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拉扯着所有霾色,笼罩身畔。
良久良久,她轻舒了口气,打了通电话给李阿姨,简单交代了些医院的注意事项。
听说医生开了些安神的药物,谢芝芸已经睡了。
李阿姨犹犹豫豫又说,她顺便还打听了些那位祝女士的事情,听说汪时笙的手术已经结束,暂且状况也还算不错,大概是度过了危险期。
对于汪时笙的手术,沈洛怡其实没什么特殊的反应。
汪时笙住院第二天,她就找人送了束花前去慰问,该有的礼节已经做到位了。
甚至,她根本不需要做到这种地步的。
只是,不想给程砚深留下一点被人置喙的可能性。
毕竟现在太多人在盯着程家,盯着祝林颜这位堂而皇之伺机上位的外人。
沈洛怡也不算是为了谢芝芸出气,只是世家体面总要维护,她也不是那种会忍气吞声,把委屈往肚子里咽的人。
关于祝林颜的公司,沈洛怡倒也没什么像她说的有要毁了它的打算。
从外部入手,代价太大。
不值得。
只不过祝林颜公司内部的忧患可能更严重些,作为执行总裁她似乎也没什么经商才能,不过是借着程易渡的势横行。
可程易渡这些年常居国外,早就不是原来的程家家主的地位了。
她只要寥寥几句话,被压在她手下的高管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自己一手创办的公司,再众叛亲离被赶出公司,这样的结局,至少沈洛怡觉得已经足够了。
至于其他的,似乎不是她可以决定的。
坐在沙发上,精神松懒了几许,沈洛怡揉着眉心又起身。
她厨艺不算好,但按照专业食谱倒也可以做顿晚餐。其实也没什么技术含量,她炖了一盅清鸡汤,简单撒了点盐。
毕竟,程砚深刚献过血。
程家的事情,她知道得不算多,多多少少也可以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那个年代,医院对于稀有血型还没有建设严密系统调度制度。
祝林颜和程易渡正是热恋期,意外车祸,最危险的时候,祝林颜挡在男方身前,重伤住院,急需输血。
最俗套也最感动的爱情故事。
信息匮乏的年代,熊猫血哪有那么好找,可偏偏程家便有一位。
谢芝芸给祝林颜献血的事情,一直是程家的禁忌,谁也不许提。
只是因为后来谢芝芸嫁给了程易渡,那些以此威胁上位的流言才隐隐传出。
大概是真的吧。
听程砚深的话大约也是如此。
那时谢芝芸还是程砚深祖母的护理师,老夫人并不接受程易渡和祝林颜的恋爱,态度强硬,却对身边的谢芝芸眼缘极佳。
各种机缘巧合,撮合试探,半推半就,谈判威胁,为祝林颜献血是最后的加码。
在程老夫人的安排下,最后谢芝芸还是坐上了程夫人的位置。
一坐便是几十年。
或许也算是因果吧。
从前的稀有血型献血,又因为共同的人而不快。
再到现在,仿佛重演。
对错好像都不太重要了。
手里端着的是炖了一晚上的鸡汤,她敲了敲书房的门,无人应答。
沈洛怡便直接推开了房门。
屋里没人,甚至电脑和文件都没打开过。
在书桌上放下手里的鸡汤,抬起指尖,沈洛怡碰了碰那盏破碎的玻璃灯,程砚深不舍得丢掉,便一直放在了他的书桌前。
原来用于固定的钢丝已经卸下,现在只剩下玻璃片上贴着的创可贴。
好像千疮百孔,又好像重圆而生。
沈洛怡扭头去望正站在露天阳台上的男人,烟雾燎燎,又被凛风吹散,他的背影同夜色几乎融为一体,只有一点白雾幻化着身形。
孤月繁星衬在身后,灯火辉煌托在背景中,单薄衬衣仿佛染上几分落寞。
忽地,一簇烟灰带着还未灭的火苗落在他的掌心,仿佛转瞬即逝的流星飘过。
可到底不是流星,那星点的火光在他的皮肉间灼烫,迅速地烙下印记。
他仿佛什么失去了所有知觉,静默地看着那道火苗在他掌心流连。
“程砚深。”她的动作似乎比声音更快些,沈洛怡心焦,急乱地推开阳台的门,手指抬起就想拂去落在他手上的烟灰,却被他捉住手指。
不想让她碰。
他随意地甩过那些灰黑的粉末,可灼烫的烟灰已经在他的手掌上落下一个烫印。
“你别这样。”
她拧着眉尖,眼底凝着的情绪几乎要漫出来,从背后抱他,声音低低:“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那副样子。”
