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测又是一个敏感的问题，你决定先绕过它，让塔尔打消这个念头再说。
“塔尔……”在对方热烈浓厚到化出实质性光芒的眼神中，你卡壳了，“我考虑一下，下次再说吧。”
拖一拖，稳一点。
塔尔不明白你那个世界“下次再说”等于“没戏”的潜台词，他很高兴，笑得傻乎乎的，和最初威严强悍的形象完全相反。
你承认你有那么一点负罪感，你借口要休息了，让塔尔离开了神殿。
放开捂住莉莉耳朵和眼睛的手，小女孩一直很乖巧地没有发出声音。
她黑色的大眼睛，滴溜溜地望着你，像是一刻也舍不得错过。
“你不困吗？”
上次小人们从地里钻出来就是因为巨人打扰了他们的睡眠，睡觉对小人来说，应该也一样重要吧。
莉莉摇头，小辫子甩来甩去，跟拨浪鼓的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不困，看您。”
你很能理解她的心情，但是小孩子还是不要熬夜，不然会长不高的。
她相信了你的话，细细的眉头皱起，非常纠结地扣着手指。
“正好我也困了，一起睡觉吧。”
莉莉“啊”了一声，呆呆地望着你，她从没想过可以和神一起休息。
你默认她同意你的提议，捧着她到床上。
她太小了，连被子都比她重的感觉。
拿出一块手帕，盖在她的肚子上，在闭上眼睛前，你轻轻地点在她的头顶上：“晚安，莉莉。”
莉莉伸出小手，捂住自己的头顶，好半天才像重启成功一样，用同样轻的语调说：“晚安，神。”
塔尔的效率很高，第二天傍晚，他请求见你，手里提着一个小网子。
“神，这是她的家人。”他将网子放到地上，抖动一下，三个小人跟弹珠似的一个接一个滚出来。
“妈妈妈妈，神……”莉莉终于能向妈妈介绍你了，她在你的手心跳来跳去，吸引她家人的视线。
她的妈妈比她要高一点，但多出来的高度在视觉上来看没有什么差别，都是能放在手上的程度。
和活泼的莉莉比起来，她的家人显得很沉稳，牵过她的小手，无视她的吆喝，恭敬地行礼，一步一步殿外走。
你朝依依不舍的莉莉挥挥手，她也和你说“再见”。
回到自己底下的小家里，莉莉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和一旁的姐姐叽里呱啦地夸奖着神。
“莉莉，我和做了一样的梦。我梦见我被那个坏巨人抓起来，但跟做梦一样，我居然见到了神，她还朝我笑。”
“我也是。”莉莉的妈妈翻了一个身，对着对面的床。
“嗯，真奇怪，好久没有做这样美的梦了。”莉莉的爸爸表示赞同。
莉莉一下子坐起来，她大声喊道：“才不是梦，是真的，真的。”
“好好好，莉莉，我知道了。”
“快睡吧。”
“已经很晚了，该睡觉了。”
被敷衍的莉莉撇撇嘴，脸颊鼓鼓的，不甘心地闭上眼睛。
爸爸妈妈姐姐真笨，居然把那当做梦。
你不知道莉莉一家醒来后继续就是不是梦的问题展开了大讨论，此时的你在巨人的“图书馆”，翻阅着各种记录。
这里不仅有历任首领留下的文字图画，还有其他的巨人写下的一些东西。
内容不多，能被收藏在这里的，大多是与神有关的记录。
经过不停歇地拼凑和翻找，你终于大概搞清楚了巨人和小人之间的爱恨情仇。
梅尔菲女神曾经对巨人首领说“你太高了”，她到底是以什么语气告知的巨人，你不清楚，但就不久后她开始创造小人这件事，很难不去想象她对巨人感到不满。
时隔万年，创造最初的万族之后，这是女神第一次创造新的种族。
因此就算小人很弱小，但大家都不敢小看他们。
甚至还有传言说，小人会代替巨人成为神国的守卫。
你仔细辨认着石头上的字迹，巨人一族的语言水平有限，没有什么优美的修饰，基本上都是大白话。
“抓到一个该死的小人，他说，神说他们是特别的。”
“我不明白。”后面显然是这位巨人自己的感受。
你撑着下巴，你也被搞糊涂了。
除了个子矮了不少，和巨人比起来，他们到底哪里特别呢？
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修改的话，直接把巨人变矮不就好了吗？干嘛还要再费力地创造一个新种族？
“神，这朵花献给您。”
你离开“图书馆”，迎面塔兰疾步朝你走来，手里高高举着一朵美丽到会让人沉醉的花。
塔尔对花的执念可真强。
你接过，不用问都知道这是神国遗物。
这些天，你在“图书馆”查资料，塔尔也没闲着，一茬一茬地给你送东西。
