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选对了吗?”她问。
他默默咬牙:“没错,你不会错。”
她佯作不快地拉下脸,开玩笑道:“我改变主意了,到时候我会把你鸟葬的哦。”
鸟葬指的是把尸体喂给海鸟吃。
他这副架势是打算死都不和她对视,嗤笑:“随你。”
她也不在意,坐下来问该怎么用这些植物做鞋子。
关系到自己往后的日子有没有鞋子穿,丛姜屈服地向她和盘托出。
明荚的叶子、茎和果荚中的丝筋都有韧劲,抽出来就是天然的丝线,几条丝筋拧成一股后,丝线就更不容易断,用这些丝线编出经纬就是鞋底的雏形。
如果是做布鞋,就需要矛棉织布匹,原理和棉花织布一样。矛棉和棉花相比,花朵更小、纤维也更小更细腻,因此织出来的布更光滑精细。
“我还以为矛棉工序会简单一点,结果还是要手摇纺车纺纱。”
“那就只用明荚。”他言简意赅。
做凉鞋。
她的手艺不差,加上缦这个手工达人的辅助,半下午,一双草筋做的凉鞋就完成了。
缦来报告菜园里的番茄已经成熟了。
她吃了一惊,急忙赶过去看:“前几天才种下去的。”
这种成熟速度,不是跟那什么开心农场一样了吗?
她抱着从瘦弱枝杆上摘下来的番茄,有了产出底气就足了,她气势昂昂地进入小木屋:“丛姜,有时间吗?下午我带你去岛上逛逛。”
丛姜一看就知道她没在打好主意,冷淡地回答:“我已经看过了。”
她眼神诚恳:“拜托,谢谢你。”
他:“我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吗?”
她面露难色:“我没有胶卷了。”
岛上几乎所有植物都有了影像记录,偏偏当时和缦一起巡逻的时候,留下北二区没有记录。
现在有了认识北二区植物的大师,又得知岛上植物长势惊人,这种情势下,必然要开展“开心农场”工程。
他目光锐利:“你的意思是让我当你的画师?”
她称赞道:“你画得很不错。”
瞧瞧这不怀好意的夸奖。
他甩了冷脸:“不可能。”
她双手合十放在脸前,卑微道:“求求了。”
他冷哼一声:“毫无诚意。”
她:“……明天就做纺车。”
“嗬。”他麻木地回答,竟也默许了。
她恢复了甲方的恶毒嘴脸,笑:“感激不尽。”
丛姜的确希望能见到奇异录下半本中的植物,因此把自己的灵魂作为廉价的画师出卖给了恶魔L。
缦跟在他们后面,挎包里装着工具,手里提着小桶,准备把合适的种子带回去种植。
“它叫什么?”她问。
“你觉得它应该叫什么它就叫什么。”他冷道。
她摸着像皮质一样厚厚的叶片:“胶……通胶。”
丛姜说不出话来,他把目光瞥向远处。
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这个女人故意装傻,她其实……根本就对这些植物了如指掌吧。
这一切虽然只是他的猜测:他来到了过去,L岛应当是以眼前这个女人的名字命名的,奇异录也与她脱不了干系,至于L岛为什么会在地图上消失,这点还有待考究。
趁着丛姜把这种新取名为“通胶”的植物速写下来,她又问:“你知道它的用途吗?”