也是几分颓然,指间执烟,青烟缭绕。
樱花树下站谁都美,可也只有那一个人深深刻在她的心里。
“虽然你这种气质确实很吸引人,不过――”沈洛怡探过头,望着他的脸,幽幽说道,“总有种疏离感,让我没什么安全感。”
掌心火辣辣的疼,灼得肉焦,一路疼到心尖,像是将灭的火苗忽地碰到了燃料,再度大开大合地窜起火焰,那股炙热烧得眼也烫。
程砚深的声线却是截然相反的温度,冷似寒霜:“其实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也没什么安全感。”
“那次我妈刚出院,她身体一直都不好,但我是最后一个知道她生病的人。”
诸如此类事情太多,那个所谓的家被割裂成三部分,互不干涉,也互不接触,世俗的亲缘爱恨在他们之间都格外浅淡。
谈不上恨,也没多爱,仿佛既定的公式,各自独处,各自生活。
都没什么在乎。
沈洛怡忽地一怔,那种散漫中挂着若有若无颓然的气质,却又没落下一点肩背。
是她喜欢的那个男人。
她忽然踮起脚尖,亲了下他的侧脸,清眸微亮,明明是临近隆冬,仿佛有春日云雀鸣叫,带回所有声嚣,褪去所有冷寂感。
重归烟火。
“心疼我?”他的眼神淡淡睨着她。
沈洛怡摇头。
“那亲我做什么?”清冽嗓音低低沉下去。
沈洛怡仰着头,纤若无骨的手指绕过他清健的手腕:“我只是很想亲你。”
他又不脆弱。
她只是很想陪他一起。
解了丝巾,沈洛怡轻轻蹭过他手心里的那道烫伤痕迹,动作放得极轻,生怕增添一点疼痛。
半晌,耳边忽然响起他幽然的声线:“我手上会留疤。”
沈洛怡动作顿了下,很快回道:“那去整形医院祛疤,我给你买单。”
“就算是卖画,也帮你抹去。”
“不想抹去,五年前这里也留了道印子。”程砚深面色依然矜贵端方,他捉着她的手,指腹落在他宽厚的肩膀上。
好像什么没也没摸到,只有微凸的一点痕迹,摸不清晰。
茫然中染上一点水光,眼底清透如溪,不染纤尘。
程砚深眸光略深,抬头遮住那双轻灵的眼睛。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另一只手却压在她的手背上,让那点细微的触碰落得更重,指腹紧贴,靠在他的肩峰:“二十二岁的时候,这里――”
“长了根逆骨。”
在伦敦的那个雾夜,她吻上来的那一瞬。
他忽然觉得从前那种淡漠没劲透了。
程砚深低头,不疾不徐,似是蛊惑:“程太太,说爱我。”
第75章 75
◎“要不要,我帮你挑挑款式?”◎
高楼霓虹,灯火闪烁,流光似琉璃,光晕还挂在她的面颊,明暗光影交织,晃着眼。
可她的视线依然落在他身上。
沈洛怡静静望着他,寂静的夜晚,天际弯月高悬夜空,也有点点星辰陪伴。
可他似乎永远只有一个人。
从伦敦到慕尼黑,再回到这里。
清寂又落寞,极强的距离感。
有人追逐,有人仰望,也有人爱他。
可陪在他身边的人,好像没有。
沈洛怡握在他手掌上的指骨一点点圈紧,指腹下他均匀的脉搏,震颤在她手心。
她撩起眸子,含着一点温婉的笑意,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缱绻静然散开。
那抹笑意仿佛会传染,落在他的唇角,溢出一点浅淡的弧度,脉脉情深,仿佛她望过来的那束目光永远不会暗淡。
宽厚的肩背为她挡下了大半夜风,程砚深的掌心拢在她单薄的肩头,温度静然渗入。
他周身戾气散去许多,指间夹着的那支烟被她早早收走,鼻尖环绕的只有一点淡香,属于她的味道。
“怎么不说话,这句话很难说出口吗?”
沈洛怡眼睫似蝶翼,眨动间眸光微闪,娇艳面孔浮起明丽笑容。
她的声线偏甜,温软含情,尤其是她靠近时,带上一点气声,瞬间将暧昧点燃。
“在想,一会儿要吻你多久。”
他的视线缓缓落下,停在她翘起的红唇上,唇珠微鼓,勾人的弧度。
沈洛怡卸去执行总裁职位后,换下那些庄重压气质的服饰,穿着大胆自由了许多。
她是个向往浪漫主义的女孩,个性张扬又洒脱。
仿佛时光倒转,又变回那个第一面就敢强吻他的雾夜小玫瑰。
修长手指抬起她精巧的下巴,程砚深的目光在她那张精致如画的面上逡巡,最后再次回到她的唇上。
极具危险性的目光。
可有人偏偏不怕那点危险,她歪了歪头,吐气若兰:“那你怎么又不说话?”
