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别把这两个字放在嘴边好吗?怡怡。”
沙砾碾磨而过,声线极低的磁性,递进她的耳腔,鼓震着心跳。
心绪乱成一团,沈洛怡没有应声,只有呼吸在电流传导中交互纠缠。
长达几分钟的静默,明明想要避开他的呼吸,却惹得自己心跳也乱了序。
捂了捂自己的胸口,那杂乱的心跳声无从平静,良久,她听到自己说:“不好。”
低淡而哑的嗓音,声音平直掠过,不含一丝情绪。
下一瞬,不想再继续那些惹人烦闷的事情,她直接挂断了电话。
很快,程砚深的电话再次拨了过来,沈洛怡有些头疼,像是有人用利刃刺在肌理中,还不断扭转着方向,将那一点痛楚放大。
她闭了闭眼,短暂地逃避,手指挪到屏幕上挂了电话。电话刚挂,他的微信语音又弹了出来。
眼皮垂下,世界陷在黑暗中,仿佛有人扯着她下坠,耳边俱是那些刺耳的声音,难听尖锐地穿透耳膜,还有白噪音阵阵,仿佛陷入针孔。
世界嘈杂叫嚣,她不想睁开眼,更不想去面对这些。
索性,把手机开了飞行模式。
世界安静了。
可以睡个好觉了,不用再去思考那些确定的或是迷茫的,程砚深父亲说的那些话,刺耳却也没那么严重,听过也便算过。
恼过,再回想也难牵动情绪。
似是而非,撩动心思,繁杂思绪沉淀后,却只惹着她急于确定的那份在意隐隐作祟。
糊里糊涂也能过日,但她纠结着还是想要个确定的答案。
她与程砚深之间的答案。
沈洛怡是这样想的,很快陷入深度睡眠。
醒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原以为睡了很久,其实也就刚刚一个小时。
一道光线透过门缝递来,卧室里唯一的光亮。
还有一点压低的声线,隐隐约约挺不清晰。
“你就惯着她吧。”沈江岸不大,却足够她听清,声音里是明显的不满,“心心现在一言不合就跑回家,若是让外人听到,只会在背后指指点点我们教女不当,到时候闹大了对她的名声更不好。”
洛茜是不太听这些所谓的名声礼仪的,她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她是我女儿,我不惯着她惯着谁。你别总拿那些所谓的教条枷锁束着她,她不累我看着都累。”
又怕惊扰女儿的休息,她渐渐沉下音调:“一会儿心心睡醒,你要是敢多说一句话,这几天你就别在家里待了。”
沈江岸敢怒不敢言:“你……”
瞥见洛茜含着怒火的眼睛,又无奈叹气:“我知道了,茜茜,别生气了。”
“……”
沈洛怡抱着膝盖缓缓坐起,轻轻舒了口气。
她慢吞吞地转头望向楼下的花园,流动的喷泉在夜光下波光粼粼,涟漪阵阵,几分宁静的安然。
程砚深来提亲的那次,他们也是站在那里,几句之间达成联姻条件。
那会儿还在春天,现在已经临近夏天的末尾。
三个月时间。
“心心,吃晚餐了。”洛茜轻轻敲开她的门,打断她的思绪。
沈洛怡乖顺地点点头,踩上拖鞋慢悠悠地下楼。
餐桌前,沈江岸早已等在了那里,手里还拿着经济日报,却也没翻动,明明视线早就望向行动缓慢的沈洛怡,却等她坐下的时候才放下报纸。
“你准备在家里住几天……”沈江岸刚开口,就被洛茜瞪了一眼,生生转了语气,“你的脚腕怎么样了?没事的话,尽快恢复工作节奏吧。”
沈洛怡点点头,正要开口,就被洛茜截了话,一向温柔的她难得面上出现几分戾气:“你问这个做什么?”
“让你去公司代女儿上两天班,就这么难吗?心心身体还没恢复好,你就催来催去,就差这几天吗?”
沈江岸被洛茜不留情面地指责,瞥了眼目光茫然的沈洛怡,他咳了声,小声提醒:“女儿还在这儿呢。”
他还想要稍微端着点一家之主的面子。
可洛茜根本不吃这一套,女儿的身体健康比任何都重要。
语气更加严厉:“那你都知道女儿在这儿,还偏要说这些?”