在来的路上你用的东西，不过是遗物中的一小部分，他们不敢带太多上路接你，怕弄丢。
不过，这也从侧面反映出了，巨人当初到底有多强横。
当然，现在也不差。
你把花还给塔尔，只是一朵好看的话，没有关于神的线索。
还是让它呆在原本的位置上吧。
塔尔接过来，盯着手里的花看了几秒钟，将它藏到身后。
离开神殿，他回到了自己的居所。
拿起墙壁上挂的巨斧，哐当几下，将精心保存几万年的花斩成碎末，和之前的其他东西堆在一起，占据了一个小角落。
“神在雅兰之森的时候，屋子里有花。雅兰在的时候，她也看向花。现在，不喜欢了吗？”他定定地望着那一堆“垃圾”，自言自语，“还是因为是我献出的……”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过了很久，才低低地呢喃：“要更努力……”
你在巨石城的日子过得比较平淡，不像在海妖那，经常有生命危险。
塔尔坚持每天都给你献礼，一天献好几回，你想着让他有点事做，免得他惦记着取名字的事，默许了他的行为。
直到有一天，神殿的守卫之一，换班后悄悄拦住了你，磕磕绊绊地向你报告了一件事。
他说首领在毁坏神物。
怎么可能？
你的第一反应当然是不相信，对于神明的敬爱是刻到这个世界骨子里的，你打赌就连无知的海妖都不敢这么做，更何况曾经担任神国守卫的巨人？
巨人上下级之间等级分明，首领是最强大的巨人，位于金字塔顶端，往下按照实力依次排列，下级对上级绝对服从。
可以说是把“谁拳头大听谁的”道理发挥到极致。
在这种氛围之下，他还敢做出类似说上级坏话的事。
你朝他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等我回来。”毕竟有塔尔这个典型在，怕你走后守卫就石化，你特意叮嘱了一声，
明明是白天，守卫的身体却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好半天才僵硬地点头。
搞定这边，你要去亲眼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塔尔的屋子你不是没去过，幸好你的记忆里不错，精准地找到了入口，一路畅通无阻地下去。
还没等走近，隐隐约约的哐哐声让你停下脚步。
这熟悉的、不好的预感，跟上次你撞见塔尔一个人碎碎念一样。
如果说海妖带给你的是身体上的危险，那么塔尔给你施加的就是精神上的压力。
从沉默寡言的可靠大哥到未成年的弟弟……
未成年？
你一拍额头，懊恼地靠着石壁。
忙着“看书”，你错过了塔尔的生日。
抱着歉疚的心情，你敲敲塔尔的门。
屋子里顿时什么声响都听不到了。
又过了几秒，门开了，塔尔的笑克制又难以忍住：“神，您来了。”
你随意扫了一眼屋子，角落里堆的垃圾引起了你的注意。
怎么能不及时倒垃圾，这习惯可不好？
你刚要劝塔尔收拾屋子，守卫的话一闪而非过，你意识到了什么，诧异地抬头，望向忙前忙后给你抽椅子、铺毯子、倒水喝的巨人。
“塔尔……”
“神，我在。”
你：“那堆东西是什么？”你不死心，说不定是其他杂物呢？
塔尔顺着你的视线看去，不假思索地回：“是神不喜欢的东西。”
不是吧。
你觉得今天必须得跟塔尔好好掰扯清楚，不然他这个思想状态很让你担忧：“这是你们收集的神国遗物，你忘了吗？你为什么能下手毁掉它们？”
他抓了一把碎末又放开，窸窸窣窣地落下：“但是您不喜欢，您不喜欢的东西，不能再出现。”
这里面的逻辑绝对有问题，你百分百确定。
“塔尔，我没有让你这样做。”
他疑惑地眨眼，真心地向你请教：“神，它们让你不高兴的，难道不应该消失吗？”
好家伙，都学会反问了。
跟他说不通，你干脆用简单粗暴的方式下令：“塔尔，我不允许你再破坏神物。”
身材高大的巨人一瞬间好像变矮了不少，他不安地揪着粉末，想要隐藏“证据”，但在你的逼视下，又无所适从，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你蹲下来，查看那些惨不忍睹的神物，不同颜色的粉末搅和在一起，像是廉价的沙子，一点都看不出它们曾经美好的原形。
塔尔下手太狠了。
你在心里暗自惊讶，他跟做错事的小学生一样站着，手臂自然垂落，贴腿，头快埋到胸前了。
那么大一个人，做出这种姿态，怪可怜的。
其实他才成年不久啊……
