儿?”
转眼间目的地已经到了,私人停机坪。
所有事宜程砚深已经安排好了,似乎只需要她人到就可以了。
沈洛怡不知目的地,只被他牵着手向前走。
坐进私人飞机里的时候,她还有些恍然,望着窗外转过的风景,浮光掠影,心里莫名涌现一股错觉。
好像他们真的要私奔一般。
不过,她还是听到了他们的目的地,Piemonte。
皮德蒙区,在意大利的西北地段,阿尔卑斯山的山脚,毗邻瑞士和法国。
从这里飞过去也不过两个小时。
“那边有个庄园。”程砚深沏了盏茶,推到她手边,声音懒怠,又补充,“在Barolo。”
沈洛怡没喝,只把茶杯捏在手心温手。
闻言,秀气的眉尖轻抬:“Barolo?”
她燃起几分兴致:“你不会是在巴罗洛有座葡萄酒庄园吧?”
不是她乱想,只是Barolo的名字被提起,总是伴随着“酒王”和“御酒”的称号,葡萄酒中的国王。
若是论起红酒质量和产量,意大利远超法国,却少了许多名气。
程砚深轻描淡写觑来一眼,只略顿两秒,便浅浅移开视线,一点轻笑在空气中散开。
瞧他表情就知道,猜对了。
沈洛怡是对那些中古世纪庄园城堡有所期待的,大大小小她见过许多,留下各种影像纪念,但细微之处总有差别,她喜欢去观察那些微妙的区别。
披肩随意地披在肩上,她托着下巴细细掂量着面前的男人。
大概工作的时候,男人是有些魅力的,比如他低垂着眉眼,长睫投下一片阴翳。
黑眸半掩,少了许多凌厉之色。暖色调的灯光落在他冷白面上,也染上几分温情。
拢起披肩,流苏轻晃,滑过她的手背,沈洛怡捏起流苏,眨了眨眼,又问:“所以真的是你的女助理买的?”
她其实真的不好奇,也不在意。
只不过想要个答案而已。
半晌,程砚深阖上文件,漫不经心靠在椅背上,薄唇溢出凉淡声线:“没事做吗?”
沈洛怡摊了摊手,她确实没事做,所以只能盯着他。
打开书桌旁的抽屉,修长指骨间捻着一个石膏娃娃,程砚深递到了她手边:“白日里特意让人买的,给你涂色解闷的。”
眼尾微挑,低笑声凉凉散开:“是女助理买的。”
似是调侃。
沈洛怡的目光幽然落在桌面上的石膏娃娃上,红唇扯开,却没说话,手指轻轻把弄着,眉宇间聚拢起几分漠然。
突然就没了兴致。
好生无聊。
昏黄的光线,会将很多细节模糊,但她眼眸清亮,那里的情绪似乎根本没想隐藏,清晰地送给他看。
程砚深清隽如画的侧颜转了过来,散漫半敛,工整合体的缎面西装染着墨色光晕,落在她的眼底,碎光粼粼。
在沈洛怡冷清的瞳光里,程砚深清健腕骨微抬,忽地接过她手里的石膏娃娃。
声线清冽:“要我陪你一起涂色吗?”
沈洛怡没回答,只静静拿起了手边的茶杯,是他方才给她沏的,只是这会儿已经凉了。
茶杯还没送到嘴边就已经被程砚深拦住,极轻地弯了下唇角:“披肩是我妈的。”
不是什么女助理买的。
他简单解释了句。
卷翘的长睫翘起,像蝴蝶展开翅膀,忽闪着聚起波澜。
沈洛怡指间握起,又轻轻松开,浅笑嫣然,视线重新停在他手上的石膏娃娃上:“那阿姨的眼光蛮好的。”
由心的夸赞,转眼就变了脸色。
两个小时的航班,确实时间不短,程砚深尚有公事可忙,但她行李未到,公务暂停,实在无聊,给石膏娃娃涂色倒也可以打发时间。
她背包里的画笔和颜料几乎是随身携带的。
只是确实很久没用过了,即便是平时随意记录灵感,也只是简单勾勒个形状,从未上过色。
沈洛怡正掂量着要如何设计颜色,一双执着画笔的骨感清健指节忽地映入她眼帘,蘸起一点绿色颜料向耳朵上涂色。
“你……”她话还没说完,颜料已经落在了石膏上。
程砚深眸光转了过来,几分询问。
她的目光微顿,停在颜料和画笔上,浅扫一眼便收了回来。
中和了白颜料,可那抹绿色似乎还是格外刺眼,连同颜料盘中其他色调,仿佛跳跃着晃动,灼得她眼睛疼。
疼得发红。
眉尖蹙起,她面色难堪了一瞬。
沈洛怡抿唇,摇摇头,喝了口凉茶,勉强压下心口乱序,笑容有些勉强:“不如我们分开涂,一人一半,怎么样?”