问的是同样的话。
程砚深但笑不语,噙着深意。
没听到他的回答,她手指戳了戳他的胸膛:“你在想什么?”
他没应声,将人揽进怀里,推开阳台门,隔绝所有寒意。
漫不经心的声线悠然落下:“你。”
“什么?”
沈洛怡没听清。
程砚深温淡笑了声,淡然自若又添上一句。
“My wife.”
肩上披上毛毯,沈洛怡被抱着坐在他的大腿上,抬眼就是他深隽的五官。
莞尔笑起,一丝促狭:“你应该说my love,darling,sweetheart。”
“受教了。”程砚深从善如流,掌着她的腰,将距离拉近,低凉嗓音好听,“My lifetime beloved.”
Lifetime
只是听到就觉得温馨的一个词语。
笑意染上眉梢,她的眉眼都弯起,比方才高悬的明月都灼然夺目,温声在静谧中流淌:“程砚深,日子还长,我会陪在你身边的。”
淡若青山的眉眼安静地望着她,程砚深身姿疏懒,再错开半寸,便是他书桌上的那盏玻璃灯。
她做的,他修复的。
昏黄的灯光淡化了他的五官,深邃被温色笼罩,他问:“骰子玩过吗?”
沈洛怡自然玩过。
看运气的游戏,摇来摇去,或许也没有那个正确的答案。
但程砚深的答案早就给出了:“骰子摇到第一面――”
“可我想要的也就只有第一面。”
一心一意的怡怡。
沈洛怡抬起手,揉了揉他还凉着的面颊。
他高出她快一个头的高度,她常常要仰头看他,她常常要踮起脚尖才能亲到他。
那一点距离,是她的主动抬头,也是他的体贴俯身。
仿佛无声的告白,她知晓,他也明白。
但有时也想将那份告白说得清晰明了,给他那份安全感。
沈洛怡凑到他耳边,声音极轻,是只有一个人可以听清的音量:“爱你。”
“真的很爱你。”
Lifetime。
沈洛怡炖了一晚上的鸡汤已经有些凉了,程砚深下楼去重新热过,晚餐到了十点钟才动筷。
她没了胃口,只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目光无声落在他身上,看着他端起汤碗,慢条斯理地品尝着她做的鸡汤。
沈洛怡早就尝过味道了,算不得什么美味佳肴,但确实味道还可以。
趁他喝汤,沈洛怡又问了下还在医院陪护的李阿姨,谢芝芸情况还算稳定,让她不用担心,顺便还说了句,刚刚程砚深也问过一次。
刚刚?
刚刚他说要去遛狗,深夜带着两只狗出去转了一圈。
他这个人,仿佛什么都不在乎,却又好像把什么都挂在身上。
托着粉腮,沈洛怡视线略定,忽然想到什么,问道:“你还记得李辉吗?”
兴越原本的技术组长。
从新品发布会后,他便已经离职,虽然早就知道他是被程易渡高薪挖走。
为了他的理想。
但似乎实际情况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他去了你爸在国外的那间科技研究公司。”
程易渡在国外待了十几年,事业重心本就不在国内,宜舟仓皇取消了原本同兴越一天的新品发布会,内部又经过董事会动荡洗礼,但好像程易渡一直没有任何举动。
仿佛听之任之。
沈洛怡后知后觉意识到,宜舟好像从来不是程易渡的计划重心。
或许于程砚深也是一样。
“听说他们要在纳斯达克上市了。”
国外的研究所才是程易渡的大本营。
“我知道。”程砚深点头,从容应声。
这些讯息他确实早就知道,揉了揉额角,程砚深知晓她在担心,简明扼要回道:“再等等。”
低凉嗓音清冽如水,无形之间驱散许多她的焦虑。
“所以你已经有小九九了,就是不告诉我?”沈洛怡慢慢扬起眼睫,似笑非笑。
程砚深放下汤勺,慢悠悠牵起嘴角:“不想让你再次被牵扯进来。”
上次的结果,他不太想再回忆,沈洛怡有些时候小脾气拗起来,是真的不理人的。
“不然又跟我冷战怎么办?”磁性的声音低回好听,在餐厅里来回游荡,“最近失血太多了,不想再来一道口子了。”
沈洛怡瞥过他掌心里刚刚被烟灰烫下的那道痕迹,向上是他刚刚愈合的刀伤,再向上是他今天献血的针孔压在衬衫下,她轻哼一声。
算了,懒得和他计较这些,她对那些商战也并不感兴趣。
不过有一点,她还是好奇:“那你爸对祝林颜的公司变动,都没有任何反应?”
沈洛怡的动作没藏着掖着,算是个明牌挑起内部纷争的,祝林颜在这方面不擅长,又疲于处理,但程易渡不可能不会处理。
可这位程先生确实视若无睹,任由时态发展,看着祝林颜被解雇卸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