他结束了最后一笔:“不必和我装傻。”
绫顿:“……”
她确实在某些方面是取名鬼才,但还不至于和他装傻,她是真的不知道啊。
“植物胶原蛋白。”丛姜毫无波澜地回答。
“可是植物不能、也不需要合成胶原蛋白,是这样吧?”一边的缦轻声打断道。
缦在小岛上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看那本厚厚的植物词典。
构成动物组织的胶原蛋白不可能在植物中出现,经常被认成植物胶原蛋白的木耳、桃胶中含有的其实只是多糖而已。
“我只是照本宣科而已。”丛姜脸色不快。
《奇异录》上写着植物胶原蛋白,他又没真正见过通胶,他也是真的不知道。
她笑:“我相信丛姜,下次用通胶做沙丁鱼罐头,错了就揍他。”
丛姜的脸色更差劲了。
缦小心地拉了拉她的衣袖:“……在瞪了。”
她咳咳两声:“让他瞪。”
“我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丛姜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
“我记住了。”她打了个响指。
这之后,他索性懒得让她自己猜,像个无情的问答机器,她问什么他答什么。
“这种花呢?”她伸手去触碰那种金黄色的花瓣。
“别碰!”一直平淡的丛姜终于有了点情绪,慌忙地去拉她。
但是已经晚了。
花瓣和她的手指触碰到的地方,燃起了一丛火焰。
她被烫了一下,连忙缩回手,蹲着的身形往后退,他站在她身后及时拉开她:“离远一点。”
那丛生长着金黄色花的植物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
“火蔷薇会自燃。”
和岩蔷薇相似,这种植物的枝叶和花朵会分.泌.出油脂,温度一高就会自燃,火蔷薇较之更为敏感,花期更是如此,触碰到人体的温度就会引起自燃。
缦带来的小木桶这下派上了用场。他们去海边装了水,急匆匆把火扑灭后,那里已经烧秃了一片。
本来郁郁葱葱的林间,焦黑的残骸铺排了一大片,光秃秃的突兀极了。火蔷薇旁边好多植物都被烧得一干二净。
她拨开灰烬,脸色黯淡:“对不起,是我的错。”
他们回到木屋,丛姜总算安慰她:“它的种子还在土里,过一段时间会长起来。”
“谢谢。”这回她也是真心诚意地道谢。
晚饭过后,绫顿在灯下整理记录。
用灯丝草和清油做的灯虽然味道好闻一些,但灯光比煤油灯暗。
她凑近再凑近,还是觉得暗,于是重新点燃煤油灯。
丛姜路过的时候睨了一眼。
他随手涂鸦的那些植物画旁边都分别记载了它们的名字和用途。
丛姜面上保持冷静,但实际上冷汗涟涟。
他学习过奇异录的绘画技法,和原手稿别无二致,现在她的整理排版、甚至旁边的字迹都和原手稿一模一样。
他夺过她的记录册,脸色平淡地动笔:“你准备叫它什么?”
“你是说整理成册吗?”她颇感兴趣地挑眉,被他惹得中二取名之魂熊熊燃烧:“如果可以的话,大概会叫它《奇异录》。”
丛姜握着册子的手指攥紧。
果然他之前的猜测是对的。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他自己也会参与其中……这样就形成了时间回环,出现了“到底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种复杂的课题。
他拿过笔,随手重重画下一道,将原来的植物画涂掉了。
只要手稿上某页被涂抹了,他现在参与编纂的就不是他修读的那份手稿。哪怕是另一本也好……
“丛姜。”她看了一眼那页报废的记录,抬眸看他。
那双群青色的眼睛冷然凝视着他,手上动作自然地撕掉了那一页。
撕去纸张的残留线条和下一页蓑衣槿的速写映入丛姜的眼帘。
一瞬间,他的头脑一片空白。
下一张居然是蓑衣槿。
这个画面和记忆中原手稿的那一页重合了,就连被撕去纸张留下的齿痕都如出一辙。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会毁掉它的。”她声音平淡。
丛姜嘴唇在微微颤抖,他用尽气力才开口道:“不必,我会重画。”
所以他真的穿越回到了过去,甚至参与了《奇异录》的编纂。
所以眼前这个女人确实是一直找不到资料的L。
所以到头来他自己临摹了自己的绘画技法。
形成了时间回环。
……他到底是该后悔熬夜研究自己写的文献,还是该后悔把自己出卖给恶魔做画师。
第17章 海豚船
差生文具多,能源问题还没解决的绫顿已经有了简易版手摇纺车。
一个月前的她大概无法想象,一个月的自己为什么要舍弃工艺精致的现代服装,转而自己费劲地从零开始纺纱织布。
但这一切因为丛姜的到来都变得合理了。
丛姜需要衣服,他又懂得如何制作。不逮着这只肥羊薅一薅简直浪费他那惊人的才识。
对于暂时还闲着的绫顿来说,她也乐在其中,像在这荒岛上玩了现实版的过家家游戏一样。
听丛姜说,棉花相当于矛棉的平替,不过现在两种植物都还在3号种植基地成长中,等彻底长成后就可以尝试纺纱织布了。
绫顿用木桩和油布支搭起一个遮雨棚,把简易手摇纺车放置在其中。
小木屋里已经放不下这么多机器了,只能让它们露宿。
而纵容她乱七八糟的文具越来越多的罪魁祸首——
“缦,你做木工的速度越来越快了。”她既欣慰又烦恼。
缦执行力很强,她无意间冒出一句“你知道手摇纺车吗”,他吃完饭就开始做纺车。
搞得她像一个哭天抢地要玩具的小孩,又或者缦是有求必应的神灯使者。
缦正要高高兴兴地炫耀自己的熟能生巧,像是忽然意识到还在和她打冷战一样,生硬地撇过视线。
她朝他走近了一步,他往后退了一步,她又走近,他再退。
“别往后退了,棚子要碰倒了。”她伸出手臂拉住他。
他像触电一样浑身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回头看就在身后的简陋雨棚,转移话题:“……真的会下雨吗?”
