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了拍她的肩膀,是一张略显苍白的脸,晦暗不明的眸光焦灼在她面颊上一抹病态的红晕:“不舒服吗?”
沈洛怡揉了揉眼睛,点点头,抿了口桌上温热的水:“嗓子疼,头也疼。”
原本下午还安排了其他行程,程砚深见她状态不好,取消了其他安排,订了个酒店暂时休息。
“多少度?”
端着冲泡好的药剂回来的时候,沈洛怡刚拿出量好的温度计,看了眼上面的数字――39℃。
她连忙按下了温度计的重置键,摇摇头,掩耳盗铃:“才37.3摄氏度。”
说了个最正常的体温。
程砚深坐在床边,清雅端正地望她一眼,见她穿着羽绒服,还盖着厚被子,裹得像个小汤圆一样,脸颊像烙上一道红云,久久不散。
都病成这样了,还在这里逞强。
“那看来没事,就没必要吃药了。”声音里带着凉凉冷隽,他把那杯药推得很远,目光沉淡。
“……”沈洛怡恋恋望了眼那杯药,没什么力气地往被子钻,把自己埋得更深,有气无力,“你就看我病了,趁机欺负我。”
“还是在异国他乡,我手机还在你手里,叫天天不应。”脸色本就难看,再添上委屈的水眸,仿佛还真的像他在欺负她一样。
“不是没生病吗?”淡而清晰的声音静静落下,目光冷情,“到底多少度?”
沈洛怡闷声回:“39℃。”
程砚深面色一沉,像是凛冽冰川渗过的寒意,冷矜气息绵绵密密压下,他拿起杯子向她嘴边送去,声音还是波澜不惊的:“喝药。”
沈洛怡掂量着他的神色,不敢说话,乖顺地喝了药,感冒冲剂苦得她龇牙咧嘴。
她这人也是奇怪,那种黑咖啡的苦她倒是忍得,感冒冲剂却忍不得。
刚把杯子递还给他,没想到却被程砚深抓住了手。眸光冷淡,拍了下她的掌心。
没用多少力道。
“你打我啊。”嫣红的唇瓣鼓起,几分可怜,波光微闪,“我都生病了你还打我。”
程砚深垂目望她,淡淡沉声道:“你都生病了,还骗我?”
沈洛怡不说话了,她本就嗓子疼,懒懒阖上眼帘。
他解了她身上的羽绒服,把被子给她重新盖好:“把衣服脱了,好好睡一会儿。”
“可我冷。”穿着羽绒服盖着被子依然觉得冷。
程砚深解了外衣,伸手将人抱进怀里:“睡吧,晚上我们就回去了。”
生病的时候似乎格外想回家,沈洛怡昏昏沉沉,不想换睡衣了,只穿着衬衫便躺进了他怀里。
闭上眼睛迷蒙之中,感觉有人解开了她的衬衫扣子,略带薄茧的在她胸骨上掠过,像是电流爬过。
“你干嘛呢。”她随手挥开他的胳膊,没好气地说,“对病号动手动脚,罪加一等。”
程砚深手肘撑着腮,目光悠悠,在静谧之中撩上几分好听的磁性:“想看看你胸前的纹身,发烧的时候会不会变色。”
沈洛怡茫然地睁开眼,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有没有听错,什么变色?
拿她做实验呢。
“那你继续。”可她实在没什么力气,慢慢又阖上眼皮,还不忘把他的手重新送回原位。
掌心下一片柔软灼热,滋长的热度在迅速扩展。
程砚深哑然失笑,将人抱得更紧,轻声低喃:“小野猫,想勾引谁呢?”
回应他的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上机的时候,沈洛怡的烧刚刚退下,但感冒的症状后知后觉涌了上来。
恰时,秦舒窈打来了电话,但空乘提醒他们暂时关闭手机,她只能按断了电话。
回了她句:【窈窈,我要登机了,下飞机聊。】
他们的普通舱机票还是升舱了,不知道程砚深是怎么搞定的,总归座位舒适了些。
“睡会儿吧。”面色还是苍白的,程砚深揉了揉她的发顶,声音温和。
“脚麻了。”沈洛怡拧着眉,忽然说。
空间狭小不方便,程砚深眉心折起,低身揉了揉她的小腿:“现在好点了吗?”
酥酥麻麻的肌肉在他掌心下缓慢恢复知觉,她摇摇头,去抓他的手:“虽然脚麻了,但我还是挺开心的。”
这趟出行前,他们闹得有些难堪,但至少再回去的时候,已经早换了心情。
虽然,是病恹恹地回去了。
沈洛怡明明下午睡了会儿,但上了飞机还是困得眼睛睁不开,盖着毯子就睡,歪歪扭扭地靠进他怀里。
再睁眼的时候已经落地了,程砚深拿着行李牵着她往外走,她还有些懵然,大概是睡了太久,额头已经不烧了,只是腿还有些软。
心下惴惴,总有种莫名的错觉,好像要发生些什么。
程砚深握着她的手干燥温热,给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又能发生什么呢,她懒得再去胡思乱想,乖乖地跟在他身后,像个精致的洋娃娃,只不过这会儿表情有些呆,木然得仿佛失了灵魂。
手机铃声响了很久,还是程砚深示意她,沈洛怡才听到的。
是秦舒窈的电话。
沈洛怡慢吞吞地接通电话,走在机场长廊上,她歪过头,望着窗外落下又起飞的架架飞机,耳边忽地出现一阵白噪音,模糊了刚刚听筒那段传来的急促声音。
直到一架飞机在她视线里慢慢消失成一个白点,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能再说一遍吗?”