沈洛怡低头喝粥,慢条斯理地嚼着蔬菜,忽然觉得家里这样吵吵闹闹似乎也挺好的。
至少比她一个人在那个空荡荡,到处是旁人装修的痕迹的别墅要好太多。
“我吃好了,屋子有些闷,我去外面转一转。”沈洛怡吃得一向很少,只是随便囫囵咽了几口,便放了筷子。
单薄的身形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微风拂过,吹动她的裙摆,仿佛下一瞬就会被行过的晚风带走。
轻轻阖上房门,身后传来朦朦胧胧的声音。
“让你别瞎说,你非要说些有的没的,要是把女儿气跑了,你也给我走人。”
“茜茜……”
“别叫我,你今天就给我搬出去。你在这儿已经严重妨碍到我们母女俩交流感情了,真是烦死了。”
“……”
那些声音落在耳朵里,温馨和煦,她不由抿嘴笑了笑。
脚腕的伤势已经不太影响走路,沈洛怡还是放缓了脚步,在林荫小路上悠闲散步,往常她都是在这条路上陪着大本玩耍,忽然一个人,还有些无所适从。
想起被她留在别墅的大本,她停下了脚步,打开手机,给李阿姨发了消息,请她代为遛狗。
网络刚连通,一连串的消息涌进来,振动不停。沈洛怡只瞥了一眼,发过消息又重新进入飞行模式。
她没特意看,真的没特意看,她只是随意地看了眼置顶的那个聊天框。
99+。
是程砚深发来的消息。
长长一串“对方已取消”的语音通信。
眼睫颤了颤,重新搅乱一池静水,半满的确定,又添上几分切实的安心。
心下还未做出决定,她的手指已经重新打开手机,再次解除飞行模式。
何铮的电话立刻打了进来,心悸浮起。
她大概知道那通电话是谁拨来的,纤细的手指悬在屏幕之上,清透的眼眸定在手机上,一声声振动逐渐和她的心跳同频。
在电话即将自动挂断的前一秒,沈洛怡按下了接通键。
“怡怡。”冷清的声线染上几分燥意,沁凉又急切,平和中荡上的矛盾感。
是程砚深,沈洛怡继续往前走,云淡风轻地应声:“哪位?”
自然听出了他的声音,可依然这般询问。
无意的,又故意的。
呼吸声渐重,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无形间从听筒中透过来。
静了半晌,他到底还是沉住气,语调重新归于淡定:“你老公的声音听不出来了?”
“哦,那挂了。”沈洛怡抬头望向天边的弯月,有朦胧的淡云浮在之上,半遮半掩的月光,看得到却看不清。
“别挂。”低声中不复往常的平静,似有似无地缱绻,还有一丝藏得很深的惶然。
他的背景声中传来嘈杂的人声,还有机械音的日语广播声,沈洛怡眸光顿住,是登机前的提醒音,心跳空了半拍。
“我们要离婚了。”捂着鼓震悸动的心房,她兀自轻声说道,“还好我们之前签了婚前协议,到时候财产清算也方便。”
一声长长的叹息,程砚深偏冷的音色中卷上几分疲倦:“宝宝,等我回来再说好吗?”
隔着距离,再提起那些她听过的恶言恶语,仿佛格外力不从心。
沈洛怡努力睁大眼睛,掩下一点润色,在月光下闪烁清亮。
手掌揉在喉咙间,掩下哑意:“好,等你回来我们就签字。”
但他哑着的嗓音却没有任何遮掩:“做他的儿子,我自小没受到过什么优待。”
“娶你是我唯一为自己做出的决定。”
沈洛怡喉间滚动,手机下意识移开了一点距离,仿佛不想听到那些让她确定的话语,又急迫地想要得到那个确认。
“怡怡,我只想要一点优待。”她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仿佛已经跳到了嗓子眼,“老婆不要被那些不相关的人气走,可以吗?”
吸了吸鼻子,酸胀的泪意涌到眼眶,那恍恍的触动无从掩盖。
沈洛怡再开口时,声音隐隐破碎:“所以,他真的跟你说过不要和我结婚这件事吗?”
程易渡的话,她只有这一句很在意。
“那为什么不跟我讲呢?”微风拂过,她才察觉到面上一阵凉意,泪珠簌簌落下,砸进土壤中,“程砚深,我从小没受过什么委屈,最大的委屈,大概就是同你结婚。”
“如果让你哭了,那一定是我的错。”
程砚深声音微涩,丝丝缕缕透入呼吸:“但若是让我再选一次,抱歉,我还是会和你结婚。”
沈洛怡在同他说这些之前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委屈的,甚至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哭的。
只是听到他的声音时,心底压下的情绪不断膨胀,一分的难过被放大到十分,充斥着心房,仿佛快要无法呼吸。
连说出口的话也缠上情绪,期期艾艾。
宣泄的委屈过后,是后知后觉的恍然,蒙着迷雾,看不清晰。她急切地想要拨来雾气,去看探见明晰的情意。
挣扎又茫然。
指腹蹭去眼角的泪痕,眼尾灼烫着神经,连呼吸都染上了温度,在闷热的夏夜更添上几分热度。
一向人烟稀少的小路有人影晃动,沈洛怡深呼吸,缓缓吐出胸口浊气,声音淡了几许:“有人来了,挂了。”
声线里还带着点泪腔,语气已经平缓许多。
“我不是人?”程砚深嗓音沉冷,“为什么要挂了我的电话?”