清呼了口气,吐出胸口浊息,她声音由轻转重,越来越清晰:“我们各自发挥,你不许干扰我的创作欲。”
程砚深自然没什么不可以的,本来他也只是陪她打发时间而已。
只是她方才一闪而过的情绪,似乎是……
他没来得及细想,却见身侧的女人忽地带起一副手套,指尖点在颜料中,各色斑驳,一同擦在石膏娃娃上,汇聚成复杂的色调,隐隐发黑,溅射着些不明的颜色。
程砚深眉心渐渐凝起,淡瞥一眼沈洛怡的表情,早已不见方才的端倪,甚至她还有空闲手肘横怼过来,提醒他:“你快画啊,不然一会儿飞机都要落地了。”
凉薄淡漠的神情微变,很快掩去,程砚深默然,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石膏娃娃上。
一条斜线分隔开两个人各自的涂色,一边是简约淡雅的色调,规整完好,颜色相宜,另一边……
程砚深瞧着她乌漆嘛黑一片的涂色,薄唇扯开轻弧:“Roey,现代派画家,以大胆的用色和笔触闻名。”
眸光漾起一丝暗光,他颇为肯定她的作品:“确实挺大胆的。”
“你不懂,这是艺术。”沈洛怡鼓着嘴,忍不住辩解了句。
其实成品效果还不错,或者某种程度上也算惊艳,斜线分隔处被她做了些渐变,半侧完美无缺,半侧俱是缺陷。
仿佛身隔两端,天使和恶魔。
“果然艺术总是难懂的。”程砚深淡笑,慢条斯理地摘下她的手套,“我会好好保存太太的艺术品的,约摸着也有个八位数呢。”
前段时间她的画被拍出了千万价格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
沈洛怡立刻横眉瞪眼,擦着颜料的手指就往他衬衫上抹,理直气壮分毫不觉得自己过分。
“这可是无价之宝,程先生你是庸俗,怎么能拿这种市侩的眼光看待它呢。”冠冕堂皇的话说了一堆,眼瞧着手背后还有点颜料,她很快翻过手又在他衬衣上蹭过。
反正都已经脏了,也不介意更脏了。
程砚深竟也不觉得恼,捏过她的手指,抽出湿巾,轻轻在她指尖上擦拭:“太太说的是。”
“不过这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市侩就够了,太太阳春白雪……”
柔软微凉的掌心蓦地覆在他唇上,止住了他的话,只见面前女人精致明艳的面上,眉眼挑起,几分隐忍的笑弧现出,已经不见方才愁色。
沈洛怡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一点轻声徐徐在空气中散开:“寒碜谁呢。”
阳春白雪啊,未免也太遥不可及了。
“不是寒碜。”他又牵起她另一只手,一派云淡风轻,“是哄你。”
大概也就只有程砚深的哄是这种风格。
不过确实足够受用。
下了私人飞机,开车没多久,就到了程砚深说的葡萄酒庄园。
夜色正浓,雾色渐起,顺着清风弥漫在空气中的淡淡酒香,风韵迷人。
沈洛怡忽地想起一个词,Nebbia。
意大利语中的“雾”。
意大利语她懂得不多,但Barolo三面环山,自来多雾,独特的气候条件滋长着品质极高的Nebbiolo葡萄,酿造带着特殊玫瑰花香气的红酒。
走进庄园城堡,穿过长廊,堆叠的橡木桶,恒温恒湿的环境,楼上楼下尽是如此。
沈洛怡忍不住停了脚步,扯了扯程砚深的袖子:“你的迎客之道呢?”