“塔尔，有些东西就算我不喜欢，它也应该好好活着。”你绞尽脑汁，想着举一个例子，“比如，我不喜欢蟑螂，就是一种让我很讨厌的虫子，但是我也不会想着消灭全世界的蟑螂。”
虽然，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我做不到。
默默将后半句咽下去，你真心地希望塔尔的脑子能转过弯来。
他沉默地思考了一下：“神，我不明白。”
算了。
对于固执到这地步的人，讲道理是没用的。
他不明白，你明白了。
“塔尔，你现在是我的，要听我的话。你看，你又不……”
“大杀器”一出，塔尔立刻发誓，做出保证，再也不会毁坏神物。
虽然过程有些不道德，但起码得到了你想要的结果。
你自觉要求不能太高，这样就够了。
几天后，海妖和雅兰的信先后送到巨石城。
海妖的信是一个海螺，由莱欣送过来。
拿到手时，你差点以为是有卡勒斯和女神对话的海螺，长得太像了。
雅兰的信依旧是一片树叶，由翠鸟吐出来。
你摇晃海螺，海妖诱人沉迷的嗓音从另一端发出，你的耳朵一麻，赶紧把它放远点。
“神，我好想您，想去找您，好想您……”重复了上百遍之后，终于有新内容出现，你人都麻了，在好听的声音也禁不起这么造，你的脑子里像是有一千只鸭子在呱啊呱啊叫，“巨人……”
你下意识地望向塔尔，两封信都是由他转交给你的，他沉默地站在你身后，像是难以察觉的影子。
但你不知道这东西怎么关，只能被动地继续听下去：“巨人真讨厌，趁我不清醒，抢了我们很多神物，不过莱欣说他们很可怜，只能活那么一点点，我梳个头发的时间，他们就死掉了……”
你听听你说得什么，你现在也没清醒啊！
海螺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到柜子上的宽口花瓶里。
谢天谢地，遭受巨大外力冲击后，它终于闭嘴了。
你装作没事人一样，拆开下一封信，雅兰这里应该没有问题。
他向你报告了森林的修复情况，还问你手提箱里的东西是否够用等等，一贯的贴心细致。
一边读，一边回信，你写完一张叶子纸，递给塔尔：“等我离开这里，你也给我写信吧。”
他捧着叶子纸，隔着盔甲，声音沉闷：“好。感谢您的恩赐。”
还有一个棘手的海螺。
你答应了海妖要回信的。
思考了片刻，你花了三秒钟写好回信，内容少而精。
“我也想你。”
这应该能让海妖在海里安稳地呆一段时间。
塔尔的视线掠过叶子表面，黑色瞳孔颤动，很快化为坚不可摧的平静。
距离离开巨石城还有七天时间，你在城内散步的时候，亲眼目睹了一位巨人的逝去。
上一秒他还跟着队伍走得好好的，下一秒就停下，面色化为灰白，手里的长矛没有掉落，紧握着，似乎和他合为一体。
这种事对于巨人来说见怪不怪。
他们小声交谈了一会，一个人拿来巨斧，没有丝毫犹豫，砍下去。
你小声吸气，那、那还是人形……
将“遗体”分成几块，他们用大布条包好，给了一位女性巨人，是死去巨人的伴侣。
她抱着石块，在一栋不规则的建筑面前停下，旁边垒砌石块。
她有条不紊地完成步骤，像是曾经重复了好几次，平静又悲伤地接受伴侣去世的事实。
你在众人的注目中，悄悄离开了现场。
在她用额头贴着其中一块石头时，你有想过复活他，但是理智告诉你，不行。
那塔尔为什么就可以？
你扪心自问。
也许是因为他的死亡太剧烈和突兀了，你完全无法接受。
也许……
相比于其他的巨人，你对塔尔是有更多的包容和耐心。
不过，不跨越生和死的界限，至少，你或者能做到，让他们的生命更长一点？
再用一次。
你在神殿里转来转去，纠结到睡不着，在太阳升起时，终于尘埃落地。
“神谕：让巨人一族至少活到100岁。”
在你们那个世界，100岁算高寿，但是在这个世界处于中等偏下水平。
你也不贪心，只要让他们活得久一点就够了。
没有即刻能验证的方法，你不确定神谕是否生效，必须多观察一段时间。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你自己到处看，向塔尔询问情况，都没有发现巨人去世的情况。
你以为神谕生效了。
没有立刻告诉塔尔，你想要他们自己发现，给他们一个惊喜。
就当送给他的生日礼物，虽然，迟了一些。
离开前一天，天使一族及时赶到，驻扎在巨石城附近，做好了迎接你的准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