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所有解释在意外面前都无从开口,虽然那真的是意外。
正在手术室内抢救的女人,让辩解格外苍白,徐宇珩只能说:“我……抱歉。”
她想听的当然不是一句抱歉。
秦舒明听了个大概,脸色阴沉,还端着矜然的姿态,但声音中怒气已经隐隐泄出:“徐先生,请你离开。”
徐宇珩:“我只是想……”
秦舒明直接止住他的话头:“我不觉得你应该想什么,徐先生,要我提醒你,你和舒窈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吗?”
刚刚压下的一点火气又在听到他的声音时燃起,沈洛怡也是生气时,声音越低:“徐宇珩,既要又要之前,不如先要点脸吧。”
早就选择了家族联姻的路,还做什么恋恋不舍的模样,只让人作呕。
“对不起。”徐宇珩站起身,神色难过恍惚,他抱起还乖乖捂着眼睛的徐唯一,“我想先替唯一对舒窈道声谢。”
秦舒明背过身,不想再看见他的脸:“没必要。”
“你们一家不出现在她面前,就是最好的道谢。”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徐唯一,手掌刚刚从眼前放下就要离开,临走前还和她挥手告别:“漂亮姐姐,我们下次见。”
笑容灿烂,不谙世事,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之航叹了口气,跟过去送人,处理后续。
直到看着那一家三口消失在她的视野里,沈洛怡膝盖忽地一软,猛然跌进程砚深的怀里。
黑眸凝着她,无声地揉着她刚刚打红的掌心,他嗓音温润,问道:“疼不疼?”
恰到好处的空间,他没去苛责刚刚她的厉色,只是柔声关心她的手掌打得疼不疼。
沈洛怡不想说话,眼神几分飘忽,只埋进他的怀里,仿佛隔绝一切。
如果都是虚假的,那该有多好。
她其实很理解秦舒窈,小孩子本就是无辜的。
无论是徐唯一,或者换成任何一个孩子,她都会去救。
但是不公平的是,救人的却自己生命垂危,躺在了手术室。
指针过了三点半的时候,手术中的红灯终于灭了,病床上的女人从手术室中被推出,面色惨白,身体上插了不知多少根管子。
医生神情并不轻松,斟酌着措辞:“再观察看看吧,嗯……再看看吧。”
秦舒明的表情有些端不住了,隐隐几分破裂。
另一位医生也摇摇头:“我只能说情况很不好,看病人这两天能不能苏醒吧。”
仿佛已经给出了定论答案。
ICU病房不允许家属探望,秦舒明面色凝滞,坐在病房外的塑料椅子上,眼底尽是无措。
程砚深代为处理过后续住院事宜后,下楼去寻沈洛怡。
几乎没用他找,刚出住院部楼,他就在一旁的草坪前看见了那道纤影。
隔几步就是医院设置的公共长椅,她却坐在草坪沿上,抱着膝盖,静静望着地面上晃动的月影。
程砚深低喟了声,脚步放轻,直到长影遮挡住她的视线,沈洛怡才茫然地抬头,费力地仰着脖子望他。
清冽散漫的男声在静谧之中徐徐落下:“哪里来的小野猫,大晚上坐在路边哭?”
其实没哭,只是眼眶红透,泪珠都含在眼里,要掉不掉,鼻尖也皱巴在一起,无声蔓延的伤心。
沈洛怡抹了抹眼角,瓮声瓮气,含着一点泣音:“我想自己呆一会儿好吗?”
“不太好。”
如玉润泽的声线浸透丝丝缕缕的温意:“你生着病,这么晚,我把你撂这儿,那马上就要‘被离婚’了。”
她抿了抿嘴,平直的唇角无力地翘了翘。
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直直望着他,那里徘徊的感伤和难过清晰地暴露在他面前,是难得一见的脆弱。
“怡怡,跟我回家。”
沉稳的声线里是无声卷下的安全感。
沈洛怡吸了吸鼻子,张开手,声音微哑:“要背。”
她不知道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安静地趴在他的背上,埋在他的颈窝里。
“回家好好休息吧。”程砚深低回磁性的嗓音在黑夜中响起。
折腾了这么久,也是该好好休息了。
路上只有他们的影子被路灯留下印记,安静了几许,蓦地,一点湿色滴落在他的颈子上,然后是逐渐流连扩散的泪水,打湿他的衬衫。
程砚深脚步一顿,敏锐地察觉到埋在他肩上的人儿细微的摇头:“我不休息。”
“我不要休息,我要回家帮窈窈玩她的星露谷,她每天都要上线收物资的,要是断了一天,她会不高兴的。”
可是只隔了一秒,她的声音又倏然低了下去。
“我怎么忘记她昨天就进医院了,昨天的任务也没做,窈窈……”
她再也说不下去,眼眶里的泪水簌簌落下,留下潮湿的哀色。
泪水朦胧中,她不知道程砚深背她走了多久,也不知道他们进了哪个小区。
直到走进电梯里的时候,沈洛怡才在他衬衫上蹭过脸上的泪水,声线含糊不清:“这是去哪儿啊?”