“都没有欢迎酒吗?”边说着,视线已经转向了周围摆放的陈酿酒瓶中。
没有贴牌,只是简单封了蜡,还未装箱的红酒。
程砚深的步子停在酒柜前,慢悠悠扫过一圈,拿起中间架子上一瓶,神色悠闲打开木塞,却闲闲说道:“这片庄园养了只小野猫。”
沈洛怡只盯着他手里的红酒,没仔细听他的话,随意应了应。
“那只小野猫不馋食物,只馋红酒,每次都会去舔遗落的检验品,时间久了,都养出几分嘴刁,若是碰见了品质不佳的,还要跑到前院喵喵叫几声,以示不满。”
“……那这猫还挺通人性的。”沈洛怡根本没多想,接过他递来的红酒,轻轻摇晃着玻璃杯,深红宝石色的酒体,攀上杯壁,浅浅留痕。
轻抿红酒,单宁强劲稳健,香味层次丰富,浓郁饱满。她是对葡萄酒有些了解的,这酒已经算是上层品质。
“用这种红酒养出来的小猫有点脾气也是应该的。”她声线绵软,带着几分柔旖,在静谧之中添上几分缱绻。
程砚深温温而起,凝着她的黑眸染上几分悦色,食指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点:“确实。”
“小野猫。”
沈洛怡反应了一秒,丝毫不想承认他口中说的“小野猫”是自己。
只不过瞪过去的一眼,像极了没什么力气的小猫伸出的小爪子,更像是挠痒。
提起裙角,她沿着酒架转了一圈,询问:“这里的酒好多都没有贴牌。”
摆放的红酒多,但封箱贴上标签的却极少。
“因为这个酒庄品牌没什么名气。”
本也是私人酒庄,便无所谓什么名号之类的。
“可是我觉得口感很不错。”
大概远超很多酒庄。
刚刚那一杯红酒很快被她喝完,沈洛怡指间捏着细长的杯脚,晃晃悠悠,明眸眺来,一点风情摇曳。
程砚深微微颔首,神思悠远:“这个世界上本就很多不错的东西。”
“但只有附加上一些品牌价值后,才会有人叫好。”
市场的规律,也是人为的规律。
转身,裙角翩跹悠然落下,像是被放慢了几倍速的电影慢动作。
沈洛怡清亮的瞳仁间,似有似无闪过一丝靡色,雾气笼上:“那你呢?”
歪了歪头:“那我呢?”
大概都是同样的,因为身份背景附加而来的显耀赫名。
她没想得到那个答案,也不想去深究他的深意,微微踮起脚尖,手掌攀上他的肩膀,长睫落下,沈洛怡在他唇上忽地咬了一口,力道不轻,隐隐见血。
“那你现在已经被贴上我的标签了。”
说不出原因,大概是现在气氛太好,酒香迷蒙,如同他们第一次那样。
是朦胧醉意下的放纵。
细长的手指轻轻点在他的薄唇上,指尖若有若无地刮过她咬下的那抹红印,绯色浮在眼尾,她声音挂上一点媚色:“这里我盖章了。”
“你现在已经印下我的私人专属品牌印记了,别人都不许碰哦。”
程砚深抬头,视线定在她雪白的肤色上,捏住她故意在他嘴角见血的伤痕上乱戳的手指,低哑的轻笑在渐浓的红酒香中慢慢染上几分危险。
“你知道盖章是什么意思吗?”
“你知道私人专属是什么意思吗?”
声线缓慢,却缓缓缀上了些不同的深意。
沈洛怡好像懂,又好像不太懂,只咬着唇望着他。
在她迷离的目光中,程砚深松开了她的手指,声线冷淡,带着几分理智疏离:“Roey,玩玩可以,再想玩可就得负责了。”
没再叫她太太。
那枚一英镑的硬币还放在他的钱夹中,被人拿钱买断这种经历大概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刚刚被放下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又勾上了他的掌心,浅浅一点摩挲,很快染上温度。
迅速周游,敏锐的感官,是不可忽视的靠近。
程砚深眸色一深,不紧不慢反握住她的手指,磁性低回的声音清晰又慵懒:“我品性尚可,唯一一点不好,喜欢记仇。”
“你盖了章,我可是会在别的地方盖回来的。”
像是威胁。
像是警告。
又像是调。情。
沈洛怡眼神没退却半分,唇角弧度越发翘起,她踮起脚尖,在他耳畔低语:“没关系。”
“那就暂且先送你Barolo专属印记。”
至少在这里可以放纵。
合法的那种。
雾色渐浓,酒架边停了一只蝴蝶,不知待了多久,沈洛怡抬手轻触它的翅膀,微弱的颤抖,勉强飞起,又停在窗边。
“看过《Le papillon》吗?”
沈洛怡摇摇头,她法语并不好,只是听说过这部片子,却没看过。
清润的嗓音徐徐落下,流利的法语,带着一点低哑的小舌音似乎格外悦耳,几乎是靠着她的耳廓,气声扑来酥酥麻麻,毫无损质。
“Elle vit combien de temps”(它们能活多久?)
“Trois jours et trois nuits.”(三天三夜)
“C'est pas beaucoup.”(那可不长)
“C'est une vie de papillon.”(那是一只蝴蝶的一生)
沈洛怡抿唇,望进他幽邃的眸底,恍惚一怔,嗓音间莫名卷上几分昧色。
“那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
“三天三夜。”
【??作者有话说】
最后的法语对话出自电影《蝴蝶》
第20章 20
◎“bb,准备好未?”◎
“累吗?”
有气无力的一点声息,打破了卧室里的无言。
呼吸乱序,心跳失控。
潮热中,沈洛怡被翻过身,手指无力地环在他颈上,只有那一点支撑,勉力维持住她的平衡。
晃动间,一口气吐成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