哑音中带着颤意,她感觉自己听清了,但似乎那些字句连在一起她又听不明白了。
秦舒窈?秦舒窈怎么了?
下一秒,那人又重复了一遍,沈洛怡心跳猝然空了半拍,腿弯一软,几乎跪在地面上。
还好有程砚深扯着她的手臂。
拖着手臂将人拉起,程砚深面上几分凝重:“怡怡?”
她似乎听不见其他声音,慌乱无序的心跳声已经淹没其他声音,双目失焦,更看不清程砚深的表情。
那通电话是沈之航用秦舒窈的手机拨来的,不断回响在她耳侧。
他说:“心心,你做好心理准备。”
“舒窈在片场发生意外,现在还在手术室里抢救。”
“可能……”
第53章 53
◎“哪里来的小野猫,大晚上坐在路边哭?”◎
京城两点,去往医院的路上,沈洛怡靠在程砚深肩上,呼吸压得很低。
她倦倦垂下眼帘,来回翻看着和秦舒窈的聊天框。
翻不到头的聊天记录,她们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
沈洛怡和她分享旅程记录,秦舒窈和她讲述片场见闻。
秦舒窈会和她讲片场的大大小小事情,今天画得好看的妆容,新上市的奶茶,还有粉丝送的礼物,但唯独没有再和她谈起过的那个小女孩。
打电话也要刻意提起的人,却在后来的聊天中没再提起过一次。
沈洛怡是有过猜测的,只不过她觉得秦舒窈是有自己的边界感在的。
她总会处理好自己的感情。
“先吃药,宝宝。”程砚深手背覆在她的额头上,应该是不发烧了,还有些感冒的症状。
沈洛怡咳了声,面上没什么特别的波动,怠倦地就着他的手吃下药,喝了口水顺下胶囊,便又重新靠在他肩上,什么话也不想说。
病恹恹地从飞机上来时,她就是这副样子,那会儿她说是不想结束那个假期。
再接到电话时,她还是这个表情,只是仿佛失去了灵魂。
“舒明已经安排了医生会诊,别太――”程砚深声线低沉,在暗夜之中撩起一点波澜。
话说半截,却隐没了那个词。
即便是安慰,也要基于医学奇迹上,如果从事实去评判,他只能说很是渺茫。
沈洛怡忽然懂了些什么,懵怔的眼神慢吞吞地抬起,鼻子一酸,眼眶瞬间通红:“是不是、是不是情况很不好?”
程砚深眸光幽邃,望了望已经在视野中现出轮廓的医院高楼,淡如青山的俊美面容也不由挂上几分凝重。
他没说话,只是揉了揉她的手指,带着一点缭绕的温度。
不说话,便是默认。
沈洛怡的心瞬间落进谷底。
明明只是一个拐弯就到的医院,红灯仿佛亮了许久,惴惴的心跳像是绷紧的弦,仿佛下一秒便截断了一切,她的牙不自觉咬得很紧。
想要莫名做些什么去打散眼下的慌乱,却好像又不知道做些什么,手臂在空气中划了一圈,又静静搭在他的大腿上。
指骨曲起,揪着他顺滑的西裤,跟着越来越重的心跳,指节渐渐用力发白。
在绿灯亮起的那一瞬间,沈洛怡打开手机屏幕,连上网络。
微博热搜上,秦舒窈受伤入院的各种词条连着上了一列,从昨天早上九点一直到现在凌晨两点。
各种离谱的言论都出现了,依然没有任何官方人员给予回应,甚至连秦氏也没有对外披露任何公关消息。
手指划过屏幕,她看得很快,但那些长长短短的评论依然被纳入眼底。
造谣也有,澄清也有,祈福也有,直到程砚深接过她掉落的手机的时候,沈洛怡才发觉自己的指尖冰凉,甚至无力抓紧手机。
程砚深垂着眼睫,温热的大手握住她僵硬的手指,缓缓渗入的热度缓解那之中的僵持,一点点撬开她深深扣在掌心里的手指。
“怡怡,至少别让她担心。”
别让还在抢救中的秦舒窈担心。
很多语言在此时格外单薄,尤其是在秦舒窈生死不明的时候。
沈洛怡到医院之后才知道,秦舒窈的情况是真的很糟糕。
从入院到现在,已经下了两次病危通知单,昨晚刚结束六个小时的手术,刚进ICU观察,很快又因为淤血积压导致血压迅速升高,又被重新推进手术室,进行第二次手术。
刚刚放下的心,再次被提起,秦舒明接过了护士递来的第三张病危通知书,闭了闭眼,苦笑一声。
秦舒明和沈之航等在手术室门口,秦舒窈父母昨日刚收到消息,正在乘坐最快的航班赶回来。
沈洛怡面无表情地盯着紧闭的那扇手术室门,还有门上亮着的“手术中”的红灯,那道灯光格外刺眼,这样的颜色在暗寂静悄的医院走廊里照出几分骇人。