“是不是把你拐跑,你都不会察觉?”低凉的声线轻飘飘地溢出唇齿,“拐你回家给我做童养媳。”
抹了抹哭花的笑脸,程砚深语调极淡,似是随意,似是纵容。
“拐网瘾少女回家玩星露谷。”
第54章 54
◎“吊着你。”◎
“这是哪儿啊?”独立电梯停在最顶层的公寓,寸土寸金的地段,俯瞰京城繁华夜景。
沈洛怡站在门前,揉着眼睛,有些茫然地扫过室内装潢,是偏向暖色调的风格,光线朦胧偏黄,透过几分温馨感。
“家。”
薄唇微启,只溢出一个单音节。
婚房在重新装修,程砚深便让人将他之前住的公寓重新收拾了番,将原来沈洛怡添置的那些小物件都搬了过来,和原来的冷淡风大相径庭。
放在她面前的是一双可爱的小猫咪拖鞋,沈洛怡没动,慢吞吞地转向程砚深,眸色格外平静,又好像带了些其他色彩。
男士单身公寓,一双女士拖鞋?
“随便买的。”屋里暖和,程砚深抬头将她肩上披着的外套解下,微一垂眼,就是她淡然注视的眸光。
唇角微动,沈洛怡声音很轻,仿佛已经没什么力气般:“我不穿别人穿过的拖鞋。”
带着点执拗。
程砚深冷白指骨随意曲起,已然明白她的意思,眼眸幽邃烁着浅笑:“那没别的拖鞋了。”
“那我走了。”沈洛怡转身就要往外走,还没迈开步子,就被他拦腰横,抱进客厅。
“刚买的。”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气,颇有几分无奈,“刚刚随手买的。”
程砚深低身给她套上舒适的拖鞋,薄唇扬起淡弧:“给我温柔体贴美丽大方的程太太买的。”
沈洛怡抿了抿唇,她本来是不太想笑的,但还是略勾了一点弧度。
看他嘴硬,再看他妥协,她是格外享受这样的过程。
如果不是他起身时还记仇地戳了戳她的额头,沈洛怡会更享受。
“吃点东西吧。”沈洛怡的上一次进餐还是在冰岛的那顿午餐,发烧之后就没了胃口,喂她三口也只能咽下一口,夜色已晚,程砚深简单下了面条,端到她面前,“吃完再玩。”
负面情绪上头的时候,总会让人忘记饥饿感,沈洛怡其实不太想吃,但也不想程砚深担心,他喂过来一筷子,她就顺从地吃一口,勉强也吃了小半碗。
只是进食过程中,手上按着的鼠标键盘却一直没有松开过。屏幕上游戏中的那个小人在矿井和鹈鹕镇里穿梭,她专注的神态认真的表情,倒真的有些像个网瘾少女。
“好玩吗?”程砚深微凉的指尖碰了碰她的额头。
沈洛怡的声线中不带任何音调:“不知道。”
她只是在机械地替秦舒窈收物资,面色疲倦又麻木。
她对游戏什么的一向不感兴趣,但秦舒窈却对星露谷物语有些上瘾,八百多个小时的游戏时间,几乎将她的庄园当成另一个家。
至少那里会让她感到宁静,仿佛是在认真经营着自己的生活。脱离游戏再看四周,仿佛她并没有把自己的生活过得很好。
秦舒窈其实没有想要当大明星的梦想,却也一直不算开心地坚持着这份事业。秦舒窈从小只想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小店,种种花草,和爱人一起,就像是经营星露谷一样。
如今名利双收,处处限制,反而离最开始的想法越来越远。
眼前是一片模糊,沈洛怡吸了吸鼻子,不知是因为疲累眼花,还有潮热的泪水再次泛上。
恍然间,一块热毛巾轻轻地蹭过她的脸颊,她终于放开了鼠标键盘,呆呆地转向他,眼睛一眨,泪水幡然落下。
她的声音很轻,仿若呢喃:“其实我没有很难过。”
像是自我安慰一般。
“我真的不难过的。”
又怎么可能不难过,可又无法控制的难过。
哭得微肿的眼皮覆上温热的毛巾,遮挡了她所有视线,短暂缓解她的所有怠倦。
“程砚深。”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很轻,像是一阵清风就可以带走不知道去向的羽毛。
掌心轻轻托起她的下颚,浅淡的木调香带着安抚的柔和气息。
“我没走。”
“程砚深。”她又念了一遍他的名字,三个字仿佛在砂砾上碾磨而过,喑哑中几分缱绻。
指腹在她唇瓣上摩挲,略带薄茧,渗过簌簌电流,鼓震着悸动。
“别担心。”
“程砚深。”像是想要确定什么一样,她无助地唤他的名字。
耳畔传来男人淡而低的声线:“我在。”
无声笼罩而下的气息,属于他的气息,他的安全感,是他的回答。
她其实很乱,思绪繁杂徘徊在她脑海中,肆意叫嚣着什么,而她仿佛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被那些情绪来回拉扯着,撕裂的痛楚。
沈洛怡趴在他的肩上,瘦削的身体蜷缩着:“其实我很怕。”
怕的很多,怕秦舒窈的伤势,也怕……
“你说,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真的还会再为你打开一扇窗吗?”