天晓得,刚刚他给她打了多少电话,不断回应的忙音。连手机都快没电,也就只打通了这一次的语音。
背景音里再次响起航空公司的催促登机广播,沈洛怡呼了口气,低低“嗯”了声。
面无表情:“你是不是人我不确定,不过我确定你马上要成为我的前夫了。”
话音刚落,就利落地挂断电话,才不管程砚深究竟是什么反应。
小路旁,那道人影晃晃悠悠,还是走到了沈洛怡面前。
没想到,却是很久没见过的乔妍希,她笑容依然明艳:“刚刚还有些不确定,没想到真的是你,沈小姐。”
沈洛怡再看乔妍希依然有些尴尬,那几张沈之航发来的照片,她早就删了,但还是会时不时在她眼前闪回,转眼又是乔妍希那天哭得难忍的画面,让她一时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你也在这里住?”
乔妍希摊了摊手:“是啊。”
“刚被我爸赶到这里关禁闭反省呢,还是拜你老公所赐。”
闹出和何铮那一出事,乔父生气似乎也情有可原。
抿了抿唇,沈洛怡又想起那张在华盛顿,乔妍希跟在程砚深身侧,肩上还披着他的西装的照片,抬起眸子,沉吟片刻,说道:“乔小姐,有空聊聊吗?”
“当然可以。”
――
早上预约了医院复检脚踝伤势,沈洛怡简单吃了点早餐,迷迷糊糊刚推开门,揉着眼睛的手指忽然顿住。
晨光熹微,斜挂在天角的太阳宛如明珠璀璨,绽着静谧光芒。
京城难得没有雾霾的晴空,光线散落,连尘埃都清晰可见。
沈洛怡的目光定在庭院中斜倚车前的男人身上,短发微乱,不羁的美感。
他只一件白衬衫,袖口高高挽起,露出清健有力的手臂线条,领口的扣子被随意地解开两枚,敞开的衬衫,骨感的锁骨在柔和光线下散发着几分和他气质不符的性感。
修长的指骨间夹着一支香烟,溟蒙的淡蓝光雾缭绕在他身侧,缠着他俊美的侧脸,轮廓清晰又朦胧,让她一时有些恍惚,那个画面,隔了时间和地点,仿佛与那个伦敦的雨夜渐渐重合。
长长的烟灰控制不住地掉落,烫在他的指尖,又落在了地面上。
被烟灰灼烫的痛觉好像慢了半拍才传来,程砚深紧了紧指骨,仿佛不经意地望向她家的大门,视线攫取住那个纤瘦的人影。
其实也不过只是一天没见。
却仿佛隔了春秋。
沈洛怡想迈步向前,双脚仿佛浇筑到地面上,分毫不动,只看着那道高挑修长的人影款款向她走来。
她只看着地上那道斜影,压在她的面前,轻飘飘掀开眼帘,是她瞳孔里蔓延放大的程砚深。
身上带着些浓重的烟味,不知道他到底抽了多久。
昨晚何铮便把程砚深的航班信息发了过来,他大概凌晨落地的,身上还穿着那件他昨日离开时的西装衬衫。
沈洛怡不想去猜,事实已经摆在面前再清楚不过。
程砚深在这里等了一整夜。
瞳仁中似乎有什么情绪在沸腾,滚烫地冒着气泡,沈洛怡的目光流连在他面上一瞬,继而垂下眼皮,平静无波的声音打破他们之间凝滞的安静:“你是来签离婚协议的吗?”
程砚深放下夹烟的手指,走来时还端着那副端方谦和的姿态。
只是当他听到她反复提起的离婚,隐忍克制的表情几乎碎裂。
散漫恣意褪下,露出阴鸷的冷笑:“你可真有出息,为了个不负责任的自大狂,就要跟我离婚?”
“沈洛怡,谁教你的,受了委屈就偷偷躲起来冷暴力我的?”声线薄凉,可落在她面颊上的指腹却灼热得明显。
“没冷暴力。”她咬着下唇,又说,“也没偷偷躲起来。”
僵持的距离,程砚深眸色深沉,蓄着吞噬一切的邃暗。
她鼓了鼓唇,目光有些闪躲,莫名落下的气势:“你怎么进来的?”
“你爸给我开的门。”清冽的声音幽淡递来,如墨的眼眸没有半分情绪泄露。
“我爸?”沈洛怡拧起眉尖。
程砚深又靠近一步,将人逼进怀里:“你爸昨晚被你妈赶出去的时候,顺便帮我开了门。”
眼睫微颤,她的视线无意识地垂在他指尖夹着的烟上,轻抿红唇:“你别把烟头扔在我家院子里,阿姨还要打扫。”
程砚深轻笑一声,慵懒的声线徐徐:“你家院子的卫生昨晚都他妈是我打扫的。”
“注意你的绅士风度。”沈洛怡眼都不抬。
这人大概是真的气得很了,那副端雅的绅士风度装都不装了。
程砚深被她淡定的表情气到,越是慢条斯理,声线越是压得极低。
“老婆都要跑了,我还装什么绅士。”
【??作者有话说】
程总:离婚,想都别想。
第40章 40
◎“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
沈洛怡抿了抿唇,一点笑意突兀地漾起,又很快被她压在唇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