勾起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原本沈之航并不想让她看秦舒窈受伤时,摄影机录下的那个视频,但她强烈要求,沈之航别无他法,只好把手机递给了她。
是剧组传来的视频,需要等待秦氏的通知,才可以发布声明。
那一方镜头中,记录了秦舒窈受伤前在片场最后的画面。
笑盈盈的姣好面容,亲和又可爱,秦舒窈伸展了下胳膊,紧了紧身上的威亚腰带,还在和威亚师傅聊天。
一瞬间的变故根本来不及反应,搭起的影棚,有钢管松懈的细微声音,混在嘈杂的人声中无人注意。下一秒,铁架上挂着的大灯忽地跟着钢管一同落下。
惊叫声不断叠加,现场所有演务人员都在慌乱逃跑,只有那个站在角落里还没睡醒的小演员没动作。
所有人都向外跑,唯有原本离得最远的秦舒窈却跑了回去。
镜头记录的是一个快速奔跑过去的残影,她纤细的肩背几乎是跳着扑过去,在钢管落下前,笼罩住那个睡得懵怔的女孩。
吊灯碎成一片,零落破碎的玻璃洒了一地,凌乱不堪,然后是在玻璃渣下不断蔓延开的红色血迹。
她怀里被保护的小演员,哭声在一片嚷乱中格外清晰。
是徐唯一。
她不知道看了那个视频多久,不断地重放,不断地看着血迹聚成红河,不断地在心上压上重石。
“舒明哥。”沈洛怡放下手机,望向笔直站在手术室门前的秦舒明,一向温和端方的秦舒明周身环绕着严峻,是她从没看过的肃然,像是一尊石雕。
他转过头,勉强扯了点笑,手里捏着的那一堆检查报告还有病危通知书被他攥得越来越紧,语气还是镇定的,眼尾已经漫上了殷红:“没事,别担心,窈窈不会有事的?*?……”
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
“爸爸,我困了。”一道清脆的童声忽地打破了一室沉默。
耳尖微动,沈洛怡漠然转身,望向隔了几步远坐在走廊另一侧的男女,还有他们怀里的女孩。
或者说是一家三口。
沈洛怡这才看到徐宇珩的存在。
躺在徐宇珩怀里睡得七歪八扭的徐唯一探过脑袋,突然看到沈洛怡,眼睛一亮,热情地冲她挥手:“漂亮姐姐。”
坐着徐宇珩旁边的是他的妻子,连忙抓住了小女孩的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徐唯一不满地嘟了嘟嘴,只好趴在爸爸肩上,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漂亮姐姐。
然后,她望见她的漂亮姐姐疾步向她走来,高跟鞋在瓷砖地板上踏出一串清脆的连声。
徐唯一弯起笑脸,正要说话,却听见沈洛怡冷声说:“唯一,闭眼。”
她不明就里,但还是用手捂住了眼睛,然后耳边响起一道拍打的声响,她吓了一跳,瑟瑟缩起身子。
“啪。”那道巴掌声落得很重,徐宇珩的脸很快浮起一道红肿。
徐宇珩没抬眼,也没说话。
沉默中,似乎刚刚的巴掌声还有回响,沈洛怡手掌颤颤,筋络绷起,然后接着又是一巴掌,打在另半张脸。
“沈小姐。”周敏敏登时站起身,挡在徐宇珩身前,眸光微闪,想要去抓她的手臂,“我知道因为秦小姐的伤势,你现在情绪不稳定,但――”
沈洛怡不想听她说话:“别碰我。”
她不想将这些牵扯到另一个女人身上,只是定定地望着徐宇珩,红唇勾起冷嘲弧度。
“我问你,你女儿去窈窈的剧组是不是你安排的?”
“从来不涉及娱乐业的徐家,破天荒投资了一部影视剧,就为了让女儿去客串一个小角色?”
“怎么就那么巧,正好是你前女友的剧组?”
“什么投资还要偷偷摸摸,再三嘱托不要投资方中列表中露出名字?”
“什么小角色需要你女儿客串一个月?”
徐宇珩脸上被她打出的那两个巴掌印慢慢肿起,但面色却越来越白,他慢慢抬起眼帘,所处是她凉淡的目光,尽是凛然寒意。
“徐总就这么心疼女儿,还要每天不假于手车接车送?”
“每次在剧组都要停留半小时?”
“不得不说,徐总对幸运家庭付出的努力真是伟大呢。”
“……”
还捂着眼睛的徐唯一歪着脑袋,悄悄说了句:“漂亮姐姐,你对我爸爸好凶啊。”
周敏敏眼睛瞬间睁大,连忙回神捂住女儿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