好像兜兜转转,还在原地停留,环顾四周,也没看到可以寄托的那扇窗,仿佛被困在了过去。
程砚深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温润的声线在静夜之中,仿佛给空气都染上几分暖色。
“上帝把一扇门关上,那你就去把它打开,门上装了合页不就是为了方便开合吗?”
语气平静,似有深意:“至少我从来不会等着另一扇窗被打开。”
说得像是秦舒窈,却也不是,更像是犹豫不决的她。
沈洛怡做了个梦,她梦见世界变成被色块装填的油画,而自己被色块压在最下面,各种的颜色聚在一起,最后凝成无边的黑色。
然后身下唯一的支撑的画框猝然落空,很快她坠入不知深浅的暗渊。
失重感让她惶然,耳边仿佛有落下的风声,像是利刃擦过她的脸颊,有什么水声滴答滴答恍惚响在耳畔。
若有若无的女声,像是秦舒窈的声音,沈洛怡努力地去听她说了些什么,越是凝神却越是听不清任何,一片幽寂之中,仿佛探出一点光亮,从漫无边界的黑迅速转为荒芜的白。
像是她笔下的那幅埃亚菲亚德拉冰川画,黑白分明又交融。
幽邃的黑,刺眼的白。
极具冲击力的画面,耳边似乎嗡嗡作响,扰得她头疼。
下一秒,沈洛怡蓦地睁开眼,感官慢慢地调动,是冲入鼻腔的消毒水味道,还有顺着吊针流入身体中的点滴。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躺在医院病房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看见程砚深,只有沈江岸和洛茜压低音量的争吵。
洛茜情绪有些失控:“沈江岸,心心是你的女儿,你为什么非要逼她?让她自由一点、开心一点,有那么难吗?”
“心心已经二十四岁了,不说旁人,砚深这个时候已经手腕强硬地接管集团了,我对她没那么高的要求,也不需要她做出什么重大突破……”
沈江岸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洛茜尖锐的声线截断:“为什么非要和别人比,我只想我女儿快乐一些不可以吗?”
混沌的目光透过一丝严肃,沈江岸眉心紧皱:“你放纵的后果,难道不是她落寞地从伦敦回来吗?从那个时候憔悴的样子恢复到现在,我心里难过不会比你少一点。”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逼她,会让她的状态好一些,你以为我会舍得看她这样吗?”
或许是有效的,最快最直接的方法让她从焦虑中抽离。
进入一个完全不相关的领域,至少沈洛怡从没想过空降执行总裁这件事会发生在她身上,做出这个决定的沈江岸是拥有十足的魄力。
洛茜吐了口气,声线平静又无奈:“可你觉得她现在的状态,真的好吗?”
“……”
沈洛怡揉了揉额头,忍不住沉下一口气。
怎么她都二十四岁了,爸妈还要因为她的事情吵架。
沈江岸身体又不好,和洛茜吵架从来又讨不过什么便宜,再气坏身子就得不偿失了。
她撑着身体勉强坐起:“爸,妈……”
视线扫过两张担忧的面孔,勉强笑道:“没事的,我明天就去上班了,你们别吵了。”
声音哑得难听。
洛茜不说话,胳膊肘怼了怼身后的沈江岸,后者咳了一声别开了视线,也默契地不说话。
沈洛怡低低一笑,不知道的还以为爸妈在这里给她秀恩爱。
“我怎么来医院了?”喝了几口水,嗓音勉强润了几分。
洛茜满眼尽是担心:“你半夜烧到40℃,要不是砚深及时发现了,你这会儿已经烧成笨蛋了。”
“那砚深呢?”环顾一圈病房,她好像没有寻到任何和程砚深有关的细节。
一直没说话的沈江岸没好气地开口:“你妈让他回去休息了,他刚出差回来,还照顾了你一晚上,脸色看着就难看。”
斜她一眼:“刚醒过来,就只想着找他是吧。”
都没想跟他说一句话。
“哦……”沈洛怡鼓了鼓嘴,无辜的眼神转向洛茜。
洛茜连忙挡在她身前:“你爸说的你别当回事,先好好休息,天大的事情都往后放放。”
现在最重要的事,沈洛怡眉目低敛,又有几分恍惚:“那窈窈呢?”
洛茜眉尖紧蹙,迟疑了一瞬,从她的表情中,沈洛怡已经明白了。
昨天医生说得委婉,她后来又去问过一次,其实秦舒窈能抢救过来已经实属幸运,毕竟重物砸在脑后,还有破碎的玻璃片深深扎入脏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