“说不准哦。”她松开扶着他手臂的手。
处理好纺车的事,她就赶去1号菜圃察看粮食的长势了。
已经收割了2号菜圃中的番茄和甜菜根,豌豆还在长,她得看看主食储备园1号的情况。
缦站在原地,眼神停留在她刚才触碰过的手臂上,半晌,才回过神来。
“我会改掉的。”他轻声说。
1号菜圃。
绫顿发现小麦成熟了,这才尴尬地想起来自己还没有石磨。麦仁不去麸皮不磨成面粉,不仅会难以咀嚼得像驴食,还会因为难以煮熟而耗费许多燃料。
然而这几天她在干什么?完善淡水系统、造自行车、做手摇纺车、换清油灯、编织草鞋。她为自己的败家叹了一口气。
所幸还有处理方式比较简单的粮食也成熟了。拔掉茎叶,在根系附近附近小心刨开土找了一会儿,她找到了一小桶大小不一的土豆。
掸了掸身上的灰土,她抱着木桶进屋:“今天改善伙食。”
屋里很安静,丛姜尽职尽责地在整理记录册。
和缦不同,这个家伙天天致力于给她找事做,很少有这种安静下来的时间。
这两天,她和缦就像两只被使唤来使唤去的狗子,而猫大爷丛姜悠闲地指点江山。
“那是乌头属,别太愚蠢了。”拿错植物的时候,还要被骂穿脑壳。
她承认确实是她的错,毕竟她后来才知道那种植物是一种毒草。
她放下木桶,在竹管做成水管的“自来水”下洗了手,却见那位大爷停下笔,抬头看她,悠悠地开口:“想吃果酱。”
冷静如绫顿,也忍不住额头青筋乱跳。
她压下差点蹦出口的凶话,语气如常:“没有多余的玻璃罐和糖。”
丛姜:“我知道怎么做玻璃和制糖。”
终于找到了,导致她的玩具越来越多但是正事一件不干的罪魁祸首——
并不是勤快的助手缦,而是百科全书式资本家丛姜。
她斟酌了一下:“让我先解决能源问题,好吗?我现在必须节约能源。”
丛姜视线在她身上逡巡片刻,忽然笑了一声:“很少有人能忍受我,没有人能逃过这个魔咒。”
她:“意思是夸我?”
“可以这么理解,你似乎很少发火。”他站起来。
所以就逮着她这个老实人欺负吗?她看起来像老实人吗?
他走到她身边:“你的性格像这片海域,没有狂风暴雨,光滑如镜。”
恒兰大三角海域向来天气平静,除了迷雾以外,简直是最佳航行路线,这也是绫顿认为它会成为最安全航线的原因之一。
她回:“哦,然后呢?”
他:“没有了。”
她把土豆桶怼到他面前:“那就出来洗土豆。”
丛姜接过土豆桶。
他试图正视她,以看待古人的方式去尊重、理解、研究她。
把对方当作学术研究对象,预言中的那一幕是不是自然会像曾经的死亡预言一样如泡沫般破灭。
水桶的水面上浮起泥土。
她一边给洗净的土豆削皮,一边随口说道:“我把火蔷薇移植到了4号种植地。”
“已经有了4号吗?”丛姜的关注点歪了。
“不要小看我们的行动力,”她不忘损他,“纸上谈兵的丛姜先生。”
他轻嗤:“不必尊称我。”
如果论辈分,他可能还得叫她祖宗。
不过,按照他现在掌握的信息来说,她似乎身处另一个时空,证据是她所在的时空中常见的“蛋白粉”,在他的世界历史中便没有记载,海水淡化器也未见能发展到这种程度。
“哦,”她表示了解,继续话题,“如果我大量收集火蔷薇的油脂,提炼后可以作为燃料吗?”
丛姜手里的土豆“扑通”掉进了水桶里,溅起泥水。
“果然不行吗?”她遗憾道。
他把手伸进脏水中,捞出那颗土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平静地说道:“你怎么想的,就怎么去做。”
奇异录中记载火蔷薇是绝佳的能源供应植物,她的尝试应该会成功。
她笑:“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去尝试了。”
他把洗干净的土豆递给她。
“昨天我们一起看的那种植物开花了。”她又报告道。
“嗯。”他淡淡地应道。
那种植物,还没有名字,他也不知道叫什么,他猜测应该被记载在奇异录的下半本中,残缺的那一卷。
“我觉得花瓣的质地有点像石灰,你能帮我去确认一下吗?”
“扑通”,又是一颗脏土豆掉进了水桶。
她好笑地转头看他:“手怎么了?握不稳吗?”
他咬牙:“帕金森综合征,如你意了吗?”
她笑出声:“别生气嘛,这有什么好生气的。”